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雨夜
? ? ? ? 次日夜。
? ? ? ?“吱——”山道的大門被推開,頭狼一身黑色兜帽披風,腰佩承影,不遠處一匹珍貴的神駿烏騅馬正低著頭靜靜等待。
? ? ? ? 頭狼的腳步一頓。
? ? ? ? 一席紅衣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去哪兒?”
? ? ? ?“胖猴死的太慘了,我要去把他的頭顱帶回來。”頭狼平靜地說。
? ? ? ?“這明擺著又是一個圈套,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 ? ? “有的圈套是不得不鉆的,哪怕九死一生。”頭狼徑直往前,與紅衣擦肩而過。
? ? ? “我是說,你一個人去,九死一生。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
? ? ? ?頭狼驟然停住腳步。
? ? ? ?一場暴雨突襲了夜幕下的濟南城,聲勢浩大的雨幕沖刷著這個骯臟的世界。
? ? ? ?近百道腰佩獅紋玉牌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滂沱大雨中,將兩個黑袍人團團包圍。影衛為首之人高聲說:“影衛第六衛所副使冷新參見國舅爺。”接著他的語氣一頓,“前影衛都指揮使,現今七邪賊首陳如松,寧王殿下有請。”
? ? ? ? 枯松低聲說:“你先走,我來拖住他們。”
? ? ? ? 嘯風平靜地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 ? ? ?“你必須離開這里,因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枯松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和一封信,“這封信你回去之后務必要交給頭狼。”說到這里時,枯松沉默了一會兒,“至于該如何抉擇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如果我沒能活著回去,你就把這個錦囊也交給他,到時候他自會明白。”
? ? ? ? 嘯風一手握著信一手握著錦囊,久久沉默。
? ? ? ? 枯松扭過頭,正視前方,突然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現在,走!”
? ? ? ? 嘯風咬了咬牙,不再有絲毫的猶豫,飛身而起一頭沖入滂沱的雨幕中。
? ? ? ? 枯松注視著影衛為首者,笑了笑:“寧王殿下要見的是我,帶著一個冒冒失失的后生晚輩恐怕會沖撞了王爺,所以我就讓他先走了。好了,我們走吧。”
? ? ? ? 冷新沉默了一會,側身讓開一條道路,微微欠身,“請。”
? ? ? ? 通天樓頂層。
? ? ? ? 蘇無我和枯松席地而坐,窗外滂沱的雨聲隱隱約約。爐火上的紫壺冒著騰騰熱氣,模糊視線。
? ? ? ? 蘇無我握著白紗布將紫壺提起,沏上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移到枯松面前,“多年不見了,盡管如此,我還是習慣稱舅舅為老師。”
? ? ? ?枯松端起茶杯吹了吹,“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已不是當年那個一口一個老師叫著的稚童,我也不是那時的那個陳如松,就算見了又能怎樣呢?”
? ? ? ?“我原以為您已經葬身于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沒想到您居然活到了現在,就像個幽靈。”
? ? ? ? 枯松挑了挑眉,“怎么,很失望?”
? ? ? ?“我寧愿您就死在當年的那場大火里,也好過如今您以這樣一種我難以接受的身份坐在我面前。當年名震天下的影衛都指揮使、父皇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尖刀,皇兄和我都萬分敬仰的老師,也是母妃的親弟弟、我和當今皇上的親舅舅,大康備受尊崇的國舅爺,十五年后居然成為了一個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蘇無我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說,“老師,您確實讓我很失望,難道您都忘了當年您是怎么教我們的么?”
? ? ? ? 枯松將茶水倒在地上,手里把玩著微燙的茶杯,“教了那么多年,最后才發現自己教的全是錯的,我這個老師確實當得有夠失敗。”
? ? ? ?“但是,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糾正我當年的錯誤。”枯松盯著蘇無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
? ? ? ? 沉默了一會,蘇無我開口說:“是因為當年母妃的死么?”
? ? ? ?“以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應該很容易。”
? ? ? ? 蘇無我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時間一長就不愿再知曉了。”
? ? ? ?“王爺,有一男一女,估計是七邪的賊人,出現在朱雀門,企圖盜取七邪逆賊的尸首。影衛第六衛隊已將其團團包圍,影衛第六衛所副使冷新特來請示王爺如何處理。”
? ? ? ? 蘇無我抬頭想看枯松臉上的表情,沒想到枯松反而低著頭舉起茶杯自飲自酌。
? ? ? ?“讓他們帶著尸首走吧,就當是我賣給老師一個面子。”蘇無我看著喝茶的枯松,“我很好奇老師對手下這種不經匯報便擅自行動,舍命奪回同伴尸首的行為作何評價?”
? ? ? ?“作為七邪的領袖,我必須罵他們愚蠢,但作為他們的老師,我卻不得不說一句,干得漂亮。”
? ? ? ?“真是偏心啊,老師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 ? ? ?“這幾年左丞相李成雍株連十族,沈文卿滅門慘案最后又嫁禍到我們頭上,還有影衛針對七邪的種種致命打擊,都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 ? ? ?“老師是不是覺得我變得越來越可怕了?”蘇無我輕聲問。
? ? ? ?“不,你沒有做錯,所有的陰謀陽謀其實都沒有所謂的對錯。現在的你和當年的我一模一樣,手段凌厲,殺伐果斷,思維縝密,辦任何事情都無懈可擊,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間,每一個敵人在瀕死時都會對我發出最惡毒的詛咒,但其實這也暴露了他對我深入骨髓的恐懼。像我們這種惡貫滿盈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本來就不需要去在意他人的評價,反正我們只是在做我們該做的事情而已。”
? ? ? ?“那老師后來怎么又會變呢?”
? ? ? ? 枯松想了想,“可能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了很多的事情,心里也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吧,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或許就會明白。”
? ? ?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能聽到老師的教誨,真好。”蘇無我輕聲說:“不過這應該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 ? ? ? 枯松笑了:“如果你愿意繞我一命,我倒是不介意再給你多講幾年。”
? ? ? ? 蘇無我也跟著笑了:“老師還是這么喜歡開玩笑啊,那我也只能往下接了,如果老師愿意重新歸順朝廷,便仍是我大康的國舅,我將此事上報給皇兄,恐怕他會親自來迎接舅舅回京吧。”
? ? ? ?“好吧,我承認我的玩笑不好笑。我們都是同一種人,你懂你自己就應該懂我。”
? ? ? ?“當然。”蘇無我笑笑,“那今天的敘舊就到這兒吧,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老師最后一面,我的心愿已了,還有什么遺言么?”
? ? ? ?“作為你的老師,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對你說一句:無我,你這些年干得漂亮。”
? ? ? ?“學生恭送老師上路。”蘇無我微微頷首,輕聲說。
? ? ? ? 一道驚雷將世界映成慘白,嘯風在狂風暴雨中一路狂奔,如針的雨水敲擊在他剛毅的臉上。眼眶處,朦朧的水霧模糊著視線,不知是雨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