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是個一片潔白的地方。
隨處可見的身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潔白的手套和衛生棉,潔白的墻上映出來來往往的人影,好像沒有什么不能拿上臺面的,一切都是這么光潔可鑒。
這讓醫院的空氣里有一種特殊的氣味。吹毛求疵的消毒藥水味混著汗味,疾病的味道,藥味,人張嘴閉嘴的口氣,讓你經常生出“病院一日,世上千年”的感慨。但其實回頭看看,診室外齊窗的樹木葉子都還沒有黃,甚至陽光打在上面,那綠色都還是透亮的。
不過醫院里面的人卻并沒有綠葉可愛,甚至沒有消毒藥水可敬。他們被壓縮在繞著彎也排不完的長隊里,在掛號處,或者繳費處。有些人直接是一副放棄等待的臉;有些人一看就知道運氣很不好:著急著辦事,可顯然已經被晾著很久了;還有些樂觀點的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四處搜尋掂量著周圍有個誰可以搭訕,不過他們周圍的人顯然敷衍自己身上的傷病都敷衍不過來,哪還來得及搭理人。這時候非要一兩個插隊的人,才能讓這平靜下的千百股暗流翻涌到水面上來。從這個角度來說,那個大熱天拖著一身厚重的脂肪到處張羅,還完美地保持好了一臉濃妝的大媽出現得可真是時候。她往繳費窗口一橫,有些還在說著話的人立刻就不說話,有些不說話的人反倒開了口:“你個老人家怎么插隊呢?!為老不尊!” “我兒媳婦快要生了,急癥大夫叫我來這里排隊,不好意思。” ?“你這就是為老不尊!就你急嗎!” ?醫生們漠然地路過,身穿一身能讓所有人自慚形穢的白色,偶爾瞟一眼映在白花花的墻上的人影。
醫生們的漠然是一種上帝視角的漠然,你就算覺得不對,好像也并不能反駁什么。有朋友的爸爸是醫生,她奶奶生了一種病,很難熬,旁人看著都替老人家辛苦的,但這位叔叔只是保持著一貫的專業嚴謹對待自己的母親,用他的話說:“那又有什么辦法呢,這種病就是這樣的呀。”好有道理的樣子,反正我是只能說出他對的理,至于哪里不對,我能感覺到,但就是回答不出來。他們就跟他們穿的白大褂一樣,是月明風清的存在。
不過偶爾診室里出現一個上了年紀,背已經馱成一座小山的老人家,這些白大褂的眼神也會有一些溫度。他們會特別仔細地回答問題,傾聽的時候也會多走點心。老人和小孩總能一下子把他們從高高的云端給拽了下來,不過也沒拽多低,也就和窗外幾層樓高的樹齊平吧,是眾多茂密的葉子中的一片,健康的綠色。很自然地把自己和病院里那些滿面秋色的人區分開來。
候診的時候我一直盯著自己面前那面雪白的墻。被公正嚴明的潔白包圍的人們還在討要著或者等待著他們的說法,他們的影子倒映在墻上,雖然只是黑色的很輕薄的一片,但是我依舊能大概辨認出誰是誰。潔白果然是有它的妙處的。但是醫生和護士們路過時留下的影子,我就分不清了。不過好歹也是有影子的,這也讓我感到了一些欣慰。
這樣看著看著,我突然不想走進那間診室了。興許這么看著這些身處潔白中的人,病就會不知不覺地好起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