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私奔吧,好不好?

一連一個月,她都靜靜的躺在病床上,不和誰說話,也不下床走動。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微微的藍色,只可惜空洞無神。

聽護士說,她沒有名字,也不記得自己叫什么,又因為和誰也不開口,自然而然,大家也都不關心了。護士說,她患有心臟病,活不了幾天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這句話,他心被揪得緊緊的。

他有嘗試過主動向她打招呼,面對著她盤腿坐在病床上,傻傻的朝她招手,“嗨”。

她什么反應也沒有,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太他媽的尷尬了。

他走下床,倒了一杯水,順手拿起床邊的一本書,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真難得,像他這么好動的人,竟然一進了醫院也無聊到開始看書了。

他輕捻書頁,翻開下一頁,看了一眼又覺得哪里不對勁重翻了回來,嘴里念念有詞,“分開很久的人,會再次重新愛上彼此嗎?”

她的睫毛微顫了顫,很輕的,以至于就一秒誰也沒注意到。

她不愛吃飯,護士沒辦法只得給她輸葡萄糖。他胃口很好,每次還順帶著把她的一份也吃光,然后偏著頭看著她傻笑,“我說你啊,是不是傻,既來之則安之,干什么也別和自己過不去。”

唐僧念經似的把碗里的胡蘿卜都挑出來,叨起一塊肉放到嘴里,“你呀真的太瘦了,你看你那小臉白的,配上你的骷髏身材,知不知道我晚上睡覺會害怕的。”

見她不搭理,他也不住嘴,邊端著飯盒邊挪到她病床前,順勢坐在床邊,挑挑揀揀了一塊最好的五花肉,還滿意的點點頭,嬉皮笑臉的遞到她嘴邊,“來,小爺我可從不伺候人的哈,要不是看在也算是一塊相處了一個多月的份上,小爺我才懶得搭理你呢。”

她仍舊空洞無神的盯著天花板,好像對一切充耳不聞。

他繼續嘮叨,“喂,我這樣舉著手很累的。”

她還是沒回應。

他輕嘆了一口氣,正要起身間,有人扯住他的衣袖,他回頭,她正安靜的盯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有氣無力的抓著他的衣袖,聲音柔柔的,“你能幫我個忙嗎?”

他鬼使神差的點了頭。



于是,半夜十二點,兩人偷溜出醫院,站在颼颼的海風前。他想,他真的是瘋了。可是一看到她微微明媚的笑臉,心里的怨氣好像瞬間沒有了。

他和她并肩而站,她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他看著微微一笑的她。

“為什么想來這里?”

她抿著唇,不說話。

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這樣,他撇嘴一笑,脫下身上的外套,輕輕的披在她的肩上。

她身子輕輕一顫,扭頭,朝他笑了笑。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露出笑容,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笑容,他心里似乎在那一瞬間被占滿了,從此多了一個姑娘,一個輕而易舉擄走他心的姑娘。只是這個姑娘,虛弱的讓他覺得隨時會消失。

想起她的心臟病,他的笑容哽在臉上。平常那么話多的他此刻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有種還沒開始就要失去的感覺。

一想到這,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聽護士說她有心臟病那一刻一模一樣。一樣的疼一樣的怕。

“他一直說帶我來看海,然后一直拖一直拖,我們也沒有來過……”

她依舊柔柔的輕輕的開口,好像在自言自語但他知道她是在說給他聽,他小心翼翼的碰到她的手,嘴上輕佻動作卻是溫柔的不成樣拉她一塊坐下,兩人緊靠著依偎著,他說,“他做不到的,我來彌補。”

他給她唱故意跑調的歌,他故意扮丑逗她笑,他給她講自己小時候的糗事,他天南地北的聊,她只負責安靜的待在他身邊聽。

他看著依偎在他肩膀上睡著的她,她的呼吸溫熱的噴在他的脖子上,癢癢的,心里也暖暖的。她的皮膚很好吹彈可破,白的真的有些嚇人,五官清秀歲月靜好。他勾了勾唇角,幫她把額前的頭發輕柔的捋到耳后,把有點掉落的外套重新為她披好。

他什么也不想去考慮,他就只想留住這些美好,不去想她的心臟病,不去想她還僅有一個月,他只想好好的愛她愛她。



半夜做噩夢被驚醒,身旁已經沒有人,外套安靜的披在他的身上,他著急的起身觀望,心一瞬間又停了下來,他發現,她正一步步朝深海處走去。

她是瘋了嗎!

他不顧一切的沖過去,心里的疼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害怕侵蝕了他的全身,他怕,面對死亡的那一瞬間他都未曾怕過。

“你站那別動,別再走了聽見沒!”他怒吼。

她只回頭沖他笑,又不緊不慢往深海走去。

當他追趕到她的時候,他情緒激動的不斷搖著她的肩膀,“你是瘋了嗎!你能不能不總這么讓人擔心!你知不知道我剛才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

她沒說話,只是冰涼的手撫上他的眼角,然后盯著手指上的水滴發愣,下一秒,暈了過去。

他哭了。



一個月了,他們之間又回到了剛開始的局面,他為自己那次帶她出去而深深內疚,護士惡狠狠的警告他,“你知不知道她的身體經不住折騰!”

他已經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來的,忘了是如何害怕的,他只記得眼淚一直不停的流不停的流,他緊緊抓著她的手直到搶救室門口才被扯開。

護士要把他們病床分開他拼命懇求,答應自己以后再也不和她說話了護士才罷休。

一個月,對他來說漫長的猶如一輩子,明明隔的這么近,卻恍惚在天邊。不過還好,他還能看見她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她在一個病房里。

他總是在她睡著后偷偷趴在她床邊,為她掖好被角,為她把頭發捋到耳后,盯著他的臉安靜的又笑又哭。



手術室的門打開,換心手術一切順利,她換了新的病房,旁邊卻再也沒有他的蹤影。沒有那不正經的笑吊兒郎當的話,也沒有那個會憐惜她心疼她的眼神。

她問護士,“燦陽呢?”

護士頓了頓,“你是說之前住你旁邊的那個小帥哥?你怎么知道他叫……”

“你告訴我他在哪!”她一反常態,像個暴怒的小老虎緊抓著護士的衣服。

護士退后一步,輕聲說,“他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她顫抖的接過信,哭著把手貼在了胸口,她喃喃自語,“寧燦陽!你他媽的混蛋!混蛋!”

“一直到最后才知道原來你叫何曉柔,嗯,名字很符合。那么我能叫你一聲曉柔吧?嘿嘿,我知道你肯定會同意,畢竟小爺我這么帥氣又優秀是吧。哈哈。

你說他一直沒帶你去看海,我說我會替他彌補欠過你的任何承諾,包括活下去。

我之前一直說自己要找個身材好的長的漂亮的絕世大美女,沒想到丫的栽你這么一個瘦不經風的丫頭身上了,爺的一世英名就這么毀了。

只是對不起,我可能無法繼續愛你了。你千萬不要哭啊,畢竟我只是去了最美好的地方,我會一直陪著你幫你祈禱。

你說像我這么帥的人待在這個世上萬一以后不小心引起那些女生花癡然后為我要死要活怎么辦,所以,你活在這個世上才是對人世間最美的決定。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曉柔,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親口說愛你。哪怕明知最后仍是這個結局,當初的我仍會不顧一切的靠近你吧。

何曉柔,對不起,我愛你。我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更愛你的人,當初答應你的,終究無法做到了。

欠了你一輩子的寧燦陽。”

她早已哭的泣不成聲,情緒激動再次昏了過去。



醒來之后,媽媽在她旁邊轉來轉去,她喊了聲媽,喉嚨卻火辣辣的疼,再一說話淚又不停的流下來。

媽媽坐在她床邊,伸手把她攬在懷里,“跟媽回家吧,忘了這里。媽知道你委屈,是爸媽對不起你。”

她靠在媽媽懷里,提了最后一個請求,“媽,我想再去一次海邊。”

她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想著曾經的一幕幕,她曾說,“他一直說帶我來看海,然后一直拖一直拖,我們也沒有來過”。

她的愿望最終實現了,卻是在他忘記她的時候。

遺憾嗎還是驚喜呢?

命運如此多舛,他們在一起七年,他一如他的名字,總能給她如同燦爛的太陽般的溫暖與幸福。然而就在他們的訂婚典禮上,他們才得知兩家是世仇,她爸爸當年因為生意上的矛盾殺死了他爸爸。他無法接受事實跑了出去,她亦追了出來,他吼她“你讓我自己冷靜一下。”她不肯,緊緊拉著他的胳膊,死命搖頭。

她苦笑了聲,記憶中,那是第一次他對她發脾氣,第一次用那種語氣和她說話,她怕也會是最后一次。

他開動車子她也跟著坐了進去,車子一路駛出訂婚典禮現場,很遠很遠,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良久,他將車子停在路邊,雙手拼命捶打方向盤。

她低聲說,“對不起,我之所以追出來不是厚臉皮不要臉,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我只是怕你會出事,我只是……”

他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轉身把她擁入懷里,很緊很緊,“我恨的是,哪怕這樣,我他媽的還是想娶你。何曉柔,我們私奔吧,什么也不顧什么也不要,好不好?”

她錯愕,竟然忘了點頭。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眷顧兩人,在下一個拐彎路口,車子迎面撞上一輛大貨車。醒來之后,他和她都躺在了病房里。

她先醒來的,聽到了他失憶的事實,那一瞬間她心里不知道該哭還是笑,那個說哪怕如此還是想娶她的人,終究還是要把她忘了。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起碼,他不會再因為事實而把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這是上天在告誡兩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可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再次愛上她,猶如七年前的第一次相識,早已定下終身。她躲過了心臟病卻沒有躲過他的愛情,這一輩子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欠他啊。

她往深海里走了一步,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哪怕這樣,我他媽的還是想娶你。”

“何曉柔,我們私奔吧,什么也不顧什么也不要,好不好?”

“何曉柔,對不起,我愛你。”

而她也欠他一句,“對不起,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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