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初春的一個下午,L市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飄著些淡淡的泥土清香。
市中心的一所貴族幼兒園里,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獨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把手上的一把玩具槍反復拆卸拼裝,仿佛不知疲倦,也不在乎周遭的一切。
安晴從辦公室里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年幼的小男孩坐在逆光里,沉默著專注于手上的玩具槍,像要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莫名其妙的,這讓即將成為母親的安晴很心疼。
安晴走過去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柔聲問道:“小朋友,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呢?爸爸媽媽沒來接你嗎?”
小男孩抬頭看了一眼安晴,很快又低下頭去,手中的玩具槍再次散成一堆零件。
在看到小男孩眼睛的那一刻,安晴愣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怎么會有那樣的眼神?
那是,漠然嗎?
這個想法只在安晴腦子里存在了一秒就被否定了,她不喜歡用這么陰冷的詞來形容一個孩子。
“那你告訴老師,你叫什么好不好?老師打電話讓媽媽來接你?!卑睬缬謫?。
小男孩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回應安晴的只是玩具槍拆卸時的“咔咔”聲,就在她已經開始懷疑這個小孩是啞巴時,卻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顧望?!?/p>
不同于同齡小孩子那種軟軟糯糯的聲音,顧望的聲音出奇的冷靜,盡管安晴不太喜歡,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的聲音里也帶著漠然。
“原來你就是顧望??!”
安晴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她調整了一下蹲麻的腿,打趣道:“你知道自己在幼兒園里很有名嗎?老師聽說有很多小女生都喜歡你??!”
安晴是今年才來這個貴族幼兒園當老師的,她一入園就聽別的老師說起過顧望:這個長相俊美的男孩子不喜歡說話,總是自己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很長時間,反復玩著一把玩具手槍。
辦公室的老師甚至開玩笑說:“現在的小孩子也真是,丁大點的孩子都會裝高冷??崃?。”
安晴很討厭這樣的玩笑,“裝”這樣的形容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太過惡毒了。
玩具手槍一次次被拆成一堆零件,又拼裝如初,就在顧望準備再一次拆開玩具手槍時,他的手突然被按住了。
顧望抬頭,看到安晴佯裝生氣的臉。
“你這個小孩,玩具槍哪里惹到你了嗎?老師跟你說話為什么不回答?!?/p>
“我討厭你!”
顧望盯著安晴,神情就像是在說他喜歡吃餅干一樣平常。
安晴愣住了,在她還沒有回過神時,又聽到顧望說:“你像我媽媽一樣,我討厭我媽媽,也討厭你?!?/p>
“為什么?”安晴想也沒想就問,怎么會有孩子討厭自己的媽媽呢?
顧望看了一眼安晴,用力地把手從她手中抽出來,跳下秋千向大門走去,那里站著一個等候已久黑衣男子,見顧望出來了,連忙走上前來卸下他背上的書包,跟在他后面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不遠處,安晴站起來跺著麻掉的腳,看著那輛雖然她不知道牌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天價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心里不免想道: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小王子才對,究竟是什么讓那么小的孩子變得那么孤僻?還有,顧望的媽媽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顧望為什么會那么討厭自己的媽媽呢?
安晴的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大概是半個多月后,幼兒園舉辦了一次文藝匯演,在那次的文藝匯演上,安晴見到了顧望的媽媽。
顧望的媽媽看起來很年輕,像是個剛上大學的姑娘,很開朗陽光的樣子,安晴最開始見到她時,私心里很難將她同那個孤僻冷漠的小男孩聯系起來。
任誰能想到,那么孤僻冷漠的顧望,會有這樣一個開朗陽光的媽媽呢?
按理說,顧望并不是安晴班上的孩子,安晴并沒有關心顧望的義務,可是一想到那天下午顧望說的話,安晴就覺得心里憋得慌,她實在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文藝匯演結束后,安晴在幼兒園門口叫住了正欲離開的顧望媽媽,后者顯然很意外被一個不認識的老師叫住。
“顧望媽媽您好,我是幼兒園的老師,我叫安晴?!卑睬缱晕医榻B道。
“你好,安老師。”顧望的媽媽微微點頭,“有事嗎?”
安晴有些猶豫,支吾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像是看出了她的顧慮,顧望媽媽笑著對安晴說:“安老師不必顧慮我,有什么但說無妨?!?/p>
“顧望媽媽,顧望他……”安晴仍有些猶豫,躊躇著該不該告訴顧望媽媽顧望說討厭她的話,畢竟這會深深傷害一個母親,可如果她對此不管不顧的話,那個孤僻冷漠的小男孩又實在令人擔憂。
“顧望他,說討厭您。”
安晴說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望媽媽的反應,只見她先是不可置信,后來又隱隱有了怒氣。
見狀,安晴連忙解釋道:“顧望媽媽您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擔心顧望這個孩子,雖然我不是他的老師,但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坐視不理。”
“沒事,你說吧?!?/p>
聽到安晴的解釋,顧望媽媽稍稍平復了心情,聽到陌生人說兒子討厭自己,有哪個人能心平氣和?可是她的心里,也并非沒有不安。
安晴見顧望媽媽平復了心情,便又接著說道:“不知道顧望的老師有沒有跟您說過,這孩子有些孤僻,總是呆在一個地方整整一天,反復拆卸拼裝著一把玩具手槍,也不跟……”
“你說什么?”
顧望媽媽突然厲聲道,臉色也變得蒼白。
突然被人這樣不禮貌地打斷,安晴心里多少有些怒氣,故而聲音里帶了幾分不悅。
“我說顧望他不跟其他小朋友玩,有什么問題嗎?”
“不,不是這一句?!鳖櫷麐寢屵B連搖頭,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是前面的,你說他,他,他玩玩具手槍是嗎?”
“是?。 卑睬琰c點頭,有些不明就里,“有什么不對嗎?”
這個年齡段的小男孩玩玩具手槍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怎么顧望的媽媽看起來這么緊張?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這一對母子,怎么都這么奇怪呢?
安晴見顧望媽媽不停出著汗,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一樣,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只能徒勞地安慰她。
“顧望媽媽你別擔心,小男孩都喜歡玩玩具手槍,這沒什么的,你不用太緊張,我們班里很多一歲多的小孩都玩呢,何況是……”
“不是這樣的。”
顧望媽媽打斷安晴,聲音不停地顫抖著:“他是在模仿,不是玩,是無意義的重復?!?/p>
安晴疑惑地問道:“模仿?他是在模仿什么?模仿誰呢?”
“我。”
“顧望媽媽,你……”安晴震驚道。
如果說顧望反復拆卸拼裝玩具手槍的行為只是無意義的模仿,那一定有人在他面前反復重復過這個動作,這個人既然是他媽媽,那她當時反復拆卸拼裝的,是一把真槍嗎?
那么顧望媽媽當時,是想要自殺嗎?
想到這里,安晴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開始有些后悔她的魯莽,她意識到,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顧望這個孩子,很危險。
就在安晴糾結該不該把這已經遠遠偏離了她想象的談話繼續下去的時候,耳邊再次響起了顧望媽媽的聲音。
“是我的錯,是我害了這個孩子。”
顧望媽媽一臉的內疚,痛苦地說:“我沒有想到,他當時那么小,怎么會記得那么清楚呢?”
安晴心里生出幾分不忍,她輕輕撫摸著已微微凸起的小腹,開始有些同情這個可憐的母親。
安晴安慰她道:“您也不要太傷心了,您是顧望的媽媽啊,他怎么會討厭您呢?等孩子長大了,自然就好了?!?/p>
“不可能的?!鳖櫷麐寢寭u搖頭,扯出一個凄涼的笑。
“您別……”
“好了?!鳖櫷麐寢屝χ驍喟睬纾瑔柕?“安老師,你愿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安晴不明所以:顧望媽媽為什么要對她這樣一個陌生人說自己的故事呢?
看出她的疑惑和為難,顧望媽媽笑道:“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p>
“哦,好?!卑睬鐚擂蔚匦χ?。
“那安老師,再見了?!?/p>
顧望媽媽跟安晴告別后便轉身離去,她沒有坐豪車離開,而是沿著馬路慢慢地走,就像那段最絕望的時間里,她曾反復做過的一樣。
這是一個不長不短的故事,不算很美麗,也同樣不算很悲傷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里,有過一個很悲傷、很絕望的小插曲。
在這個小插曲里,有一個很絕望的女人,以愛之名,傷害了自己。
她以為,那只傷害到了她自己,她沒有想到,那同樣傷害到了一顆幼小的心。
而在那以后,后知后覺的她,以愛之名,把這傷害,一次次加重。
她沒有發現,因為她借了愛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