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了一冬,讓人不敢過多期待貴如油的春雨。不料,兩場綿綿春雨分別在今春清明和谷雨前喜降濟南南部山區,淅淅瀝瀝的雨水滋潤了大地,山野間的綠色變得格外飽滿,道路兩旁的草木呈現出更加蓬勃的生機。
梧桐花在清明前已次第開放,一簇簇淡紫的花朵猶如暖風吹響的小喇叭,傳遞著新生的訊息,喚醒我久違的童年記憶。小時候,我家屋后栽了一棵梧桐樹,一到春天,怒放的花朵布滿枝頭,馥郁的花香在空氣中彌漫,在家中都能聞見。
因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兒,父親十分寵愛我。他常在酒后笑著對我說:“這棵梧桐樹,是給你以后做嫁妝用的。”年幼的我不明白何以用一棵樹來做嫁妝,父親樂呵呵地解釋說梧桐木是做家具的好材料,用梧桐木打成的家具輕巧且耐用。
童年時代的我經常在那棵梧桐樹下獨自玩耍。我長樹也長,梧桐樹由一棵小樹苗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樹,一年又一年,芳香的梧桐花迷醉了春天,濃郁的梧桐葉扇涼了驕陽。我或在樹下撿拾偶有飄落的梧桐花,或在梧桐樹的濃蔭中閑坐納涼。小小的我,滿腦子對外部世界的想象亦美麗如花,或許有一天真會有神話傳說中的鳳凰來棲息?
我上初中時,家中善解人意的大黑狗意外身亡,家人將它埋在了梧桐樹下。大黑曾經和梧桐樹一樣,陪伴我一天天長大,它長眠于梧桐樹下,慰藉著我無數個念想。若梧桐木將來打成了嫁妝,那么梧桐樹和大黑的魂靈都會永遠伴我身旁。不知從何時起,長大的我少了份在梧桐樹下的單純,生活再也沒有往日的無憂無慮。讀了些書,浸染著青春期強說愁的情愫,我開始無端感傷。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家因農轉非搬離了位于汶水南岸的故鄉,那棵已然長成參天大樹的梧桐樹被人偷偷砍走,沒能變身為我的嫁妝;2012年,故鄉的老屋因村里蓋商品房而被拆除。關于老家,和一份令人惆悵的鄉情,只深深地印刻在我童年的片段記憶里,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地方,有棵梧桐樹和一個喜歡幻想的小姑娘曾經一起成長。
去年夏天搬入位于山腳下的新居,今春才發現附近的居民喜植梧桐樹,道路旁,庭院里,皆有梧桐花在晚春時節怒放。每天出門走在路上,便被大片亮麗的紫色涂抹了眼睛,滿山的翠綠化為淡而遠的背景,映襯出簇簇梧桐花朵的嬌艷欲滴。梧桐花枝直指天空,仿佛是天地造化的巧妙布景,縹緲悠遠的白云飄過一碧如洗的天空,藍天下的樹樹梧桐花在雨后愈發嫵媚絢麗。
谷雨前后,因風吹雨打,些許梧桐花開始落地,一時并不枯萎,令人不忍踩踏。此時,仍有更多梧桐花在恣意開放,毫不掩飾笑傲暮春的那份張揚。我問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梧桐花美不美。女兒說美,看梧桐花滿枝盛開時,花枝呈由粗到細的形狀,很像花朵做成的狼牙棒。前些天,我們曾去五龍潭公園游玩,她曾在秦瓊祠看到過陳列的古代兵器里有狼牙棒。我仔細端詳,梧桐花大枝的形狀的確有些像狼牙棒,女兒的比喻缺乏詩意卻也新奇。不過,我相信,等她長大成人,有一天如我這般因梧桐花憶及童年,心中自會有關于梧桐花的詩情畫意洋溢。
臨近初夏,已非梧桐花雄霸天下的景象,滿樹的花朵開始悄然撤離,一枝枝梧桐花依次凋謝。好像為維護生命盡情綻放過的尊嚴,梧桐樹不肯讓人因梧桐花落而傷懷,花落之處必長新葉,只見梧桐樹上,花是花,葉是葉,花葉共存卻從未凌亂交錯。花與葉就像在進行一場由春入夏的接力賽,循序漸進地讓看慣梧桐花的人接受嫩綠的梧桐新葉。每一朵梧桐花,都化為春之聲圓舞曲的音符,以優雅的姿態讓位于梧桐葉,而一片片茁壯生長的梧桐葉,儼然如夏派出的先行使者,默默地接過染綠季節的使命,溫情脈脈地列隊前行,將梧桐花向前送了一程又一程。
雖然依依不舍,卻也從從容容,一朵又一朵梧桐花隨風飄落,回歸孕育萬物的土壤,遺落滿地芬芳。我曾為梧桐花開的美麗而陶醉,如今又因梧桐花的飄離而感動。每日看著梧桐花與梧桐葉井然有序地進行交接,我不由對梧桐花和安排好這一切的大自然肅然起敬。牽著女兒的小手從一旁走過,我想,梧桐花肯定懂得,該走的終究要走,該來的必然要來。生命絢爛之后,便是平淡,平淡之后,歸于沉寂。
梧桐花年年春來歲歲開,所不同的只是因時光流轉看花人的情懷在不斷更改——少年看花心喜樂,中年觀花滄桑色。或許,唯有記憶中的梧桐花,總是芳香四溢,永開不敗。
梧桐花開,情暖心懷!
(寫于2015年4月22日-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