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不清工匠精神,只知道作為手藝人,就得把活兒做到最好

電影《百鳥朝鳳》是中國第四代導演吳天明的遺作。與他的另一部作品《變臉》一樣,《百鳥朝鳳》也是圍繞著一項中國民間技藝展開的。

影片的主角,是黃土高原上婚喪嫁娶都離不開的嗩吶。在葬禮上,嗩吶形式分為三種,窮人用四臺,富人用八臺,此外,還有用錢也買不到的“百鳥朝鳳”。只有德行、品行和貢獻,都閃著金光的人,才有資格用“百鳥朝鳳”。可以說,吹嗩吶不僅是一種演奏形式,更是對故人的一種人生評價。

焦三爺是焦家班的班主,也是嗩吶老藝人。在他心中,吹嗩吶是一門匠活,是匠活就得有人擔起責任。他說,“選的人,不單看他嗩吶吹得多好,更要緊的是看他能不能把嗩吶吹到骨頭縫里,這樣的人才能拼命把這活保住、傳下去”。

焦三爺選中了男孩天鳴作為繼承人,并傳授給他“百鳥朝鳳”。天鳴不負所望,擔起了責任。但隨著時間推移,大家開始喜歡洋文化,對嗩吶匠的接師禮也慢慢失了規矩,天鳴的師兄弟們陸續出門打工,嗩吶班逐漸散了。

天鳴堅守著對師傅的承諾和對嗩吶的追求,但也身不由己地裹挾進時代的洪流,只剩下無奈和心酸。

除了嗩吶匠,還有吆喝聲山高水長的磨刀匠、鋦鍋鋦碗鋦大缸的鋦匠、制作竹器的篾匠...許多傳統手藝都隨著手藝人的逝去,而成為了老一輩兒的回憶。

手藝,傳承的是中國千百年的文化

手藝,是指以手造物的技藝,也是工匠們賴以生存的本領。在《五禮通考》中記載,“上戶自有蓄積,軍人自有衣糧,公吏自有廩祿,市戶自有經濟,工匠自有手作”。工匠依靠技藝成為手工業者,因此也常被人們稱為手藝人。

民間有“九佬十八匠”的說法,可見手藝人的分支很多。比如,金匠、畫匠、吹鼓手、傘匠、鐵匠、石匠等等。

在古代“士農工商”四民中,工匠可獨占一類,也被稱為“百工”。戰國時期,各國都歡迎工匠來本國駐留,工匠越多,代表國力越強大。

《禮記·中庸》寫道:“來百工則財用足。”在《周禮·考工記》中,更是把“百工之事”稱為“圣人之作”。因為,每一位匠人至少身懷一門絕技,具有非凡的智慧。

從古至今,手藝人將傳承最好的技藝作為己任,而蘊含其中的智慧也得以代代流傳。

李宏進作為現代工匠的代表,他從湘西的小工匠一步步成長為享譽國內外的民族建筑設計大師。他將一切歸因于民族文化的自信。

他說,“每根方,每道梁,每匹瓦,每塊石頭,都包含了文化信息,我們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老祖宗留下巨大的精神文明遺產,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紀錄片導演周衛平同樣感受到了當下手藝的彌足珍貴。他結識了“湘西鬼才”李宏進之后,決定圓自己一個夢想:為手藝樹碑,為工匠立傳。在李宏進的帶領下,周衛平走進匠人們的生活,記錄著他們終日在泥與木、陶與火、石與鐵的相伴下,如何用一雙手來與這個世界交談。

手藝,不僅技術精湛,還飽含著人情溫暖

《荀子·儒效》中記載,“工匠之子莫不繼事”。也就是說,手藝人會世世代代恪守自己的技藝,不能遷業。手藝不僅是一個人的終身職業,也是祖輩們傳下來的飯碗。無論出于自身的考慮,還是為后代著想,每個手藝人都會盡力提高技藝。

而家族中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自然能夠“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

苗繡的傳承人龍秀潔,12歲就開始跟母親學習技藝,到了90多歲,就算不戴老花鏡,只要拿起針就知道該怎么繡。她的苗繡光彩奪目,當人們問她如何才能搭配出這么漂亮的色彩,老人回答,“我常常把山里秋天好看的景色記在心里,如果遇上配色的時候,心里自然就會想起來了”。老人心手合一的境界,實在讓人贊嘆。

也許,今天高度發達的現代化機器也能生產出高精細的產品,但是手藝的溫度卻無法讓人忽視。

貴州凱里的李寫永,家族世代都是銀匠。在黔東南的苗寨里,有一句俗語:無銀無花,不成姑娘;有衣無銀,不成盛裝。苗人鑲嵌的銀飾的盛裝,代表著生活的富裕,也代表著具備勤勞的優秀品格。

苗族的父母會在孩子童年時起,就開始準備銀飾的嫁妝。李寫永也是一樣。他無數次錘鏨、鐫鏤,親手打造,只為給女兒帶去從心到手的祝福。當他第一次看到女兒穿上這身盛裝,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

每一件手藝人制作的物件,都飽含著人情溫暖。這個物件不僅是一件實用的器物,也是手藝人和使用者溝通的橋梁。不論兩人遠隔千里,亦或是相距千年,這種溫暖永不改變。

融入生活的規矩和準則,是手藝人的精神

世代傳承的手藝人,能夠虔誠于自己的手藝,永遠對手藝存以敬畏之心,這離不開他們的精神信仰。

古代的手藝人們,將精神信仰寄托于一些祭祀活動。比如,拓裱匠祭祀孔子、鞋匠祭祀鬼谷子、補鍋匠祭祀女媧娘娘、搭棚匠祭祀巢氏、木匠祭祀魯班。

在說文解字中“匠”的本意是指木工。魯班作為木匠的祖師爺,為后代留下了許多財富,木匠的技藝也更為復雜多變。所以,匠人的規矩和準則尤為重要。

《墨子·法儀》中記載,木匠在干活時,要用矩畫方形、用規畫圓形、用繩墨畫直線、用懸錘定偏正、用水平器制平面。不論是一般木匠,還是能工巧匠,大家都必須以此五者為法。

木匠作業,雖然工序繁瑣、工具又讓人眼花繚亂,但是每一道工序、每一個部件都要用專用工具,嚴格遵守操作流程。

不僅如此,木匠還有許多“繁文縟節”。比如,給斧頭裝柄不能裝滿鐵榫眼;專用鐵銼不外借;推刨、砍斧時不能說話;錛子不用也得帶上,等等。

在木匠的工具中,有兩樣十分特別,就是春秋時期魯班制作的魯班尺和樣高。這兩樣,是現代工程學中都沒有的工具,但現在的工匠們仍然繼續傳承使用著。

魯班尺有些像現在的曲尺,除了能當作測量工具,更是融合了堪輿工具丁蘭尺。老木匠們覺得,按魯班尺上的吉利尺寸確定的門窗,會讓主人家門庭光耀。

樣高,則是一根看起來不起眼的木桿子。它的神奇之處在于,建筑中全部結構的位置和尺寸都能在樣高上展現出來。把樣高在建筑前立起來,按縮小的比例計算出房屋梁柱的高低尺寸,工匠們再以此為根據去確定梁柱的位置,做好記號,就可以了。

不僅是木匠,所有的手藝人都尤為珍重祖師爺留下的“遺訓”。他們把這種精神信仰,轉化到手藝的制作中,認真對待、精益求精。

以手藝抵抗浮躁,正是莊子的處世哲學

美國社會學家理查德·桑內特在《匠人》中寫道,“匠人代表著一種特殊人的境況,那就是專注。”而莊子對匠人的這種品質,也尤為激賞。

在《莊子·達生》中記載著一個“削木為鐻”的故事。

相傳魯國有一位木匠叫梓慶,有人請他做一個鐻。鐻是一種木制的樂器,外形像猛獸。梓慶做好之后,大家覺得簡直是鬼斧神工。于是,魯侯就問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他回答說:

“我就是個普通的木匠,沒什么特別高明的本事。但我在做鐻的時候,不敢隨便耗費精神,必得齋戒靜心。齋戒的第三天,我不再想著獲得賞賜和俸祿;齋戒的第五天,我不再關心別人對我的褒貶評價;齋戒的第七天,我已經忘記了所有的身外之物,甚至包括自己的軀體。這時,我進入山林,觀察與鐻最相似的那個木料,那時鐻的樣子已經在我眼前了...”

木匠梓慶本性純真、不摻雜念,與木料的自然天性相融合。他這種“與物同化”的境界,正是莊子闡述的“虛靜”。

《莊子》中記錄的工匠無數,個個都是“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比如庖丁解牛、津人操舟、工倕旋指、運斤成風、老翁捕蟬,等等。

這些工匠,心中不在意世間的名利榮辱,任何外界的干擾都不能侵擾自己分毫。而這,就是匠人能夠“以技通神”的秘密所在。

如今,高速發展的社會、快節奏的生活,人們看似多了很多選擇與追求,卻失去了內心的寧靜與自由。把人生交給外物主宰,難免陷入浮躁;只有用內心主宰人生,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方向。

手藝人不善言辭,工匠精神到底是什么,他們說不好,但他們知道,作為手藝人就得把手里的活兒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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