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老人在麻醉的昏盲中，不停地喃喃：劉林，按摩。劉林，按摩……

我按摩著她的腳以促進血液循環。腦子里顯現的是那些對我充滿依戀的小狗小貓小羊羔的樣子。這老人也像這些小動物一樣依賴我么？

忽然想起我的干爹，閨蜜的父親，在與死亡臨界的昏迷中夢到我抱著兒子坐在奈何橋上照顧他。蘇醒的時候問照顧他的閨女：劉林是誰？我要謝謝她。

可我不是圣母。

圣母的愛是無條件的。而我，只有對兒子（母愛），才是無條件的愛。其他的愛，都是有條件的，你付出多少愛，我回報多少愛，聽上去就像一場交易。

如果是一場公平的愛的交易，大家總會獲得快樂。如果不公平，就會產生怨懟。不相干的人也就罷了，但不小心在一個家庭，或者親屬之間，不對等的付出會造成矛盾，矛盾會產生痛苦，痛苦會消減愛的感覺，最后退化成倫理道德法律制約下的責任義務。

我平生最恨約束。尤其是打著道德的幌子的約束。家庭中最厭倦的就是只剩下責任和義務 。所以我一生追求愛，渴望愛，也期待自己用愛感化他人。也就是說，曾經，我很想成為圣母。

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做圣母要有一顆博愛的心，可是我僅僅是心存悲憫。

克里希那穆提教給我認識自己的方法。他說，事實上，生活完全是由關系構成的，人只能活在與外在人、事及概念的關系之中，因此觀察與外在人、事及內心種種活動的關系，才開始真正認識自己。那么，我喜歡孤獨，是不是總在逃避對自己的認識？

對于那些依賴我的生命 ，我盡心照料，是因為愛，還是僅僅是因為悲憫？

如果他們不回報我的付出，我是不是還能一直愛，或者僅僅靠責任義務被動延續？

青年時代沉迷于卡贊扎基斯那本著名的《基督的最后誘惑》不能自拔，心隨故事體驗耶穌在天賦使命和凡人生活之間的痛苦掙扎。其實，每一個人身上都爆發著一場神與人的斗爭，但是，這斗爭的過程，是多么漫長而痛苦。耶穌最終戰勝了誘惑，死在十字架上。我呢？要斗爭到什么時候，才能達成內心的和解？

愛，這個世界上最圣潔的字，在我真正觸摸到它之前，我真的不敢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