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王家的豬死了,老王給它舉辦了個隆重的“葬禮”。
老王是個樸實的農民,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那種。年近四十,卻依然是個光棍,不過據說老王年輕時也有過一段羅曼的感情史,但后來那妹子說是上城里打工,再沒音訊了,這段年輕往事也就這么不了了之。之后怎么再沒結婚,這無從得知了。總之,老王今年年初買了頭小豬崽仔,樂呵呵的說是有算命先生說今年能得個大姑娘,不再打光棍了。
那天晚上老王還抱著一壺酒往我家來呢,幾口下肚后,老王臉上漲紅,念叨著娘死前最大遺憾就是沒見著他成一個家,這許多年來雖然攢了點兒小錢財,卻沒個地方用,眼看就要四十了,依然是個光棍,村里老有人打趣他什么的,吐了許多苦水。我只好拿算命先生說的安慰他,他笑笑,不再說什么。
大概是兩個月前,村里來了一位姑娘,大家看她樣子臆測是為寡婦,因為一副剛守完喪的模樣,身邊還牽著個五六歲的孩兒,到后來她自己也承認了。
原來這寡婦先前也是這個村里的,十年前嫁給了一個鄰村小伙,再隨著丈夫去了城里謀生計。幾年來家境安定了,鄉下人盼著的好生活來了。誰知三年前丈夫跟著幾個生意上的伙伴說是什么要出海“撈金”,鄉下女人也不懂這許多,只知道是要“賺大錢”養家,于是就由著男人去了,誰知一去就是三年,了無音訊,有說是海上遇著了大風大雨,有說遇到了海怪,又或有說遇上了海盜什么的。起初婦人也不信,后來傳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緊,再后來又聽說海上邊飄來了許多腫的不成模樣的尸體,婦人將信將疑的去看了看,回家后竟生了一場大病,人都說是遇著了邪氣,又或說是抑郁成疾,又是請巫請神的請大夫的,敗了許多家財出去,幾個月這病方才好去。這時婦人已無心無力理會家里生意,打點好家里剩下的錢財,獨自領著孩子往老家鄉下來了。
這些是婦人剛來時和村長說道的,村長可憐她無依無靠,而且原籍也是本村的就讓她留了下來。
村里人也都覺得這小寡婦可憐,畢竟一個女人拉著個孩子不容易,于是在給小寡婦安住處時村里人都幫助了些。
小寡婦住處正好落定在老王家對面,本是想著兩個孤身的人相互幫助著些,不想這卻是故事的開始。
一開始,老王也聽說了村里來了個寡婦,還領著孩子,沒太多想,念著,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易,多少幫襯著些。后來不想竟然安頓在自家對門。老王好心,不時幫著寡婦做些粗活,兩戶人走的勤了,村里人自然是看在眼里,常背地里說些兩人的話兒,再后來時常當面打趣二人,嬉笑兩個是不是該在一起過個生活,兩人不甚理會。
這時間長了,老王小寡婦已是村里默許的一對夫婦了。而老王和小寡婦呢?在來往中也多少有了些許意思,時常串門兩人說些俏皮悄悄話兒。只是一直不曾提過結婚。到那“噩夢般的事”結束后,老王曾和我說,一開始老王見著寡婦是中意的,早想著一起做生活,只是礙于是個寡婦又有個孩子,怕人說閑話。直到村里人都竄弄他倆時才大膽了許多。這是后話了。
也就在半個月前的樣子,老王和外頭宣說要結婚了,對象自是對面門頭的小寡婦,這大家心里都有數。老王把多年攢的積蓄托人上城里又是打鏈子手鐲,又是做喜衣飾品,還約了城里上好的廚子來村里,意在辦場大酒席。
物件準備了一周,基本齊備了,又開始著手準備婚房婚廳,兩周來是把老王忙的焦頭爛額,地里的莊稼也顧不上收拾,恰逢連日大雨,這熟莊稼不知爛在了地里多少。
前日才逐漸忙定下來,又來我家喝酒,老王是這么說的,好事也忙,喜事也忙,難得空,難得閑,難得空閑。當晚,老王說是不敢多喝,因為婚期定在第二日。老王喝了兩大碗,與我說:“其實我知道鄉親們怎么個說我倆的,一個寡婦,定是個克夫的命;一個光棍,也享不得好福氣。我不作理會,因為這日子吧,得自己過了才清楚。”我點頭稱是,又給他倒滿酒。“我家那頭母豬如今也可以拿去宰了,我沒舍得,想著待那娘們兒過門,再宰了供給觀音菩薩,求個男娃兒,若能靈驗,也算對得起娘了。”老王一口把酒給干了完。
第二日,老王睡到晌午方才醒來,聽著外頭十分熱鬧,忙起身去看個究竟。走到門首,見著鄉親們都聚在寡婦家門口,不知道是個什么事兒。打聽了個人,說是寡婦男人回來接她和孩子了。老王直覺得好似晴天霹靂,一時說不出話,楞著不動。這時看人群中有個男人走了過來,笑著和老王說了許多話,又是握手又是擁抱。意思是感謝老王對他妻兒的照顧什么的,好像老王是他救命恩人一般。據當時邊上的人說,老王和那男人真的好像一見如故,有說有笑,親密無間。可我七歲的孩兒告訴我的卻是老王好像木頭一樣一動不動,到大家都散去時都只有一個表情。
當天下午,老王的“新娘子和不知哪來的男人跑了”。可是婚堂什么都準備好了,這婚禮還辦不辦?
當天后來,不曾有人見過老王,據說是在自家房里呆呆坐了一下午。
到了晚間,雖然“老王媳婦跑了”這件事,在村里,甚至幾個鄰村都傳了個遍。但還是來了不少赴宴的村民,大家坐在一起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要怎么個收場,或者說不少是來看熱鬧的。當然,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當心這個,我邊上的老張一家盯著滿桌的菜已經咽了好幾口口水了,嘴里絮絮念著,“這么多菜要是浪費了多可惜啊。”
大家坐了一會,有些人坐不住了,想要離場,這時老王出來了,手上拉著條連著身后紗簾內的紅繩。一臉喜慶,穿著新郎官兒的衣服,相比往日帥氣精神不少。
老王先是鞠了個躬,表示歉意讓大伙久等,又說了幾句感慨打了這么多年光棍,今日頭要將解脫的話兒,然后繼續婚禮。鄉親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看老王的模樣,覺得應該是另外尋了個女人,或是原先找的就不是那小寡婦,大家猜測紛紛。“難道老王下午頭去買了個老婆?”老張一邊大口的嚼著嘴里的菜含糊說的,這話聽得我后背一涼。轉念一想,老王下午出去也應該有人見著才是。正想著,席上有好熱鬧的攛掇老王把媳婦兒請出來給大家伙兒瞧瞧。正好大家伙兒都好奇,于是就一起叫喚了起來,讓老王把媳婦叫出來給大家瞧瞧。老王看大家熱情,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伙安靜下來:“盛情難卻,盛情難卻,我那丑媳婦害羞,大家伙見了別笑話。”大家笑罵老王墨跡,又催了一番,只見老王用力拉扯著手上的紅繩,只見簾子里慢慢出來了頭豬——沒錯,是老王養了半年多的那頭母豬。
一時全場鴉雀無聲,大家相互之間大眼小眼你瞅我來,我看看你,不知道該說什么,又好像想在哪個人臉上找到點什么。老王發聲了,笑道:“說了我家媳婦丑,大家不要見怪,大伙繼續,該吃吃,該喝喝。”這時,鄰村的小李拉著她的媳婦孩子起來說了兩句客套話,扯了個理由就匆匆離席走了,大家看有人開了個頭,紛紛依葫蘆畫瓢,陸陸續續“匆忙”離開了,也有不少招呼也沒打,偷偷摸摸就走了的。我邊上的老張就是,脫下了外套,把桌上肉,海味,水果這些不帶湯的一股腦包在外套里,邊包邊對我說,這好東西,可不能浪費,還讓小孩順了剛才用的碗筷,偷偷摸摸順著人群走了。看著他一家的背影,我竟說不出話來。
不一會兒,諾大的院子就剩下了老王,伴隨老王的還有那頭豬。
秋風爍爍,老王獨自把所有的剩菜倒到豬的食槽里,豬低著頭吃著,順著還發著“哼唧”“哼唧”的聲音。
今天,老王的“媳婦”死了,聽說是老王親自動的手。隨后讓人買了上好的棺材,找風水先生選了塊地,還找了喪樂隊在家里守靈。又辦喪酒,邀請許多人來家中。只是這回沒人敢來。幾大桌的酒席上,就只有老王一個人,一大碗一大碗的喝著酒,不停念叨著:“怎么就沒人了呢,昨天還有個媳婦的。”
后記
喪禮過去了多日,老王抱著一壇子酒來我家。在這之前,喪事之后老王都沒來過我家,我趕忙讓妻子弄點下就的小菜,老王揮揮手,從身后拿出一袋豬舌頭“不忙不忙,有它就夠了。”
“我光了近四十年的棍,沒嘗過女人是什么滋味。”說完夾了一片豬舌頭放嘴里。
“沒事,以后再去其他村子里找找,王哥身強體壯的,干活又踏實,不會光一輩子的。”我安慰道,隨手也想夾一片嘗嘗味道。
“沒想到我結個婚竟然是和一頭畜生,也罷,嚼嚼著舌頭也算是親過嘴了。”說著,又夾一片,“嗯,這按城里頭年輕人的話是不是該叫‘濕吻’?”
聽完我想起有一條豬舌頭在我的嘴里和自己的舌頭“纏綿”,直是覺得惡心,想吐出來又不好意思,只好勉強咽下,到后來老王再叫我吃我也一直推口味不合適,沒敢夾過。
末了,老王說:“我曾想過和那個女人一起過一輩子的,也想過不再想她,可是又止不住地想她,你說人怎么能這樣呢。”說著還留下了眼淚。我看他醉了,忙扶他回家休息。
之后,老王又變回了原先那勤勞踏實的農民,只是不再提過結婚的事。
再后來老王是否結婚了,我不知道,因為半年前我也離開了村子去了別的地方,和那個村里的人再沒聯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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