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午后，身旁的手機傳來“嘟”的一聲，

我打開手機，微信里珍秀在問：

“雪琴，羅煒老師也是你的初中數學老師嗎？”

羅煒老師，這個藏在心里十年的名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一個秘密被人戳破一般，

小心謹慎地回復著珍秀的消息。

原來珍秀也是羅煒老師的學生，

她是第一屆學生，我是最后一屆學生。

而我們之間年級只差了短短4年，

她是2002年入學，

我是2005年入學。

誰曾想過，羅老師的教職生涯是這么短暫，

他就這么走了，陰陽相隔，無法再見。

2002年，

老師剛參加工作就當上班主任，教數學，

對工作非常熱情，關心學生、上課氣氛非常好。

珍秀是學習委員，數學成績差，

自然是老師關注的對象。

老師經常地給她做思想工作，不能偏科，

教她如何應對學習數學的困難，

鼓勵她積極回答問題。

因為老師教學的好口碑在學校傳開，

所以其他班的學生都想轉到他的班級，

珍秀的堂弟就是其中之一。

珍秀家中有三姐弟，只靠父母種幾畝薄地為生，

兩個弟弟也在上學，家庭經濟捉襟見肘。

她每周末從家里帶一周的咸菜和米，

偶爾去食堂買新鮮蔬菜。

老師也是農村出身，家在學校隔壁的村莊，

他看珍秀困難，早餐會帶土雞蛋給珍秀吃。

珍秀想起這些，依然眼泛淚光。

這一顆雞蛋的溫暖，

淡了貧窮的苦，暖了她一生。

老師還特意去珍秀家做家訪。

當年通往珍秀的路沒有水泥路，

那條路，不寬，不到2米寬，

蜿蜒崎嶇，通往山坳深處。

狹長的山谷，錯落著四五個小小的村莊，

一個村莊不過幾十戶人家，

每個村相隔四五公里，

珍秀家在最里面的村子，

是村里最尾巴的一戶人家。

一路上，顛簸不已，老師的摩托車都快壞了。

老師的悉心指導及關心，

讓珍秀在數學學習上找到了自信，

學習成績有了起色。

在初三分班時順利進入尖子班。

2005年，老師迎來我們這一屆，

已是教務主任的他不再擔任班主任，

只教七年級3班和4班的數學。

農村學校條件有限，

老師便設法利用農村的東西創造教學工具，

以此加深學生對知識的理解。

老師講立方體時，

為了讓學生清晰理解立方體中長寬高的關系，

將五六個學生分成一組，課桌圍成一張大桌子，

給學生分發地瓜，讓學生用小刀切成立方體。

學生一邊切，羅煒老師一邊講解。

結果，學生切得奇形怪狀。

老師找了幾個切得最好的同學表揚，

那些切的不好的就說：

你這個有點像梯形立方體，

你這個怕是不規則體，隨意亂切的咯。

一陣嬉笑中，

課程在意猶未盡中結束，

知識也牢牢印在腦海中。

老師除了教學方法很別致，聲音洪亮，

還時而嚴厲時而幽默，很會調節課堂氛圍，

會針對不同學生的狀態采取不同方法。

七年級入學考時，

我們3班的數學成績在年級倒數，

班級調皮搗蛋不愛學習的人很多。

這樣的班級也會讓老師苦惱。

一次課堂上，

老師在上面講，陳同學在下面鬧，

他提醒了幾次都沒安靜下來！

老師一臉隱忍的拿著書在黑板上寫著題目，

突然猛轉身，生氣地把書扔向他，砸在臉上！

班上所有同學都嚇到了！那是老師第一次發火。

沒幾分鐘老師就調整好心態繼續上課了。

下課后，老師找陳同學深入聊天，

發現他愛鬧騰，能說會道，注意力不集中。

上課時，老師就讓他上去講臺講要學的知識。

他沒預習，平時能說會道，在講臺上變得沉默。

老師便讓他指著課本讓他讀，并說出理解。

讀了一些，老師才讓他回到座位繼續聽課。

慢慢地，陳同學能在講臺講一些東西，

上課注意力更加集中，數學成績也有所提高。

老師在那些“惹事精”面前建立起了威信，

課堂上一片積極響應，

老師一邊激情地講課，

一邊和學生近距離接觸，

講著講著，將班級走了一圈，

甚至靠在課桌桌角給我們講課。

坐在前排的我聽課時，經常不是看著黑板，

而是180度扭轉身體看他靠在課桌旁講課。

他靠在學習好的學生旁邊，更加認真學習；

他靠在學習差的學生旁邊，不敢開小差了。

漸漸地，

全班同學都被他的課堂吸引，有趣又有料，

數學學習氛圍刮起旋風，席卷班級各個角落。?

課后閑聊時，吳同學說：

羅煒老師的課，太好玩了，一點也不走神，

老師的課是他唯一能整堂課聽完的課。

就這樣，老師硬是把成績提升到了第三。

一次數學課上，老師出來一道題：

1+2+3+4+5+……+100=？

問班級誰會做？

其實小學老師沒講過這種難度的題目，

我只在數學試卷的加分題里見過，

并從答案解析中知道累加題目的運算公式。

那時，我和兩個同學都上去黑板做題。

我最快做完，他們還在一個個相加，筆算著。

因此，我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和表揚。

我雖然成績在班上最好，但在年級比較靠后，

而且，我還因為手上的燙傷疤痕被同學嘲笑，

甚至曾被小學老師說：

你不如XX聰明，所以你讀不好書，考不上大學

這兩件事都強烈地打擊了我的自信和自尊，

從而變得自卑敏感。

老師的肯定讓我明白：

外傷不會影響生活，

別人的看法改變不了你，

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

“男神”光環

那時，電視劇《十八歲的天空》正在熱播，

古越濤傲人的教學成績是創造班級90%升學率，

而他的秘訣就是：

把學生和老師原來沒有交集的兩條線，

交織在一起。

也就是說老師要去了解學生，產生交集，

要幫助學生去了解自己，挖掘他們的潛能，

讓他們發揮個人的特長。

羅老師像古越濤一樣，

不僅通過獨特的教學方法提高成績，

還和學生平等相處、用心交流，

贏得了廣大學生的心，

不像其他老師課后給學生一種距離感。

羅煒老師籃球打得好，

這便是他和學生打成一片的法寶，

更是吸引了全校各年級不少學生的目光。

每周五放學，是他固定的運動時間，

偶爾也會在其他的傍晚打一場球。

所以，

其他年級的男生和他成為了球場上的好朋友，

經常見到高年級的學長來約老師打球。

對于女生來說，青春年少，對于愛運動的男生，

覺得健康、陽光、帥氣，而老師就是典型代表，

有老師的籃球場，總比平時更熱鬧。

那時，我和四班的女生就經常約著去看球，

其中一個女生跟我說：

那時候狂熱地看老師打球，就像追明星一樣。

別人家追的是電視上的明星，

我們追的是身邊滿滿正能量的男神。

班里的周同學是羅煒老師的表弟，他說：

羅煒老師是很有孝心的人。

我家里種了很多柑橘，每年秋天都很忙，

他每年隔三差五地進去幫忙，

平時沒事也經常去看他外公。

羅煒老師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我家里春節的對聯都是他親筆寫的。

這也難怪老師的板書那么瀟灑飄逸，

同學們練字都按著老師的字體練。

調離風波

2006年上半年，

我們準備繼續跟著老師在數學路上打怪升級，

卻聽到老師不能再繼續教我們的消息。

因為初三兩個尖子班只有一個老師，忙不過來，

所以，

學校決定調教學優異的羅煒老師去教初三7班，

在初一3班和4班里只選一個班級繼續帶。

起初，

我們不懂為什么老師選擇4班而不選3班，

3班的我們感覺“被遺棄”，

天天看著老師從門口走過，

去隔壁班上課，心有不甘。

一天晚上，學校在操場上放露天電影，

我們想趁此機會，找老師問出心中疑惑。

我們在學校大門邊找到他，

“質問”他為什么選擇4班，不選3班？

其實，他也很難做出選擇，這是抓鬮的結果！

我們一直追問他能不能回來教我們。

我們都喜歡他，不喜歡其他老師！

他說初三那是畢業班，

眼看著就中考了，他不放心！

學校安排的老師也很好的！

我們不懂什么大道理，

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強烈地，

表達著希望他回來繼續教我們。

最后，老師說會和學校爭取回來的。

但我們心里明白

老師最后的話只是安慰人的，

只得悻悻而歸。

學校安排的是A老師，

A老師的教學死板難理解，我們學不進去。

而且，我們不愿接受換老師的事實，

這些導致我們的數學成績一落千丈，

成為倒數第一。

學校看不下去，又安排B老師來教我們。

B老師的班級數學成績全年級第一。

B老師的教學方法比A老師好，

可一考試，成績也沒起色。

這些，羅煒老師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羅老師去周同學看望長輩時，對周同學說：

3班很好的學生被其他老師教得不成樣了，

成績大跌，上課也不舉手發言了，我很難過！

其實，那人是我，

老師的調離使我剛建立的自信被擊垮了。

數學成績的下降，直接影響到年段排名。

一天，我在班主任辦公室幫忙干活，

碰到羅煒老師，他對我說：

學習心態要穩定，

不要因為老師調走而影響學習的心情。

以后，有問題不會可以來問我。

我沒有去辦公室找過羅煒老師，

但晚自習的鬧騰成功把老師吸引了過來，

大家便抓住機會請教問題，

一問，一個晚上就過去了。

久而久之，

他晚自習督修的時間被我們占據了大半，

大家都有種他依然還是我們的數學老師的錯覺。

在羅老師的爭取下，學校終于同意他回歸3班。

B老師說：

羅煒老師要回來給你們上課了，

這節課你們就好好聽我的最后一節課吧！

那會，我看到了很多同學笑容滿面，

仿佛黑暗的世界再次看到耀眼的陽光。

意外降臨

2006年5 月 ，

百年難得一遇的強臺風 “珍珠”在福建登陸，

學校決定放10天左右的臺風假，

隨著雨越來越小，學校通知恢復上課。

可數學課上，B老師又回來了，

說羅老師家里有事要請假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多方打聽才知道羅煒老師得了癌癥。

對癌癥缺乏認識的我們，

以為老師的病會像每年的臺風一樣，

不管多么強的破壞力，

造成多大的災禍，都會過去的，

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差異而已。

羅老師病一直揪著大家的心。

作為班委，我經常給老師打電話了解病情。

當我們得知羅老師出院時，

以為是痊愈了，就一直問：

老師，你什么時候回來教我們？

下學期開學，我們能見到你嗎？

電話那頭，羅老師有點為難地回答說：

我盡力，下學期我身體好一點就回去上課。

暑假過后，

我們在辦公室看到羅煒老師，喜出望外。

可老師飄逸的頭發剃了，只長出一點點，

原來帥氣的瓜子臉變圓了，臉頰兩邊肉多了，

整個人卻看起來疲勞。

課堂上，我們互相表達了三個月來的思念，

可是課上了一半，老師手支在黑板上，

艱難地寫著板書，講話語氣變慢，聲音羸弱。

我心里一酸、疑問：“老師的病是不是還沒好？”

事實上，老師的病沒有康復，又教兩個班，

身體條件不允許，不到一個月，就回家休養了。

休假前，怕我們又不能接受，老師找我解釋：

雪琴啊，我不能繼續給你們上課了，

你幫我跟3班的同學們解釋一下。

我心里很難過，不安地看著老師眼睛，問道：

老師您還會回來嗎？這次請假要多久？

老師說：

我也不知道呢，這一個月來，

你們也看到我上課經常很累，堅持得很辛苦。

我差點哭了出來，又怕老師擔心，我告訴他：

老師，我會好好跟同學們解釋的！

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們放假了再去看您！

集體探望

一個月短暫的相聚后，

羅老師與病魔展開漫長的抗爭，

沒再回到課堂。

我們帶著內疚繼續學習，

不敢頻繁地給老師打電話，

也慢慢知道癌癥的可怕。

隨著初三的到來，學習變得緊張。

初三下學期，我的家庭也經歷了巨大變故，

這才切身體會到老師的苦難。

苦難使我的成績一落千丈，

最終我和縣一中失之交臂。

一直以來，老師和我都覺得縣一中非我莫屬，

可結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中考的失敗，我沒臉去看老師。

轉機出現在臨近開學，在姑媽的幫助下，

我不用去縣二中而是去市二中讀高中，

逃脫地獄般的喜悅在心中綻放。

2008年秋，

我慢慢背井離鄉的落寞后，

利用國慶假期，組織了十來個同學去看望老師。

兩年沒見，老師的身體沒有變好，反而變差了。

他挨個地問我們現在就讀的高中，

輪到我時，他問道：

雪琴，你是不是在一中上學？

我有點難開口，但還是老實解釋說：

我中考分數超了一中線，

但體育等級沒有A，沒去成縣一中。

后來因為市二中有特招政策，

不用交擇校費就能去那讀。

老師高興地說：

那很好啊，你這是因禍得福。

市二中是不錯的學校，

教學環境和教學質量都不比縣一中差。

而且在市區的教育會比縣城好，

見識到的世面會多一些，你要好好珍惜機會。

看到茶幾上的照片，我說：

老師，我會努力的！

老師，這照片是您的孩子嗎？

老師疲憊的臉上泛起笑意，幸福地說到：

是啊，剛滿月不久，照片是滿月紀念拍的。

吳同學問道：

老師，她叫什么名字呀？

老師說：

叫漠林，寓意沙漠中的森林，

希望她一生像沙漠中的森林一樣，堅毅頑強。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

我們準備告辭，不想打擾老師休息。

老師堅持要我們吃完飯再走，師母說：

你們吃完再走，這兩年你們羅老師在家，

一直很想你們，擔心你們的學習。

知道你們要來，他很高興，

早上就讓我買好菜等你們來呢！

吃完飯，我們待了近三小時，師母抱歉地說：

你們羅老師的身體現在還沒好，

不能久坐和聊天，身體吃不消，得休息了。

當初他身體還沒好就回去教你們，

也是放心不下，但他每天下課回家，

身體都因為藥物反應很難受，

或嘔吐或難以安穩入睡。”

老師也對大家說抱歉，

我們心里五味雜陳，歉意地離開老師家。

走出門，到了樓梯轉角，我一回頭，

老師還在門口戀戀不舍地看著我們，

他的身材不再挺拔，

頭發因為化療而掉光，

臉色蒼白而虛弱。

走到一樓，我又看見，

老師抱著女兒在陽臺上望著我們，

我們只好走得快一點，讓老師早點去休息。

彌留之際

老師與病魔的抗爭，很痛苦煎熬。

我們看著他逐漸瘦弱，不敢再打擾。

可沒想到唯一一次的看望成了最后一面。

2009年，

他預感到自己的抗爭快以失敗告終時，

在福州治療期間，打電話叫珍秀去見他。

那時，珍秀在福州讀大學。

珍秀說：

我一進病房，

看到一個瘦得不成樣子的光頭男人，

都不敢相信是羅老師，

根本無法和記憶中年輕朝氣的人相匹配。

我們心照不宣地不談病情，只談人間溫情。

老師一張張地給珍秀看女兒的照片，

照片是平時在家休養時給女兒拍，

哭的、笑的、鬧的、靜的，

都是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

老師說：

我休息在家，沒事就給女兒折千紙鶴、拍照。

千紙鶴，承載著老師對女兒未來的美好祝愿，

也承載著他對自己與病魔抗爭的希冀~

他渴望能有更多時間陪著女兒成長。

他也許更怕他的愛以后再沒機會表達，

只好抓住時間，為女兒多做一點事。

從師母的文章得知，老師走得很突然。

白天還計劃著回家休養的日子，

晚上就突然惡化走了。

臨走前，緊緊地握著師母的手不肯放。

2010年，

我從菊花同學那得知老師去世的消息，

不敢相信，試著撥通老師的電話，

電話嘟了幾聲，我就掛了。

我不敢嘟太久，怕無人接聽，

無人接聽證實了消息的準確性，

有人接我也不知道說什么。

這些年，我就一直勸自己：

電話沒停機就是好消息。

直到，前幾天，珍秀告訴我說：

老師的電話之所以沒有停機，

是因為師母一直在用著。

也許師母是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老師，

就像我用逃避來紀念老師一樣，

但不管什么方式，老師都永遠留在我們心里。??

寫完此文，抬頭，

仿佛看到十年前的那個午后，

從陽光下走進教室的羅老師，

面帶笑容地說：

“同學們，我們開始上課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