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靜默是我一直崇拜的，腦蟲罷工安睡，我便不想張口。迷霧若因我散去，豈不遭太陽恥笑。索性做個神明，竊取油膩的供物。你也許會說“這有什么關系呢”，卻不知我心中的愁苦。

如今大地變得昏暗，我就極其驚恐，最后的曙光要拋棄這最清心的人。我要竭力阻止黑夜的偷襲，為免更多的不幸。因為我看見有活物在地面上行走，那顯然是異域的精靈，卻要遭到歹徒的伏擊。我的寶貝，你當體貼我的心思。

蟲鳥猛獸與你嬉戲，快活將你托起，孤獨就遠離，你在雜草叢中熟睡，視萬物為妙。

那是正午時分，太陽垂下金絲，纏繞你的發(fā)絲，將噩夢托付給你。

你夢見眾星向你靠攏，皓月將你包裹在玉盤上，盤子破碎，你便重重的摔在獵人的陷阱里。

你倒不以為意。

黃昏迫近的時候，你依舊快活如正午時分。你說：這便是我的生命。

（二）

我見有蠕蟲向你的耳洞挺進，倒像是敵人的長槍；又見毒蚊叮咬你的鼻梁，“該死的家伙”；有鳥獸在你的眼毛上筑巢；兇悍的母狼要捕獲你，好喂養(yǎng)幼崽。

黑鷹繞過白云，又繞過古樹，“嘎——“，”嘎——“，無奈的警示世人。你不禁的揮了揮手，命令它：不要攪擾我。

一群人繞道經過這里，發(fā)出了丑陋的聲響，你倒覺得悅耳，就靜靜的傾聽。

“我說，年輕的人理應愛惜生命，猶如愛天國的黃金街與碧玉石，哪怕不存在，也應該聽聽我的意見“，一人論道，”我這蒼蒼白發(fā)卻沒有表明赴死的心，那顆早死的心，一如既往的支撐著我的老命，如同新生的嬰兒。“眾人皆笑。

“何苦折磨這肉體呢，這不孝子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他是要與老父老母為敵，可憐的鄰居，多么正直的人，上天不眷顧正義，誰還要做可敬的人。

昨日還有伙計笑我是老不死的妖怪呢，我反倒高興，可今日的不幸，好似我是個多余的人。哪怕如此，我也沒想了結它。絕望與悲傷怎能勝過有激情的生命呢，希望與美好前程不是最好的調味品嗎。愚昧的人，總是讓人難以捉摸；智慧的人，卻是我們難以企及的。難道兩者確實沒有什么不同。“眾人皆沉默，老人陷入了沉思。

不過多久，丑陋的聲音又起，是一個蹩腳的路人。

“長命百歲的人啊，你的福分就像滿溢的紅酒杯，誰能視你為敵，誰能勝過你的幸運，我渴求分享那半杯酒，好沾點福運，我此時的心已死，便想殺死這軀殼，我難道不是只可憐蟲嗎，沒有人不這樣稱呼我。

聽聞那位鄰居的不幸，倒像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現在我趕赴喪事，像是跑向墳墓，誰可以救救我，或是將我殺死。

我斷然知道沒人肯這樣做，糟蹋了良知與憐憫的心，就等于跌進了地獄，可是我更愿意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就像別人對我一樣無情。我需要一個同伴，跟我一樣的同伴。我全身都是病痛，我的同伴就是我的良醫(yī)，因為他的全身也都是病痛。

這個世界處處都設有陷阱，如今我也要撒下羅網，捕捉麻雀與白天鵝，因為它們同我一樣。”

眾人側目。

（三）

你沒有聽信聽我的訴說，倒順從自己的意志，驅走了蒼鷹，只聽悅耳的聲音，哪怕那是最丑陋的。沒錯，正如彩虹橋下斑駁的色彩，哪一樣是可信的呢？

誰能把你的頭顱懸掛在他的威嚴下，誰有支配神經的權柄，誰有資格命令你謹記世人的真理？我的寶貝，隨你的自由而行吧，但愿你遭受更多的痛苦，但愿黑鷹捕獲你，但愿你就是那條蛇，太陽金絲纏繞的那條蛇。

侏儒和鼴鼠都是沒有頭顱的，因而它們用腳趾頭思考，甚至比你的頭顱還要好使呢。他們會說，但愿你比我們更矮小，也會說，請你謹記我們的教誨，因為那于你有益。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就是教人不要上當受騙。他們本是不能生育的，便教你斷子絕孫。

凡埋伏流人血的，都有自己的道，那便是詭計。看看蛛蟲怎樣捕獲口糧，那盤絲叫做“正義”，那門坎喚做”道德”。進了門的人休想再開門，因為里面有沼澤腐蝕你的雙腿，有毒蟲叮咬你的雙手，并有牧羊人托起你的下巴，保養(yǎng)你的肚皮，梳理你的毛發(fā)。

巫師的歌聲涂滿香膏，甜美誘人；陰謀家的演講震動肺腑，鳥獸都遠離，人卻一心仰望。智慧人的嘴，滿是毒腺；愚昧人，倒像吃了蜂蜜。

青草不再顯露生命，因為傲慢人背離了真相。

不曾聽見有人高呼，“你這個可惡的類人猿”，和睦是人心的利益。誰愿意丟棄黃金，換取友人嘲弄。

我最知心的人啊，我的友人，倒像是我的仇敵，但愿做一輩子仇敵。沒有人像敵人那樣值得敬重，和睦的人總是口吐珍珠，收買人心。

如今，我在這里所寫的，沒有能盡信的，更多的人將視而不見，你且順從內心的呼吸，獲得滿足。

（四）

沒看見有瘟疫在前路編織了柵欄嗎？是的，你怎能看見。

純潔的靈魂啊，我為此倍感憂傷，群獸都在哭泣，唯有蹩腳的人在嚎叫。可敬的人，你絕聽不到我的勸阻，我的頭頂不設羅網，我的利爪傷不及旁人。

“前進吧，該是睡醒的時候了”，“順服內心的好奇心”，“遵從你自由的童心”，“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你的生命”。

不要害怕有狡黠者使你跌倒，只聽從最深處的心思。

我見你的欲望說，“我要與你們同往”，你的腳跟就重重的踐踏枯枝，右手拍打左手，左手迎合右手。前去吧，進到人群中去，好中他們的詭計，身陷囹圄。

如果有人問及你的來路，你就順從最深處的心思說：我是父母的兒子，教師的學生，統(tǒng)治者的奴仆。

他們若質問你所行的目的，你就照你的意思說：我來是要做口糧，就是父母的口糧，教師的口糧，統(tǒng)治者的口糧。

他們若因此感到驚奇，你就照常說：我就是你們的兒子。

眾人必不再發(fā)問。

（五）

人群中沒有人佩劍，沒有人掛刀。智慧告誡他們：隱藏自己，就像婦人隱藏精金。你要留心知識人的眼睫毛，小心屠夫的大腿。

你本應帶上鐮刀，好收割莊稼，因為我看見谷物都被鴕鳥掠去。哦，鴕鳥，眾人膜拜的主人，何時才能從莊稼地里抽出腦袋。

盡管如此，他們依舊會盛情的款待你。他們會拿出極其珍愛的花頭巾裹在你的頭上，還會邀請你共飲美酒，品味各色時尚的獵物。毫不停歇的聒噪是他們慣用的盛情。

我見你走近路人，便說：我要與你們同往。眾人卻沒有異色。

人群中有人開始不安，相互議論：這野孩子是誰。

你便回答說：我是父母的孩子，教師的學生，統(tǒng)治者的奴仆。眾人詫異，嬉鬧作怪。

有一位全身著裝凈白的俊男子從身前路人的胳膊間探出腦袋，斯文的問到：“你為何來此，我見你衣冠不齊，又介意修身，難道是要討要食物不成，遇到這事算我們倒霉。”

你順從自己的心思說：我來是要做眾人的口糧，就是父母的口糧，教師的口糧，統(tǒng)治者的口糧。眾人驚異。美男子像蛇一樣的縮回了腦袋。

疑心的人便議論：這人到底是誰，莫非是山野精怪。

你回答說：我就是你們的兒子。

——

眾人緘默不言。

我看見路人的隊伍逐漸龐大，一同前往哀悼鄰人家的喪事。

（六）

人群遠離了視線，聲響卻彌漫在叢林迷霧里。黑暗翻天覆地的襲來，我的心開始凋零。

你問我厭倦生活了嗎，我說：從未厭倦；你又問我厭倦人類了嗎，我說：我愛人類；你質疑說道：我見你憂傷無比。

可愛的人，我且告訴你，人世間沒有什么比憂傷更解愁煩，憂傷的精靈是最高貴的天使。因此，我渴望憂傷。眾人遠離的，我便親近；眾人親近的，我便遠離。有人喊“大逆不道”，我便喊“落井下石”。

有預言超人的智者說：人要像小鳥一樣輕靈。我的頭遙綴在海王星頭頂，我的腳卻系在生育中的母象臀下。縱千重山輕于鴻毛，縱萬里路近在咫尺，也比不過小鳥的彈趾一飛。

沒錯，你理應嘲笑我，激情的金花蛇從我的腋下溜走，我是最笨重的生物。找不到理由，找不到飛翔的理由。我若飛翔，絕不填補大海，倒要把糞便灑在泰山頂上。

沒有人知曉我的行蹤，我才能喃喃自語。

我的朋友，黑暗豈能代替你，你卻逃離了黑暗。我的敵人尚且不揣摩我的心思，又怎能覬覦逃離戰(zhàn)場的人。

你理應嘲笑我，因為復仇的心已經腐爛，被當做不生育的葡萄枝剪除。你難道沒有發(fā)現，無邊的欲望便是無邊的仇恨，無邊的激情便是沒有終結的報復。剪除葡萄枝的難道不是上帝的杰作，愛人類難道不是最大的不幸?

誰能體貼最復雜的情緒？

來把，讓洪水更猛烈些，這并不是最后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