凜凜天氣,彤云結群,每逢雪后,日頭總是不見,似乎是散出的那點熱氣愧對于自己的名頭,干脆徹底躲起來,把這一片大好天地留給那激蕩的冷。
夜襲陳荀良過后,頂著白毛雪回了學校,一路洋洋自得,這般傳奇故事試問幾人能有,只覺得已然躋身俠義,不枉人世混一把,總算能為垂暮之年留下點吹噓的資本了。你看這年輕人,眼白看地,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簍子,還在那自顧自地傻嗨,走路一晃一顛,跟個街溜子似的,如果未來見到他,一定要嘲笑一下他。
回到學校,閉口不談去了哪,可又憋不住,小青年拿包好煙都得跟人炫耀個半天,更何況是這種豐功偉業。簡單跟哥幾個一吹,哥幾個分分表示我極可能沒打人,在那位帥哥把美女推過來的時候,我就繳械了,任我滿身是嘴,也喝不完大哥們嫉妒的臟水。也罷,天地良心,反正吹完了,你們愛信不信,我又沒賣票,牛逼吹完通體暢快。
次日早自習沒結束,我趴在桌上補覺,突然一陣喧鬧,聽見有姑娘炸我名字,調門很高,抬頭起身,又醉了,張咪就在教室門口,還穿著上次見她那身,好看。可她怒目圓睜,突然跳上第一排的桌子,幾個跨步來到近前,跳下桌子,哥哥們瞬間起身,不等大伙靠近,她順手抽過我前排的條凳,揚起就沖我腦袋掄了過來。
上過學的人都知道,早自習那會剛補完覺最迷糊,尤其是凍透了又在大襖里化了凍捂完熱,身體軟綿綿的熱乎,腦子自然也是霧氣騰騰。我來不及躲開這一條凳,而萬幸,一旁的四哥伸手一推張咪,她沒站穩,條凳飛了出來,擊中了我的胳膊,我直接倒在地上,而她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穩。二哥急喊:“同學,你等等……”話音未落,張咪順勢搬起剛才扶的那個雙人課桌,各種書本稀里嘩啦往下掉。
不過,畢竟是個桌子,老爺們舉起來都有點費勁,更何況女同志,她舉到一半,四哥伸手按住了桌洞,一旁的大哥和二哥握住了桌腿,三哥五哥六哥都撲了上來按住了張咪。桌子緩緩落地,班里其他人的尖叫聲突然也停了,整個場面寂靜的有些尷尬,只有張咪喘著粗氣,恨意滿滿的看著我。我呆在地上,看著她,想通過直視來消融她的仇恨,喂,咪姐,你感受到了綿綿愛意嗎,可顯然這是沒用的。
她使勁掙脫我幾位大哥,大哥們不敢松手,我站起來說:“哥,你們松開她,我樂意被她削!”一圈人都是一臉你他媽傻逼的表情回過頭看我,我拍拍土,繼續裝逼:“沒事,放開讓她整。”哥哥們自然是不答應的,可畢竟是個姑娘,一直抱著也不太好看,只得松開,然后堆在她面前擋著,張咪咬牙,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但還是留下一行眼淚,轉身離開。我想追上去,二哥一把按住我:“你可拉倒吧!跟出去指不定又給你削成啥樣。”
多年后,我和張咪在北京街頭擼串時,她提起那段往事,一直在感慨:“我從沒見過誰的表情像你那樣賤兮兮的,一見你就想打,打一會,又覺得你那不是賤,是傻,又覺得打一傻子挺不地道的。”我說:“切,我那是不跟你一般見識,你以為我真打不過你啊。”然后咪姐就開始掰手指,弄得咔啦咔啦響,見我求饒,沒有削我,只是輕輕的捶我一下,莞爾一笑:“當初如果……”我就打個哈哈,截斷了她的回憶,笑著和她對瓶吹一個,看著她滄桑的美貌,心里那塊曾經下過刀子的地方又開始傾盆刀雨了。
再回到過去,那是咪姐第三次削我,我越是被削,越是愛她,并且開始幻想如果將來可以娶她,在家里天天被她削,該是多幸福的事,但這話當時不能往外說,像個變態,哪有大老爺們每天期待被女人打呢。她打完我,我給她班里那位眼線發了個短信,問問啥情況,眼線丑妹打探了一上午,中午給我回了個短信,說咪姐被甩了,我竊喜,心中山河重塑,小伙,你終于要熬出頭了,加緊攻勢吧。
可下午我就接到一封信,一個矮矮黑黑的小子送來的,打開之后,里面就一句話:晚上8點,南郊老墳地,你他媽有多少人帶多少人!!!不來是日本人養的!落款:陳荀良。接到信,我有點慌,忙拿去給大哥看,大哥看看信:“什么玩意?陳狗糧?怎么有人叫這雞巴名字?”二哥奪過信,鄙視的看了眼大哥:“人家那字念荀,你這學怎么上的,文盲一個。”我還是慌:“哥,打群架去嗎?”大哥往后一靠墻:“不去……”我一驚:“啊?!”大哥笑笑:“不去才怪,小豐,叫叫人,吃完飯咱就去。”二哥吹了一下額前碎發:“有多少人帶多少人,這話挺唬人啊。”
隨后我們開了個會,分析下情況,首先是人員上,既然對方說了有多少帶多少,他們帶的人肯定少不了,從以往別人和礦中的約架經歷來看,百十號人是有的,而我們這邊,我們哥幾個,找一下林海手下的華子那群人,班里能跟我們去的總會有幾個,叫上以前班上的幾個,再以本校打礦中的名義聯系其他團伙的人,至少也能攢個七八十人。其次,未必打的起來,一般來說,因個人恩怨約的群架很少有打起來的,都是爹生媽養,誰的身子不金貴啊,哪犯得上為了別人的一點破事挨兩刀,如果按規矩,可以當事人單挑,也可以選派代表出來單挑,可三可五。最后,這天寒地凍的,就算擦槍走火真打起來,大伙穿的都挺厚,未必打的多嚴重,以前有人大冬天打群架,打傷的沒有凍傷的多。
經過籌劃,二哥開始指揮大家分工,三哥和華子交情比較深,倆人在臨縣夜海豪情玩的時候特投緣,他去找高三的;六哥口碑不錯人緣也好,去找以前班里老同學去;五哥手黑,人對他都是三分敬七分怕,去聯絡聯絡認識的混子;大哥會吹牛逼,四哥身強體壯看著可靠,他倆一起去找一下其他的社團老大,談一談一致對外的情懷;二哥帶我去準備家伙,路上,二哥還給林海打了個電話,有備無患。
但凡混過的都或多或少跟礦中交過手,普遍了解他們的套路就是人多戰斗力一般,又瞎講究,喜歡裝社會人,打礦中,誰都樂意去,打贏賠款多。一下午,攢了六十多個人,大哥不知從哪借了兩輛大巴車,還弄了一堆旅游團的紅帽子。夜幕甫臨,兩輛大巴載著一群熱血少年駛向了南郊,我一路忐忑又無比激動,這可是高中生涯里第一次群架,作為主角,怎能不興奮。
南郊墳地以前沒人管,誰家死了人都可以去那兒修墳,后來讓當地村民承包了荒地,釘了幾圈籬笆,建了收費公墓,可即便如此,因為實在便宜,依舊是普通人家的最佳選擇。那里大大小小的墳上千個,墳頭高低起伏,縱橫在大片的荒地里,遠遠望去,蔚為壯觀,一直以來都是各路混子約架的圣地。
夜終于來了,我們到了之后,陸續下車,人真不少,大燈下煙霧升騰,大伙抽煙扯淡,搓手跺腳,場面很熱鬧,突然,遠處迎面打來一排照明大燈,不是車燈,是體育場那種幾排的照明燈,明晃晃的射眼,氣氛有點反常。二哥哈口熱氣捂了捂耳朵,似乎有些擔憂:“勛啊,這不對勁啊。”大哥也有些緊張,吐了一口煙。
對面喇叭聲響起,聽得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喊道:“對面誰管事?叫個管事的出來嘮嘮。”幾位老大互相看了一圈,都把視線放在了大哥身上,大哥抖抖領子,嘴角一歪,順手抄了一把他那瀟灑的分頭就要走出去,華子在一旁,拽了他一把,要跟他一起出去,大哥點了下頭,二哥也要一起去,大哥和他小聲說了幾句,二哥折返回來,錯身低聲跟我說:“事不對就上車閃人。”我不放心:“大哥,我跟你去。”大哥哈哈一樂,:“你能管事嗎?”只見他瞇了下他那雙狹長的眼,笑意全無,只現狠勁,轉身向前。
那燈光似有吸力,從他們的腰部向上緩緩吞掉黑色的背影,大哥和華子漸漸融入光中,眼前只剩下刺眼的光,我在心里默念不要出事。周圍的人有些躁動,大家是來打便宜架的,誰都看得出來這局面不對勁,可面子上掛不住,走不得,加上天冷,都不愿說話,只插著袖子原地跺腳,像是一支凌亂的踢踏舞曲。幾分鐘后,光里走出兩個身影,兩個瘦高的分頭剪影慢慢露出,認出來那是大哥和華子,我懸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走到近前,看到倆人面色凝重,忙問如何,大哥皺著眉:“那邊三百多號人,一多半不是學生,全他媽工人,沒法打。”
負責看包的四哥突然從后面拽出倆麻袋,往地上一倒,一地的片刀軍刺,虎氣沖天:“怎么沒法打?人多不一定好使!”
大哥被四哥震的哭笑不得,搖搖頭:“老四,這點家伙收起來吧,那邊全他媽鎬頭鐵鍬,你再結實,也扛不住。”
四哥還要虎,二哥趕緊打斷:“老四別鬧騰,讓大哥說完。”
大哥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茬讓四哥給接沒了,趕緊說:“他們也不樂意打,就是來壓場的,剛才拿大喇叭那傻逼,是他們礦區那邊的混子頭,叫什么大揚哥,他要老七磕頭認錯,我不答應,他也沒說硬話,我們談了一下,我說讓倆事主單挑,輸了的道歉外加今晚上兩邊出場費。”
我一聽這話,還是有點開心的,那天削陳荀良,瞅他那體格,雖然高我一頭,但瘦的跟串簽子似的,單挑哪能打的過我,忙開口:“單挑行啊,哥,我來整他。”
大哥又歪嘴笑:“你那破戰斗力,整什么玩意,擱家整飯啊,不過你單挑他指定沒啥問題,畢竟削過他,現在問題是,人家說既然都不愿意打群架,那就按江湖規矩,天太冷,早完事早回家,一邊出仨人,事主得出面,三局兩勝,各位兄弟,怎么著,選誰出去。”
幾位社團大哥都不做聲,本來就是壓陣的,不指望人家出力,只能我們哥幾個出面,這時一直沉默的六哥開口了,他站的筆直,望著對面的燈光,道:“大哥,對面說這話,就代表他們有把握前兩把穩贏,出來的不定什么高人,林海一直沒來,我估摸咱們幾個誰上都玄乎。”
大哥有些急躁,問二哥:“小豐,海哥到哪了?”二哥尷尬的說:“他從鄰縣趕過來,這大雪天,不知道啥時候能到?”大哥想了想,一咬牙:“媽的,我跟老四上!”二哥忙勸他:“老四還行,你就拉倒吧。”一旁華子說話了:“讓大齊上吧,大齊身手還行,單挑個人沒啥問題。”大齊就是以前跟著林海的兄弟,留著板寸,不愛說話,我們之前偷襲林海不成之后,第二天早上就被他帶著一群人暴打了一頓,那頓直接給我們削怕了,不過上次去鄰縣,擱KTV里喝了點酒就跟我嘮了半天自己復讀的慘事,也是個直率的主。
最后就決定了,四哥打頭陣,大齊續著,我最后單挑陳荀良,安排的差不多了,兩邊人都開始往中間走。走到近前,握草,也太嚇人了,平時對人多人少沒啥概念,只見烏央烏央的人,拿叉子的、抗鎬頭的、提鐵锨的、惦片刀的,我突然開始腦補,要是這個時候突然開始放咱們工人有力量,這幫人能不能直接把這片的墳都給刨了,越想越歡樂,忍不住的嘿嘿嘿。
頂頭一小子,帶個雷鋒帽,攏個皮大衣,一臉歪肉,皮笑肉不笑,問道:“小鄭,你們商量的怎么樣了?”大哥昂著頭,斜眼瞅他:“大揚哥,這邊齊活了,整吧,這大冷天。”然后四哥站了出去,四哥塊大,一米八五,杵那跟塔似的,大揚笑笑,招招手,操,對面人堆里出來個漢子,突然就把棉襖脫了扎在腰間,只見這人,個不太高,黑燦燦的方臉,絡腮胡子,黑彤彤的腱子肉,要塊有塊要條有條。
我感覺四哥有點虛了,果然,倆人一過手,四哥揮拳猛擊,那人低頭彎腰躲了過去,只見他雙手一把,摳住了四哥的腰帶,弓步提肩,大喝一聲,四哥就被他抗了起來,不等我們驚呼,一個抱摔,四哥后背重重著地,那黑大漢順勢一倒,就要肘擊四哥,電光火石間,四哥本能的伸手一擋,黑漢子被他推到一旁,四哥順勢要起身,黑大漢撲上來直接鎖住他脖子,大哥忙高喊:“輸了!輸了!認輸!”黑大漢聞言,松開了鎖死四哥的手,大哥要不喊,他能給四哥鎖斷氣,對面一片叫好,我方一片瞠目結舌。
這下糟了,對手有備而來,這黑大漢完全摔跤的套路,看著跟專業運動員似的,這玩意我們怎么打。大揚哈哈大笑:“我還沒看過癮呢,鐵哥這幾手回回看不膩,嘖嘖嘖,小鄭,你選的這小伙根本罩不住啊。”大哥沒接茬,他看了下二哥,二哥搖搖頭,大哥的表情凝重了起來。這時,對面人堆里又出來一個,這回他們倒是出了個塊大的,比四哥塊還大,得有一米九幾,青皮長臉,面無表情。大哥轉頭看向大齊,大齊倒是一臉輕松,大哥壓壓他肩膀:“齊哥,這把輸不起了。”大齊笑了笑,只是我感覺他笑的有點勉強,大齊自己掰了掰拳頭,然后開始脫外套,儀式感越強越是赴刑場的感覺。
就在大齊要邁出去的那一刻,身后一個聲音響起了:“傻逼大齊,還是我來吧……”回頭,人群閃開,天使降臨,和他師傅一樣霸道的皮簍子,林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