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我就一直認為,我的每一個細胞都是獨特的,我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人們發覺我的右眼出現問題并不是從眼睛的某個癥狀得出的,而是因為那時我看電視的時候,總會皺起眼睛上的眉頭。后來人們說是由于眼睛疲勞的原因。而我并不相信,因為在那些日子里,我并沒有感覺到瞳孔中反映的世界有什么變化。直到有一次,一個小朋友與我開玩笑,從背后用雙手蒙住我的眼睛,我用力撥開他的手,而他只放下了右手,我在這短暫的時間里發現了另一個世界。仿佛是下了霧一般,可又不是霧,因為霧至少可以看清身邊的小片空間,而此刻我看到的東西從沒有個清晰的樣子,若有若無。所有的事物仿佛是坐在一個超光速的車子里看到的,朦朧了,扭曲了原來的樣子。天知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看到這樣的世界會怎樣,只是后來他的左手也放開了,世界又重現了。
我只在小學一年級開始治療眼睛的。因為那時剛開始學業,新鮮感遲遲不滅,每日死盯黑板,使右眼過分疲勞。所有的印記表現在一個孩子的眉頭。從那以后,我媽每天在放學或者放學之前把我接走,然后騎著過去爺爺騎過的木蘭摩托帶我穿過一個上面跑火車的道洞,然后到有三個安徽人開的醫院治療。其實說是醫院,也只是間屋子罷了。依然記得他會發給我許多粘著小黑球的膠布,貼在頭上的不同穴位。還有按摩,每天都要折騰一個多小時。
生活在那樣的日子是十分糾結的。我迫切的希望每天早點兒放學。在那個年代,每個孩子都向往看到火車,畢竟這樣大的東西看到最大的交通工具。當穿過那個道洞,我會找各種理由拖延時間,因為在那個年紀,對任何一個孩子來說,像玩具一樣在別人手里被玩弄一個多小時,都是極度痛苦的。我想盡任何辦法不踏進那間屋子,這或許是我對自由向往的最初的萌芽。
那段日子我有了屬于我自己的一個頭盔,他只屬于我,因為它只能裝下那時的小腦袋,還有媽媽送我的電子表,有一次我試圖戴在手上,可坐在摩托上不小心掉了,我又撿了回來。第二塊電子表也是她這條路上送我的,更巧的是它掉了,可這次我沒有撿它。因為我怕她我。小小的我竟也為了別人的感受放棄了我的所愛。
這樣于表面無動于衷,與心里卻是冰火兩重天的日子,在我上二年級的一個夏天結束了,三個大夫回安徽了,沒有辦法再給我治療了。由于治療有顯著的成效,媽媽最后一次帶我去之前和我商量要送一個怎樣的禮物表達謝意。最后不知什么原因送了一個黑皮本,很厚的那種,當時的理由似乎很充足。其實這個禮物大可不必送的,因為他們所見的成效并非現實。
因為每次測視力的時候,醫生都是要站在視力表前面,我站在五米線以外,媽媽站在我們倆個連線的垂直平分線的某個位置。所以,我旁邊并沒有人。每次測試右眼視力的時候,我就偷偷地把左眼露出一點縫隙,這點縫隙足以讓我看清視力表上“E”的面貌,就這樣,右眼的視力“越來越好”。我并不是有意去欺騙所有人,因為我在治療期間漸漸發現,經過治療左眼有了顯著提高,右眼卻沒有任何變化,它看到的世界永遠像是被蒙上一層薄砂,而任何人都沒有能力將他揭去。于是無論世界多么清晰,我不再奢求他能看到一個完整的世界。所以我撒謊的理由很簡單,希望他們能收獲自己的勞動的成果。風雨嚴寒里奔波了幾多時日,我不能讓任何人感到失望。
我無法在治療了,而又找不到像樣的醫生,于是放棄了,其實繼續下去也只是浪費時光。畢竟左眼還可以幫我看清世界。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意識到我一生將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看生活,我也并沒有產生恐懼。每次體檢,視力表上兩個相差很大的數字總會吸引很多小朋友,他們向我投原來羨慕的眼光,因為我用一只眼睛看。那個年代,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與眾不同就會被崇拜。畢竟大家都是天真的孩子。
在我真正成長的一段時間,眼睛終于給我帶來了麻煩。明明沒有指向那塊玻璃,卻險些被割掉一塊肉,血流了一地,到便利店群求幫助,又被人趕了出來,我的血弄臟了它的冰箱。后來手指縫了六七針。回到學校老師讓我評論那個沒有人情的冷血店主,我說了一通讓人肉麻的話:只關注自己的利益,不管別人死活……害的老師頓時無語了。其實說完了我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真的很丟人。而同學們并沒有嘲笑我,他們羨慕我的經歷,羨慕我可以在班上這樣講話,他們看的是經歷,而并非內容。如今想來,這是何等被人向往的天真的心。
不過人總是有一定適應能力的,在過去的日子里我也漸漸習慣只用右的日子。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用右眼,只是如今我能更好地駕馭這只有右眼的日子。這樣并非壞事,沒有右眼,便將兩只眼的能量聚集到一只眼,這自然更清楚了,并且事實證明,我的左眼的確很厲害,他沒有被任何事物損壞過,他不容侵犯,就像沒人能揭開眼的“薄紗”一樣。在過去的近二十年,我幾乎沒有用右眼去看世界,左眼讓我看到了那個年齡所展現出來的絕大部分的單純和無慮。
后來日子變化了,就像所有人一樣,一生總要經過幾番風雨一樣。我終于意識到了右眼的重要地位。人生來擁有兩只眼,自有合乎的理由,左眼用來看事物的表面,右眼用來吸收世界的迷惑。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右眼,這是一個災難。
自那以后很多朋友跟我聊,要求我對事情釋然可我論如何我都無法放棄,我不能信任大家說的寬慰的話,因為我沒有右眼,我看不到他們說所的事情。
后來的日子迎來了過去積攢下的所有風雨,突然發現我之前的生活如此簡單,卻還有比這多幾倍的世界我不會看清。于是我開始害怕面對那些讓我不安的事情,每當心中慌亂的時候,我回想過去小朋友一樣蒙住自己的左眼,讓我的右眼去接受他本該承受的東西,當一個朦朧的世界出現,我突然變得從容了許多,他讓我感到一切都是虛幻的,這層薄膜濾過了我所厭惡的事情。有一次我發現,當做左眼在一個有光的空間突然到一個無光的空間,會有幾秒鐘的“盲區”。而右眼卻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可以迅速適應一個黑暗的世界,我喜歡這種感覺,他讓我感到興奮,后來我又發現好多右眼獨有的功能,我漸漸喜歡用右眼看世界了。
和更多人一樣,與除自己之外的一個人對視會感到不安,所以我喜歡用相機去看那些讓我不安的世界。我想,當有一天我的左眼也失去了作用,相機還可以幫我看清世界。其實相機的鏡頭就像我的右眼,他濾過所有的阻礙,讓我直視你的眼睛。
我希望右眼伴我走過整個旅程,或許有一天他變得和左眼一樣清澈,那時的世界,便再也不需要過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