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故鄉,又下雪了。
這已是今年的第三場雪了。聽曉Y說起時,他頓時心生一絲遺憾,慨嘆道,他與雪終究是無甚緣分的。
此刻的房里是冰冷的,他悠悠的想起半個月前那個初雪降臨的上午,那是和此刻一樣寒意盈盈的空間啊。不同的,是那時的客廳里熱鬧非凡,而此時,卻獨他一人。
他又想起上上個周末的那個艷陽高照的午時,那是春節后的第一個周末,在明媚的陽光的裹挾下,他坐在距離他最近的那所高校的草坪上,默默的,仰望著前方。
那清晰地記得那天,那個陽光璀璨的悠閑時分。
穿過兩條幾乎相連的幽深昏暗的隧道,便來到了一處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是一段近在咫尺的空間,卻似乎又遠在天邊。如果不是太過無所事事,再加上一瞬間的念頭,他也許就在兩頭隧道的銜接處就沿著以往的路線直接上去,而眼前的這條與高速公路相連的街道,怕是只能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才能發現了。
沿街的那所醫院一反在中國其他任意地方人潮擁擠的常態,大廳里空空蕩蕩,汽車美容店以及其他各式小店更是門可羅雀,經營慘淡。它所處的位置如此糾結,不被重視,便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沿著前行一段,兩邊的景色就漸漸變得熟悉起來,及至來到那所學校,一切就豁然開朗了。
元宵節剛過,陽光就異常的好了。世界因此而變得明亮,目之所及,都是暖洋洋的味道。樹葉是綠的,草是枯黃的,花是五顏六色的……
一座城市里,大概除了植物園以及自然景區,便再沒有比高校更重視綠化了吧。
因為沒有開學,偌大的校園空空如也,路邊稀稀落落的停著幾輛車,從校門口到圖書館大概一百米的路上,沒有看到一個活物。
他坐在草坪上,閉著眼睛,面朝太陽,一陣陣微微的風吹過,卻并無絲毫寒意。
這是一段如此靜好的時光,愛因斯坦的雕像前迎來了兩位路過的姑娘,擺出各樣的姿態,盡情的拍著,爽朗的笑著。
元宵的炮竹聲猶在耳際回響,眼前的明媚卻又實實在在地告訴他,似乎只是一場夢的時間,春節已然成為過去。
幾天前,聽曉Y說,那日的故鄉,又下雪了。
可惜他已無緣再見它們漫天飛舞的姿態了。
他很自然地想起春節期間的那次下雪,雖然距今不過才幾日,卻分明感覺似乎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起初只是一粒粒的與雨滴相伴,不久便如鵝毛般的,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原來濕漉漉的院子,以及爸爸養的那些我依舊叫不出名的植物,不一會兒便全被裹上了銀裝。
那是他兩年來第一次看見飄舞的雪花,然而在那個時刻,在那種境況下,卻無心欣賞她們的美麗。
阿妤好幾次吵鬧著要出去,終于拗不過,就抱著她站在門口,指著空中伴著冷風打轉的雪花,她黑溜溜的大眼睛四處張望,一臉茫然。對她而言,那種白色的羽毛般充滿著天空的東西,是生平首見。
處在這個年齡的她,對這個初識的世界充滿著強烈的好奇,何況是這浪漫的悠悠然滑落的雪花?
她嗷嗷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頭一個勁兒地向前沖去。他生怕她掉了下來,趕忙用力抱緊并把她往回拉,未等她看仔細,枉顧她的哭泣,便急匆匆的進屋了。
她流著鼻涕,不斷地咳嗽著,又不斷地吵著,淚流著。
他輕輕地拉上了玻璃大門,雪兒們便都被隔在了屋外,任由它們放肆的舞著。
偌大的客廳,陰沉而寒冷。
許是在南方的城市待的太久的緣故,以至她對北方那座小城的干冷氣候不太適應,連續兩年春節,回去便生病,感冒,發燒,咳嗽,接踵而至,嚴重時徹夜的哭鬧,春節本應是團聚開心的時刻,他卻每每在那時要看著她飽受著病魔的折磨,更糟的是孩子對于藥物天然的抗拒,所以無論曉Y和他如何苦口婆心的勸導和哄騙引誘,她都油鹽不進無動于衷,實在無奈,最后便不得不使出絕招,兩人甚至三人合力強制性地把那些苦澀的液體灌到她的嘴里,然而僅僅灌倒嘴里依舊是不夠的,前幾次因為經驗不夠,以為藥物進了口便沒事兒了,剛放她下來,不想她一口把剛剛奮力灌下去的藥全都吐了出來。
看著她痛苦的掙扎和哭天喊地的悲泣,他們心里加倍的難受,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藥能夠有奇效,讓她迅速能好起來。
那一刻,他無比的希望生病的是自己,那樣她便不至于如此遭罪。也曾有那么一刻,他擔心她會不會因為他們的強硬而記恨在心。
然而她終究還是個剛滿兩歲的孩子,當藥物灌畢,奶水吸進嘴里,便很快破涕而笑了。
鼻塞和咳嗽讓她很難受,然而精神卻很好。渾身似乎也總有用不完的勁兒,不時的在屋里跟著小哥哥跑來跑去,上躥下跳,并且不自量力地拼搶本不屬于她的東西。
捫心自問,在身體抱恙和精神舒暢的平衡拿捏方面,大人們似乎遠不如這些孩子。
假期便這樣在一天天的繚亂與心煩中漸漸走向結束。那些在假期前信誓旦旦的計劃和諾言,也就隨之變成了空談。
當每天早上醒來開始數著日子計算假期的時候,他確定無疑地認為,假期已經失去了它蘊含的意義。
其實說到底,所謂的假期,不過就是與家人朋友聚會以鞏固和加深情意,對于一個在異鄉飄蕩的游子來說,那里面飽含著他對親情友情所有美好純真的憧憬。
臨走那天是個陰天,午飯有父親的老友,他陪著喝了些酒,倒也不多,卻有些微醉,當車票上的時間一點點臨近,他望了望熟睡的阿妤,然后背上沉甸甸的包出發了。
背包里早就塞滿的是小姑拿來的食物,臨走時,母親仍嫌包尚有空隙,又塞了兩包花生。還有更多的她自己準備的讓他拿走的東西,只好寄托于快遞公司幫忙了。
他疾步走向車站,又來到另一個車站,從一列火車鉆進另一列火車,那些為數眾多的不同面孔如影像般在眼前掠過,不曾留下絲毫印記。
故鄉越來越遠,當他終于結束行程,到達所處的地點,那思念才終于變得恒定而濃郁。
第三天晚上,曉Y說,阿妤痊愈了,調皮搗蛋更甚。
此刻,坐于驕陽之下,他終于可以很淡然地想起那些剛過去不久的往事。而那些曾有的擔心和憂郁,倒并未顯得多余。
希望來年彼時,他能靜下心來,牽著她的小手,細細感受雪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