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我就是這么怪

我是非常喜歡韭菜的。

韭菜是我的數學老師。在沒入學之前,大姐為培養我的算數能力,沒少讓我數韭菜。當然,我很樂意。因為我可以大把大把的大口大口的吃韭菜。四五歲時的我,對生死尚且懵懂無知的時候,便已經覺得韭菜是有生命的,一株韭菜就是一家子人。一家三口,一家四口,多則一家七八口,就像我家:奶奶,爸爸,媽媽,大姐,二姐,我。后來又添入了弟弟。

二十世紀末正是嚴抓計劃生育的時候,弟弟緊抓二十世紀的尾巴出生了,我也因為弟弟的突然降臨嘗到了福利:一包方便面,一本連環畫。我年長弟弟六歲。弟弟未出生前,我經常同一大家人一起玩捉迷藏,我親眼見過爸爸媽媽藏在麥草垛頂端,我親眼見過奶奶把大姐二姐塞進衣柜,有時候也會塞在面箱里,這些位置我都了然于心。找人的人很笨,可是他們都穿著新衣服,有時候還會乘坐黑色的小盒子。我很討厭他們。

我并不知道討厭是什么。總之我看著韭菜就很開心,我見到他們就不開心。這就是討厭吧。我沒有新衣服穿。八歲之前唯一的一件新衣服是媽媽用兩塊錢買的估衣。其實是花錢買的一件舊衣服。可我卻認為花錢買的就是新的。我穿著它照過我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我沒有新衣服可我有新布鞋,踢破鞋頭之后奶奶就會給我做新鞋。我時常向村里人顯擺我的新布鞋。紅色的,藍色的,黑色的。我最喜歡黑色的,因為不用單獨買布。奶奶穿黑布鞋,爸爸穿黑布鞋,剩的布頭就夠做一雙我穿的布鞋了。

六歲之前我是跟爸爸媽媽一起睡覺的。小屋里有兩扇門,一扇通向小院里面,一扇開向路旁的。爸爸媽媽老吵架。很多時候我一個人睡。早晨起來我會哭。奶奶不知道原因。會罵我。我還是哭。夜晚好多動物都在哭。蟲子,青蛙,蚊子,都在嚶嚶喏喏。它們可能在向父母撒嬌,可我是因為害怕。

我特別喜歡爸爸看書。尤其是讀毛選時。他總是把我摟在懷里。給我讀書里的內容。這時候我最開心了。比吃韭菜開心好幾倍。我也喜歡爸爸帶我趕集。我可以在騾馬市場聽到不同的口音。我走累了還可以坐在爸爸的肩頭。要是幸運,還可以嚼兩毛錢一塊的泡泡糖。或者是喝五毛錢一罐的飲料。我不喜歡爸爸喝酒。也不喜歡爸爸打麻將。可是爸爸去打麻將會給我帶回來麻將糖。我也沒有那么不喜歡爸爸打麻將了。爸爸醉酒后會藏起來。會走很遠的路。奶奶和姐姐們會哭。會在夜里找爸爸。

我是個小姑娘。我也喜歡花布鞋。喜歡小裙子。可爸爸總是對別人說我是男孩。別人也總誤以為我是小男生。爸爸不會去解釋。爸爸會笑。我不知道爸爸是無奈還是開心。我只知道我看到韭菜就會笑得很開心。爸爸應該是開心的。嗯。男孩女孩都是小孩。沒關系。我可以不穿花布鞋小裙子,這樣爸爸就會笑。爸爸笑了就不會和媽媽吵架。我也不會看到媽媽流淚了。

弟弟未出生前,媽媽的眼淚無疑是最多的,比我挨的打都多。爸爸不喜歡媽媽涂口紅。爸爸不喜歡媽媽穿裙子。爸爸不喜歡媽媽染指甲。爸爸沒少為這些事爭吵。媽媽沒少為這些事流眼淚。當然,爸爸也不喜歡我和姐姐們做這些“出格”的事。山腳下零散的分布著幾戶人家。離我家有段距離。大姐最喜歡去山腳下找另一個大姐姐玩。那個大姐姐扎著羊角辮。那個大姐姐有花衣裳。那個大姐姐家的院子里有很多花。紅的。黃的。粉的。還有很多棵乘涼的樹。我去過大姐姐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我是大姐和二姐的拖油瓶。有野狗追來時我跑不快。趕在天黑前跑回家時我跑不快。總之,我總是比她們慢。我個頭比她們小。年紀比她們小。我理所應當的比她們慢。我在大姐姐家染過手指甲,和姐姐們一起。我的心里樂開了花。盡管事后我和兩個姐姐被爸爸一同體罰,我也不后悔。其實那時候我壓根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我知道爸爸不喜歡我們做這些的原因。我知道爸爸喜歡男孩。我聽到過村里的新聞聯播嚼舌根,說閑話。他們會叫她新聞聯播。我看過新聞聯播。新聞聯播里的人聲音很好聽,像是用小刀刻出來的。新聞聯播里的人都穿新衣服。她才不是新聞聯播。她不好看又黑又矮。我覺得自己隨便長長就可以超越她。不過我從未計較過這些。爸爸希望我是男孩,男孩可不能斤斤計較,我也就不計較這些瑣事。

我記憶力很強。我可以記得比四歲更小時發生的事情。大人們都不相信。我畫面感很強。我總會在黑夜里看到千軍萬馬在廝殺。我每晚睡覺之前都要操演我的軍隊。時至今日也沒人知道我的這個習慣。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大城市。大城市的夜晚太亮,沒有大片大片的漆黑。只有五顏六色的燈。五顏六色的盒子。五顏六色的花衣裳。我閉著眼睛只能看見一大片的紅色,黃色。我看不見我的軍隊。我在大城市的車水馬龍里常常會忘了操練我的軍隊。養兵千日。我不能荒廢我的軍隊。我也就不喜歡大城市了。我很喜歡住在地下室的日子。陰暗。潮濕。我可以在夜里大展拳腳操演我的軍隊。要是陰天,白天也可以操練。我有幕僚百位,還有數十位將軍。成千上萬的兵卒。這時候我覺得自己是黑暗中的王。整片黑暗都是我的疆土。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喜歡寫東西的。大概是從忘記操演軍隊的那些個夜晚開始。我開始用文字排兵布陣。有一串兒讀起來是開心的。有一串兒讀起來是悲傷的。這完全取決于我的心情。文字和黑暗一樣,我能統領它們。

我喜歡大姐。大姐給我很多韭菜。給我課外書給我洋娃娃。給我扎滿頭的小辮兒。我喜歡洋娃娃。我不可以穿花裙子洋娃娃可以穿。我給洋娃娃做了很多花裙子,各式各樣的。這是九歲之前我唯一趨近于女生的愛好了。這也使得我的針線活格外的好。大姐也沒少揍我。因為我是像男生的女孩,我得調皮啊。而且我很調皮。大姐曾用一只花蝴蝶的尸體讓我嚎啕大哭。花蝴蝶有花衣裳。可花蝴蝶離開了它的爸爸媽媽。這多么悲傷啊。四歲的我沒法想象離開爸爸媽媽的悲傷。我就流眼淚。歇斯底里的哭。

我不喜歡眼淚。不喜歡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哭。不喜歡二姐遇到麻煩事兒就哭。眼淚和鼻涕一樣惡心。可長大后我自己常常偷偷地哭,每一次眼淚都是咸的。初中時,大家都有喜歡的小男生小女生。我不知道誰喜歡我誰不喜歡我。我沒有那么多心思去在意這些。爸爸媽媽每天吵架嚷嚷著離婚就足夠我承受了。我常常坐在三樓樓道的窗臺哭。我多么聰明,窗外風大,流了眼淚也沒人知道。之后我也有了喜歡的男生。他不高不帥腿也不長。他笑起來很好看。他的眼睛像月牙兒,月牙兒多么美啊。爸爸媽媽吵架后都板著臉。奶奶也滿臉愁云。我需要笑容,就像五谷需要陽光。他很明媚。很幽默。我可以有短暫的開心啊。如今他已結婚數年。他結婚后不久我剃了頭發。我做出剃頭發的決定也沒用多長時間。反正頭發和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兒還有新的一茬兒,索性就剃了。給過去一個儀式感強一點的交待。哦,忘了告訴你,他姓念。念念不忘。多美的姓啊,和他的眼睛一樣美,和月牙兒一樣美。剃頭發也給我帶來了不便。引來了一堆爛桃花。買帽子托人送到宿舍的。各種加好友表明心思的。不免俗套送奶茶送零食的。我會接受嗎?當然不會。做這些無聊的事還不如泡圖書館。還不如躲在宿舍睡大覺,操練我的軍隊。我就是這么個怪人。我孤獨。我也習慣了。

我舍不得大學里的三個好哥們,包賤人,翀姐,琦哥。我覺得他們是三個大哥哥。在他們面前我可以沒有形象各種裝逼各種逗逼。多么神奇啊,我一下就有了三個哥哥。我很喜歡他們。就像我喜歡韭菜一樣。我喜歡和他們斗嘴,喜歡從夜市帶廉價的食物給他們。我很幸福。我在大學也有家人啊。

我很害怕深入的交友。這也導致我的朋友圈很窄。我的好友只有寥寥幾個。就這我也懶得維系。交友不像韭菜,你不用打理它自己就會一茬接一茬的生長。交友要交換秘密。交換心情。可我有韭菜一樣的老友。就是那個愛穿新衣服的相識十年的姑娘。我很喜歡她。因為她像韭菜呀。

我孤獨。我有塞滿的心事。我也想一股腦兒說出來有人聽。可我不喜歡麻煩別人。思考是傷腦筋的一種舉動。安慰人也是傷腦筋的一種舉動。既然傷腦筋,就索性不說,利人利己。我性格怪異。這是我從不同的人口中聽聞的。我也覺得自己性格怪異。我喜歡把心事藏起來,可我不喜歡把心情藏起來。

嘿,你說我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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