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是程耳用自己的同名短篇小說集中的故事雜糅而成的。
短篇小說集一共收錄了程耳的7篇小說,電影取其中的3篇:《女演員》、《童子雞》和《羅曼蒂克消亡史》。這個順序是我按照書里的順序依次而列的。如果我在觀賞電影之前就讀這本小說集,對小說的排序大概不會感到錯愕。可我是先看的電影,于是就會疑惑:7篇小說何以那么排序?沒有將整合成一部電影的3篇小說緊挨著,而是,第一篇《人魚》,煞尾的是《第三個X君》,在《女演員》和童子雞中間塞進了一片《雞》,又在《童子雞》和《羅曼蒂克消亡史》中間塞了一篇《皮囊的詩篇》。
讀完小說后,我緊盯目錄,覺得不是一篇往昔一篇當下這么簡單的思路決定的這個目錄,可又找不到答案,就又去看了一遍電影。再看電影,許多在第一遍看時因為陌生而丟失掉的信息,被我一一撿拾起來放在理解該片的最妥帖處,比如小六還是花癡、十三點時在陸先生家碩大的圓桌旁一大群人吃著王媽親手燒煮的晚飯時,坐在小六右邊的是誰,他又是怎么一眼一眼地看小六的。再比如,戴先生為什么愿意橫刀奪愛,拿走吳小姐的角色給小六……
拿著這把如螺絲一般的細節,想象如果沒有這些“螺絲”,影片還能不能如我們現在看到的那樣鋪陳得那么美好?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既然如此,小說《羅曼蒂克消亡史》像電影一樣賞心悅目,是不是也有如螺絲一般的細節?尋找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接近了小說和電影互為關系的鏈接:小說《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外延更大,是程耳創作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心路歷程。
《人魚》是怎樣一個故事呢?長相丑陋的女人只能找到在海底世界的魚缸里扮演人魚的工作。這一份工作的報酬又不足以支撐丑女在京城的生活開銷,她只好每天用6個小時往返于北京和涿州。丑女輾轉認識“我”的目的,是用自己(小說寫得非常隱晦)換取在北京的一張床,“我”和居間的X先生各出一半租金為丑女在北京租了一間小屋,“計劃沒能跟隨時光行進,選擇了戛然而止”——這個我覺得是作者的生活中確有其事的故事,觸發了他的一個想法:“我”和X君與人魚小姐達成的默契,如果放在從前呢?
這就有了《女演員》,雖然胡小姐變成了吳小姐,但基本與電影里的情節不差毫厘,只是多了后綴:“后面的生活更不如意,每況愈下……她有時會想起杜先生家的盥洗室,從鏡子里瞥見自己的那一刻,一切早已鑄就,往昔從未離她而去”。明明每況愈下,為什么又“往昔從未離她而去”呢?想來想去,應該是杜先生他們給予的嬌縱永遠留在了她的記憶里,雖然羅曼蒂克早已消亡。
貴為女演員,吳小姐后來跟了戴先生,說到底還不是一種性別的交易?只是,彼時還有浪漫的底色,到了《雞》這一故事發生的時候,歷史學教授酒酣以后只想劈死家里的惡妻,X君始于愛情終于厭倦的婚姻生活,也只能在骯臟的出租屋里獲得短暫的慰藉。
此一時彼一時,作者當然就想起了舊檔案里四馬路的往事!是為《童子雞》。故事基本就是電影里霍思燕夫婦飾演的那樣,只是小說讀到末尾,身體會疼得不得了——看到當年就自己從童子雞的尷尬里救出來的女人被押在了卡車上,已憑借自己的狠毒(就是鐵鍬拍打北方人的那種狠毒)有了救她的地位,但他,竟然揮揮手讓卡車開走了。
緊接著的《皮囊的詩篇》后的《羅曼蒂克消亡史》,雖說從小說到電影,杜先生變成了陸先生,但那句話,被葛優扮演的陸先生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這些人沒有正常的情感,他們不喜歡這些,我們喜歡的他們全都不喜歡。高樓啊、秩序啊、好玩的好吃的,他們都不喜歡,他們或者有其他什么目的,毀掉上海也不可惜”,同樣原封不動的,還有呈現在小說里的故事,變成了電影的主要情節。電影將這個主要情節表達得真是好看,可是,過于喧囂會不會妨礙讀者理解這篇小說在整本命名為《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小說集?是,在《羅曼蒂克消亡史》還在程耳的筆下時,成為電影重頭戲的這篇短篇,并不是他心目中的重頭戲,不然,怎么理解《皮囊的詩篇》里的“我”的放逐、小健的浮夸以及父親的憤世嫉俗?又怎么理解集子的最末一篇《第三個X君》里X君的生死選擇?
我們在討論電影到底叫《羅曼蒂克消亡史》好還是《舊社會》好的時候,應該先來讀讀這本同樣叫《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小說集。讀完小說,我覺得電影就是《舊社會》。至于羅曼蒂克怎么會消亡的,小說說得比電影更穩準狠,從《人魚》、《雞》到《皮囊的詩篇》、《第三個X君》,才是羅曼蒂克何以消亡和怎么消亡的作者的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