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突厥頡利可汗繼承父兄之資，士馬雄盛，有橫行中國之志。他的妻子是隋朝的義成公主，公主的堂弟楊善經，避亂在突厥，與王世充的使者王文素一起游說頡利朔：“當年啟民為兄弟所逼，脫身奔隋。全靠文皇帝（楊堅）支持，才有這疆土，子孫享福。如今唐朝天子并非文皇帝子孫，可汗應當奉楊政道為主，討伐唐國，以報文皇帝之德。”頡利可汗認同。皇上李淵因為中國還未安寧，待突厥非常優厚，而頡利可汗各種要求貪得無厭，還言辭驕慢。三月十六日，突厥入寇汾陰。

5、

唐兵包圍洛陽，掘掘壕溝，修筑堡壘，層層封鎖。城中缺糧，絹一匹值粟米三升，布一匹值鹽一升，服飾珍玩，賤如土芥。老百姓把草根樹葉都吃盡，一起把水中細泥和著米屑作餅來吃，全都病，身腫腳弱，死者相枕于道路。皇泰主之前遷入宮城的百姓，一共有三萬家，至是不到三千家。雖然貴為公卿，連糠皮都供應不上，尚書郎以下，親自肩挑頭頂，往往餓死。竇建德派他的部將范愿鎮守曹州，征發孟海公、徐圓朗全部部眾，西救洛陽。到了滑州，王世充行臺仆射韓洪開門迎接。三月二十一日，駐軍于酸棗。

6、

三月二十四日，突厥入寇石州，被刺史王集擊退。

7、

竇建德攻陷管州，殺刺史郭士安；又攻陷滎陽、陽翟等縣，水陸并進，泛舟運糧，溯河西上。王世充的弟弟、徐州行臺王世辯派他的部將郭士衡，將兵數千與他會師，合共十余萬人，號稱三十萬，駐軍于成皋之東原，在板渚修筑宮殿，派使者與王世充聯絡。

之前，竇建德寫信給秦王李世民，請他退軍潼關，返還侵奪的鄭國領土，重修前好。李世民集合將佐商議，皆大家都建議避其鋒芒，郭孝恪說：“王世充窮蹙，就要被縛，竇建德遠來助戰，這是天意要他們倆一起滅亡。應該占據武牢險關，以拒擋竇軍，伺機而動，必定將他擊破。”記室薛收說：“王世充保據東都，府庫充實，所將之兵，都是江、淮精銳，即日之患，只是缺糧食而已。因為這個緣故，被我軍圍困，求戰不得，守則難久。竇建德親率大眾，遠來赴援，也會極其精銳，與我軍死戰。如果放縱他到了這里，兩寇會師，再運河北糧食以饋洛陽，則戰爭才剛剛開始，看不到結束的時候，至于國家統一，就更加遙遙無期了。如今，我軍應分兵守洛陽，深溝高壘，王世充出兵，則不與他交戰，大王親率驍銳，先據成皋，厲兵訓士，等待竇建德軍到，以逸待勞，絕對能攻克他。竇建德既破，王世充自然崩潰，不出二十天，兩個君主就都被我們捆了。”李世民大為贊同。薛收，是薛道衡之子。

蕭瑀、屈突通、封德彝都說：“我軍士兵疲憊，王世充憑守堅城，一時難以攻拔，竇建德乘勝而來，鋒銳氣盛；我軍腹背受敵，不是完善的計策，不如退保新安，以待其弊。”李世民說：“王世充兵摧食盡，上下離心，不煩力攻，可以坐克。竇建德新破孟海公，將驕卒惰，我先占據武牢，扼其咽喉。他若冒險爭鋒，我攻取他也很容易。他若狐疑不戰，十天半月之間，王世充自然崩潰。城破兵強，氣勢自倍，一舉兩克，就在此行。如不速進，讓賊軍先入了武牢官，各城都是新降附我們，必定不能堅守；兩賊并力，其勢必強，還待他什么弊？我計已決！”屈突通等又請解圍據險以觀其變，李世民不許。

李世民將麾下士兵分為兩部，派屈突通等做齊王李元吉副將，圍守東都，李世民率驍勇三千五百人向東直撲武牢。當時正午出兵，經過北邙山，抵達河陽，朝鞏縣而去。王世充登城望見，不知道李世民意圖，竟不敢出城。

三月二十五日，李世民進入武牢；三月二十六日，率驍騎五百人，出武牢東二十余里，偵察竇建德大營。沿途分別留下騎兵，讓李世勣、程知節、秦叔寶分別率領，埋伏于道旁，自己只帶四名騎兵，與他同進。李世民對尉遲敬德說：“我執弓箭，公執槊相隨，就算有百萬之眾，有能奈我何！”又說：“賊軍見到我就趕緊撤退，那才是他們的上策。”離竇建德大營還有三里，與竇建德游兵遭遇，以為他們是唐軍斥候。李世民大呼說：“我是秦王。”引弓射擊，擊斃一將。竇建德軍中大驚，沖出五六千騎兵追擊；跟從者都大驚失色，李世民說：“兄弟們在前面走，我自與尉遲敬德殿后。”于是按轡徐行，追騎將至，則引弓射擊，箭不虛發，一箭射死一個。追兵懼怕停止，停一會兒又再追，如此再三，每此接近，都有被擊斃的，李世民前后射殺數人，尉遲敬德也殺了十幾人，追者不敢再逼近。李世民又放慢速度引誘他們，進入埋伏圈，李世勣等奮擊，大破竇軍，斬首三百余級，俘虜其驍將殷秋、石瓚，回應。于是寫信給竇建德，曉諭他說：“趙魏地區，長久以來就是我國所有，被足下所侵奪。只因為淮安王（李神通）得到你的禮遇，同時又送回同安公主，所以和你坦懷相見，放下仇怨。王世充之前與足下修好，已經有過背信反覆的記錄，如今亡在朝夕，又花言巧語引誘你，足下以三軍之眾，受制于人，千金之資，浪費于外，恐怕不是上策。如今前鋒才剛剛接觸，你們就被摧毀崩塌，你們兩家的使者，也無法抵達，能無羞愧嗎！所以，我已下令停止軍事行動，希望能收到你接受我善意的消息；如果得不到答復，恐怕你追悔莫及。”

8、

立秦王李世民之子李泰為衛王。

9、

夏，四月，己丑，豐州總管張長遜入朝。當時朝廷官員議論紛紛，都說張長遜久居豐州，突厥待他很優厚，這樣下去，恐怕對國家之利。張長遜聽聞，申請入朝，皇上批準。正巧太子李建成北伐稽胡，張長遜率所部與他會師，趁此入朝，拜為右武候將軍。

益州行臺左仆射竇軌率巴、蜀士兵來增援秦王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朝廷任命張長遜為檢校益州行臺右仆射。

華杉曰：

張長遜的做法，非常果斷！朝中大臣都開始猜疑他里通外國，都在皇帝跟前說，這對他的人身安全極為危險！下一步，皇帝可能就征召他入朝，看他來不來。不來，當然就是謀反；來了，也說不清楚，人家也難得跟你說清楚，最好的結果，是給你安排一個閑職。張長遜搶在皇帝征召之前，主動要求入朝，這是一種博弈策略，就是自剪羽翼，以贏得信任。他跟突厥關系自然是很好的，但關系好也不是罪。朝廷不讓他回豐州了，但也要給他安排一個好地方，從豐州調到益州，不是更香嗎？

10、

四月十二日，突厥頡利可汗入寇雁門，被代州總管李大恩擊退。

11、

四月十五日，王世充的騎將楊公卿、單雄信引兵出戰，齊王元吉迎擊，不利，行軍總管盧君諤戰死。

12、

太子李建成回到長安。

13、

王世充的平州刺史周仲隱獻出城池降唐。

14、

四月二十一日，突厥入寇并州。

當初，處羅可汗與劉武周結盟，入寇并州；皇上派太常卿鄭元璹前往，曉諭以禍福之道，處羅可汗不聽。不久，處羅生病去世，國人懷疑是鄭元璹下毒，扣留不放他回去。皇上又派漢陽公李瓌（gui）賄賂頡利可汗以金帛，頡利要讓李瓌跪拜，李瓌不從，也把他扣留。又扣留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皇上怒，也扣留突厥使者。李瓌，是李孝恭的弟弟。

15、

四月二十七日，封皇子李元方為周王，李元禮為鄭王，李元嘉為宋王，李元則為荊王，李元茂為越王。

16、

竇建德迫于武牢，不得前進，逗留一個多月，作戰又數次不利，將士人心思歸。四月三十日，秦王李世民派王君廓率輕騎一千余人抄掠其糧運補給線，又將他擊破，俘虜其大將軍張青特。國子祭酒凌敬對竇建德說：“大王不如全軍渡過黃河，攻取懷州、河陽，派重將鎮守，再鳴鼓建旗，翻越太行山，進入上黨，占領汾州、晉州，再直撲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則進入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勢力更強；三則關中震駭，洛陽包圍自然解除。為今這就是最好的計策，沒有第二條。”竇建德將要聽從，而王世充的告急使者相繼于道路，王琬、長孫安世又早晚哭泣，請救洛陽，又私底下以金玉賄賂竇建德諸將，以阻撓他的計謀。諸將都說：“凌敬一個書生，怎么知道軍事，他的話怎么能聽呢！”竇建德于是向淩敬道歉說：“如今眾心甚銳，這是上天贊助我，因之決戰，必將大捷，不能聽你的了。”凌敬堅決爭執，竇建德怒，讓人把他扶出去。妻子曹氏對竇建德說：“祭酒的話不能不聽。如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攻取山北，而突厥西抄關中，唐兵必然還師自救，洛陽包圍何憂不解！如果頓兵于此，勞師費財，欲求成功，在于何日？”竇建德曰：“這不是女子所知！我來救鄭，如今鄭國勢若倒懸，亡在朝夕，我如果舍之而去，是畏敵而棄信，不可。”

華杉曰：

凌敬之策，就是“圍魏救趙”，一目了然。李世民兵少，包圍洛陽的不過三四萬人，駐守武牢的三千五百人。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占了武牢關，就擋住了竇建德十幾萬大軍前往洛陽的道路。這時候，當然是應該如《孫子兵法》所言：“攻其所必救”，攻打他必須要救的地方，他自然就解圍來救了。他來救，我就可以在半途選擇戰場設埋伏等他，這叫“知戰之地，知戰之時，則可千里而會戰”，時間地點我都選好，隔著千山萬水他會乖乖的把自己送上門來。

但是，王世充不是這個心情，竇建德一走，鬼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告急使者一個一個接一個，大哥你可不能丟下我！竇建德手下大將呢，全都收取了王世充賄賂，個個要留下來，所謂“上兵伐謀”，這是王世充伐了竇建德的謀，把那個謀主凌敬給拖出會議室了。

將領們說凌敬一介書生不懂軍事，那是因為他們不讀書，不知道所有的軍事情況書上全都有，凡是世界上的事情，書上都有；世上沒有的事情，書上也有。李世民比他們厲害，就是因為李世民反復讀書，一部孫子兵法，讀得爛熟于心，知行合一。不讀書，就不知道書的厲害！更何況，這是最簡單的兵法，連婦人都知道的道理，他們因為收了賄賂，就送掉了竇建德、王世充和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