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筆墨匱乏信仰枯竭的年代,聲色犬馬,娛樂至死,我們終日周旋于明槍暗箭爾虞我詐,似乎在不知不覺間,便真的活在了那襲爬滿虱子的華貴旗袍之上。可是我仍舊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些猝不及防的觸動在糾正生活。
偽裝者將那個朝不保夕命懸一線的動蕩戰(zhàn)亂年代重現(xiàn),家國狼煙四起,民族危如累卵,如此時刻,人的善惡會以其最極致的形式銘刻于歷史之中。太多的犧牲沉淀于過去,逝者如斯,他們都被時光留下,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斷層是歷史的巨大空洞,甚至連遺忘都無法給予的缺失。遺憾的是,英雄無名,慶幸的是,英魂不朽。凡存在必合理,偽裝者以最坦蕩無遺的方式呈現(xiàn)最黑暗隱蔽的斗爭,以此掀起滔天巨浪的個中緣由,或許是讓我們可以稍稍安慰,即便是無能為力,也不至于一無所有。
偽裝者的主角,是一群哪怕馬革裹尸也不見得可以青史留名的人,他們是戰(zhàn)士,孤軍奮戰(zhàn),百年孤獨,可他們的處境不是高處不勝寒的風(fēng)光霽月,就連劍拔弩張背水一戰(zhàn)都做不到,只能在最陰暗最危險的地方,終日與最厭惡最丑陋的人為伍。大好男兒,一腔熱血,便這樣一點一滴地灑在眾人唾罵之處,落地?zé)o聲,生機泯滅,扭曲成烏黑的血痂,混跡于牛鬼蛇神的丑陋嘴臉之中。人前人后,他們都是死不足惜的漢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狼煙四起的萬里河山,傾注了自己一生的愛慕與希望。這般寥落成一片死寂的秘密過往,這樣血性堅韌的赤子,是中華之幸,以生命為代價,以信仰為賭注,眾志成城孤注一擲地生死相付,縱使風(fēng)雨飄搖分崩離析,卻不曾丟盔棄甲俯首稱臣。
這部作品場面不是最慘烈的,死傷不是最多的,但其所刻畫的生而為人寧死不休的傲骨,著實動人。無論是否白骨豐碑,現(xiàn)世安穩(wěn)便是對他們最大的緬懷,我們意氣風(fēng)發(fā),他們便永垂不朽。
若說明樓這個角色的原型是袁殊,那么明誠,就是悲憫,來自于后世稚子們對先輩的疼惜。敵后戰(zhàn)場,不是志同道合萬死不辭就能旗開得勝的,重要的不是交付生命,而是偽裝,是欺騙,說謊的人要成為孤島,才能最大程度地瞞天過海。不能相信任何人是他們的金科玉律,可明樓身邊卻有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戰(zhàn)爭時期,偽裝者可以不計其數(shù),可明樓身邊的阿誠,絕無僅有。
明樓與明誠在注定生前死后必須孑然一身的敵后特務(wù)世界里,上演了一場肝膽相照的童話。童話里,他們形影不離出生入死。童話外,袁殊孤軍奮戰(zhàn)至死靡它。
明誠的出場拍得很好,冷面絕情的殺手,風(fēng)度翩翩的助手,機敏能干的特務(wù),謙和溫順的弟弟,穩(wěn)重寵溺的哥哥,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他的身份了。這樣神秘又復(fù)雜的開場,無形中為這個角色這部電視劇增添了幾分吸引力。而后進入新政府,阿誠與南田不動聲色的對視,我稍稍緊張了一下,以為那種爛大街的反骨背叛要粉墨登場了,誰知在與南田秘密談話之后,他回到車上,咧嘴一笑,朗月清風(fēng)地同他大哥討論南田的拉攏,劍眉星目的少年,毫無防備的笑容,那時,忽然明白這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人物,有著怎樣純粹虔誠的靈魂,自此,阿誠便成了這部劇中不可忽略的精彩了。
阿誠雖在明樓身邊,明樓不好說的話他去說,明樓不便做的事他去做,可他絕不僅僅是明樓的附屬。原本我也認為阿誠在追隨明樓的步伐,旋即便知我錯了,是我輕視他了,他是能通過一個短短的電話察覺明臺處境的狠角色,他是從大名鼎鼎的伏龍芝走出來的戰(zhàn)士,他站得筆直,神情莊重肅穆,他說,報國不是工作,那是信仰。他是明誠,他是救國者,與明樓明臺一樣的身份,他從來都不是誰的附屬。
明誠這個角色的設(shè)定其實不錯,但在明樓明臺這么出彩的設(shè)定之下,就沒有什么優(yōu)勢了,幸好幸好,王凱的演繹加分不少,足以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喜愛不會平白無故,明誠深受歡迎,自有他的風(fēng)骨與氣度。阿誠不似明樓深藏不露,也不似明臺張揚疏狂,他是有棱有角的清朗,較柏多一分溫潤,較竹多一分剛毅,阿誠已不是少年錦時,可他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形象里,仍有一種年少時光特有的燦若朝陽,只是不再鋒芒畢露,而是在上海灘陰郁詭變的角逐中異軍突起,溫煦謙和。公子如斯,若在和平年代,定是炙手可熱的。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有如此風(fēng)骨,卻又偏偏生了副好皮囊,兩樣占盡。王凱的眼睛生得漂亮,又圓又大,最是溫順純良的眼型,神采奕奕星辰璀璨的,偏偏配上棱角分明的臉,劍眉薄唇,凌厲非常,兩種相互矛盾的美麗事物相互碰撞時,便會產(chǎn)生許多不同凡響的魅力。沒有看過原著,不知道阿誠的原設(shè)定如何,但眼前這個阿誠,我任性執(zhí)拗地認定了這份魅力是演員王凱賦予的。
只是在人前,誰也看不清阿誠的模樣,他的偽裝,滴水不漏。他將自己武裝成劍,入鞘則恭順純良人畜無害,低眉順眼地站在明樓身后,高大英俊,一如那陌上眼角含笑的翩翩公子,一旦出鞘,來勢洶洶所向披靡,俊朗的眉眼倏然鋒利狠絕,流華瑰麗,不留給敵人半點生機。尤其喜歡看他與別人周旋,梁仲春,南田洋子,還有那幾個分不清姓什么的秘書,一次又一次的華麗騙局,用言語編制成的陷阱,蒼涼絕境也能讓人周莊夢蝶南田玉暖,誘敵深入萬劫不復(fù)之境,無需一兵一卒。人前的他雖敏捷機智,卻市儈貪婪,心懷不軌的人,很容易就會被他吸引了。他眼角眉梢沁出的狡黠,嘴角彎起的弧度,恍惚間競成了蔥郁林間斑駁晨光中驚鴻一瞥的聰慧靈狐,狡詐而美麗的生靈。
明樓是阿誠的大哥,是他的良師,是他的戰(zhàn)友,是他的救世主,明樓拯救他于危難,讓他重生,賦予他新生命,讓他擁有家人。他與明臺不同,他并非是在不諳世事時便得到明家的救贖,他很清楚地記得他的傷痛,記得所有不堪回首的時光,所以在他心里,大哥大姐既是家人,也是恩人。他總是無可奈何地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他們,他心疼大哥,心疼大姐,心疼明臺,他想好好照顧他們,一如當(dāng)年他們不問前程悉心呵護險些被虐殺的自己那樣。他是家里惟一一個完完全全知曉所有人痛苦的,只是身處亂世,太多太多事情不由自主無能為力,很多時候,他也只能看著他們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劇中明樓與阿誠的對手戲最多,并且都十分精彩,他們窩在上海灘灰暗的房間里,運籌帷幄,小小空間,硬是讓他們談出了坐擁萬里河山,千軍萬馬聽任調(diào)遣的氣勢。只是愈到后面明臺身陷險境,明鏡蒙在鼓里,他們的摯愛無一幸免,空氣凝重悲哀得險些扼殺苦心經(jīng)營的微弱希望。他們何嘗不知,誰的情深,誰的生死,在家國命運面前,都可以咬牙斬斷,他們可以偽裝成任何模樣。抗戰(zhàn)必勝,他們殫精竭慮卻氣勢如虹,不是因為胸有成竹,而是因為不顧一切。他們都在走一條不歸路,月色如血,夜風(fēng)如刃,死亡凄冷,生命不堪,他們蜷縮在斷壁殘垣中苦苦支撐,小心翼翼地喃喃自語,不斷讓自己相信,黎明將至。
惟一一次見到阿誠與明樓置氣是在桂姨的去留問題上,他嗆著淚梗著脖子氣急敗壞地拒絕那個女人的歸來,她曾是他的救贖,而后又變成他的噩夢。明鏡的時過境遷是原諒,可阿誠的時過境遷是遺忘,是老死不相往來。阿誠有足夠的理由趕她走,他站在正義的一方,毫無退縮的理由,可他猶豫了。桂姨養(yǎng)他多年,她很了解阿誠的善良,歲月蹉跎也磨滅不了的善良,她知道怎么利用他,無需太多言語,她只要足夠凄慘,便可以讓那個差點死在她手上的孩子心軟。阿誠默默地將桂姨送的棉袍拿在身上比了比,那小心翼翼的倉惶模樣,看了就心疼,他雖得明家姐弟教養(yǎng),可這般屬于母親的溫情只有她給過他。這個抉擇最難之處,便是阿誠忘不了,無論是桂姨的愛護還是虐待,就像那件被輕柔對待又被狠狠甩開的棉袍一樣,愛與恨的角逐,傷的永遠是自己。
可惜再難做的抉擇還是要有痛下決心的一刻,他在窗前看著桂姨離去的背影,手里緊緊攥在散落一旁的窗簾,青筋虬曲。愛與恨短兵相接,可哪邊都沒有勝出。他急匆匆地沖出去,緊張地看著桂姨,旋即低頭,神情頹敗,不發(fā)一語地拿過行李,由始至終,他都不曾原諒她,可他舍不得她凄苦無助。無論愛恨,他都只是一個善良摯誠的人。
阿誠知道桂姨是孤狼后,反倒沒有那份面對她的悲戚之情,她是敵人,的確不可思議,可他們兩人以這種身份相處對于阿誠來說,應(yīng)該要比養(yǎng)母養(yǎng)子的關(guān)系更好面對些,他只需想著如何應(yīng)敵即可。桂姨用往事妄圖拉攏阿誠的橋段有兩個,先是概概而論,試探阿誠的態(tài)度,第二次便下猛料淚流滿面地把過去通通說出,想著一舉攻陷阿誠心上的隔閡。兩次交談,桂姨在演戲,阿誠也在演戲,戲是假的,情會不會是真的呢?知道自己噩夢的緣由到底會是什么感覺?他那么無辜地被卷進她的悲劇中,他的憤懣凄楚到底是因為她還是因為詭異的因緣際會?阿誠眼中淚光點點,可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狠戾之氣氤氳周身。桂姨轉(zhuǎn)身離開后,他卸下偽裝,剛剛還仿若真情流露的雙眼流光溢彩,臉上線條利落強硬,剎那間就是迸發(fā)的刀光劍影,華麗又致命。這兩段戲中戲和之后的回歸阿誠本身王凱都處理得很好,他在劇中要偽裝,自然是不能讓敵人看出蛛絲馬跡的,可若劇外的觀眾不察,那他就等于沒有表演,這內(nèi)斂與外放的拿捏至關(guān)重要,就像懸崖峭壁怪石嶙峋中流出的涓涓細流,你知他堅利崎嶇,也看得到他細細密密的水汽聚沙成塔般默然流出,暗藏洶涌。
桂姨千般算計,可最終還是一敗涂地。阿誠親手殺死桂姨,他眼中狠戾殺伐之色凝結(jié)成霜,撒旦臨世般陰冷肅殺。這次,他有不舍,卻無猶豫。他終于可以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她以母親的身份到來,卻以敵人的身份為他們的糾纏畫上句號。
我個人很喜歡南田遇刺事件,由一塊手表引發(fā)的血案。致命錯誤是無心之失,可大錯鑄成,必須想辦法扭轉(zhuǎn)局勢。利用南田認為阿誠有可乘之機又覺得他深藏不露有所隱瞞的心理,讓阿誠主動亮底牌,拋出毒蜂這個誘餌,南田自會認為自己掌握了阿誠藏匿的秘密,錯誤的舉動便可以搪塞過去,而后利用這虛構(gòu)的秘密請君入甕,分別用國、共兩組人完成兩個暗殺任務(wù),銷毀一切威脅,至此,完全保護了他們的身份,一箭三雕,干凈利落。這個事件中,明樓謀士風(fēng)范,明誠將士風(fēng)骨,皆鋒芒畢露。這部作品雖是戰(zhàn)爭題材,但血腥場面少之又少,加上幾次明臺有驚無險的特工任務(wù),觀眾很容易會忘了他們的處境,阿誠中槍,半身染血的觸目驚心正好可以敲山震虎,告訴觀眾,戰(zhàn)爭時期的他們舉步維艱,敵后亦是戰(zhàn)場,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一線的危局。阿誠面色蒼白,冷汗如注,顫抖著用槍對著程錦云問行動代號時,忽然很心疼他,他終日提心吊膽,為家國,為同胞,為親人,卻唯獨不曾憐惜過自己。
死間者,為誑事于外,令吾間知之,而傳于敵間也。喪鐘敲響,死間計劃拉開序幕,躲在黑暗中的人們紛紛行動,將性命雙手祭出,以最慘烈的死亡換取前線的生機。
阿誠知道,明臺在死間計劃中是一顆死棋,他沖動地想去救明臺,被明樓吼住,停步,凄楚絕望地點了點頭,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太過不舍。可憐他在明樓三言兩語的時間里硬是找回自己的理智,反過來憐惜明樓的悲傷與慌亂,幫明樓料理打點一切,一如往日。他明白現(xiàn)在明樓可以依靠的,只有他一個,他必須盡自己所能咬牙維持。
死間計劃開始后,阿誠與梁仲春的對手戲都帶著一股鋒利的兇狠,他從來沒有這樣盛氣凌人志在必得。尤其是他戴上墨鏡把圓眼睛遮住之后,只剩下英挺筆直得不近人情的線條,整個人更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他很緊張很急躁,明臺危在旦夕,他半點錯漏都不能有。他奔赴刑場,成敗在此一瞬,在明臺生命的重壓之下,舉槍,射擊,一氣呵成。他睜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眼角眉梢全是悲壯與毅然,擁抱,行刑,臨危不亂,正氣凜然,那死寂陰冷的刑場,仿若因其風(fēng)華,變作熱血男兒前赴后繼的抗日前線。這哪是演戲吶,簡直鮮活得如生靈一般!
明鏡說,這些年苦了你們了。這應(yīng)該是惟一一次有人抓著阿誠的手,憐惜他們的付出,阿誠眼圈泛紅,苦澀淺笑,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不肯說的懂事孩子。是呀,他傷痕累累,他義無反顧。
既然寫偽裝者,就很容易會想到個中最不知所謂的營救勞工營片段,實在覺得無語,難道這么個橋段的作用就是為了讓我聽聽阿誠壓抑到顫抖的慌亂嗓音?還是為了讓我看看大哥與阿誠之間的兄弟情深?亦或是為了讓我看看阿誠哥哥機關(guān)掃射的將士風(fēng)范?很好,阿誠哥哥這段的確很蘇。。。。
另外,我不太贊同把大結(jié)局改編成這樣的,靈動不足,矯情有余,就同營救勞工營時無頭蒼蠅般亂跑的程錦云一樣無厘頭,之前那么多的精彩卻生生成為一部美中不足的作品。偽裝者在一眾電視劇中突圍是因為有腦有臉有演技,偏偏大結(jié)局灑一把狗血,上演重情重義情義值千金的戲碼,好吧,我實話實說,當(dāng)電視里的人們哭成一團的時候,我和爸媽都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原著的結(jié)局多好呀,沒有突然撕破臉的日本人,沒有突然變成愣頭青的優(yōu)秀特工少爺,沒有突然上演前世糾纏般戲劇性爆表的對決場面,由問題到矛盾到爆發(fā),逐步遞進,死亡接踵而至,讓人屏息的驚險,令人痛心的訣別,一切水到渠成,該煽的情,該流的淚,在激烈的至高點涌出,蔓延至結(jié)束,余韻綿長,這才是其應(yīng)有的收尾。
靈氣是個很難界定的詞語,可以是老天爺賞飯吃,可以是醍醐灌頂?shù)囊稽c靈犀,也可以是千錘百煉的雛鳳初鳴,王凱是有靈氣的演員,但他屬于哪一種我就不得而知了。他與小演員有差距,與老演員也有差距,他樣樣優(yōu)等,卻未達特等,他讓很多人難以望其項背,可頭上依舊是遼闊蒼穹,腳下依舊有漫漫長路。他處于上升期,處于奮斗之中最美好的時刻,走過困局,又未至風(fēng)平浪靜,鮮衣怒馬少年郎,壯志滿懷,意氣風(fēng)發(fā),每次的努力都能為自己掙得一寸天地。
少年,請繼續(xù)用力奔跑罷,來日方長,你雖未曾平步青云,卻必定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