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文字管理員”這個職業了。
更大的管理員們,我指的是在3073年的社會管理員們,做了一些評估,標準是“有用”還是“沒用”,結論是我這個職業沒什么用,所以就取消了,于是我失業。他們的理由是文字就和空氣一樣,在3073年已經司空見慣,誰都可以隨便使用,但從來沒聽說過有什么“空氣管理員”的。當然,我可以反駁他們說,那文字應該跟空氣一樣重要。不過這話肯定不會被接納。人們如果想要放棄點什么事,通常不需要什么理由,我指的是有權勢的人們。
對于此,我沒太多失望,也不覺得失落。早在很久以前,人們對于文字就沒什么敬畏之心了。他們經常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寫不完整,而那些寫完整的人經常被說成是文筆好,這樣的評價在那些被稱為文筆好的人聽來,怎么都像罵人。很久以前的人們就已經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了,缺少技能的訓練而追逐于虛幻的東西,讀很多年的書卻連話都不怎么會說。有個相聲演員說過類似的話,能說七八國外語,可以和老外對著罵街,卻聽不懂自己的母語。
所以,如果是有失落或者失望,那應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而于我,雖然失業了,“功能”還在,也就是我依舊可以用我喜歡的方式看到喜歡的東西,只是我漸漸的失去了信任和樂趣。車轱轆話說來說去,也無非是在“西瓜”——“西瓜是圓的”——“西瓜為什么是圓的”——“西瓜能不能是方的”——“西瓜怎么就不能是方的”……這樣的路徑上越走越遠。這樣的事情,初接觸會覺得有種科學精神在里面,但是幾千年都這么做,所產生的只是龐大的垃圾。
沒有正經的工作,但是有一份自己的興趣,時間會過的很快。我混跡于各色人群,看著高度發達的社會里人們怎樣生活。同時又相對自閉的生活于自己的空間,與自己對話。我看了很多的電影,也見到了已經無法形容的科學發明,我看到了一千多年前的人們所積攢下的所謂文明成果,到了當代已經無法直視,處處充滿可笑和愚昧。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他們在各種各樣的作品里競相“秀”智商與情商的下限,這樣的行為在當時不覺得,但卻影響了之后的幾代人。我未曾見到過像樣的反思和結論,也不知道這種畫地自囚的好處是什么。從前的人們總是想要總結歷史并從中得到什么,但是早有人說過,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東西就是從沒在歷史中學到過什么,這話永遠正確。我將影像資料作為關鍵字放入文字中檢索,看到了恒河沙數般的離奇古怪和荒誕不經。我不知道我們怎么會有過那么一個時代,這事困擾我很久,后來我也就釋然:今天的一切,也不過是昨天的延續。基因是代代傳承并更新的,今天之所以一切都了無生趣,就連文字都需要管理卻最終連管理都變得“沒用”,這也正是那樣很多個時代的結果。只是我恰巧生于這個時代,這并不能證明什么。
很快,又有不知道是否確切的消息傳來,說是銀河系和仙女座很快就要相撞,于是產生了極大的恐慌。我們還沒有產生足以逃出銀河系的航天技術,所以一切都不可避免,而一切也將沒什么意義。被人類刻畫了無數的世界末日終將來臨,在經歷了最終的混亂之后,大家都很平靜,平靜的什么都不做,因為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勞。我們還是不知道宇宙中是否有其他的生命或者人類,我們發出去的信號石沉大海,我們想要得到的回復始終如死般寂靜。星系相撞之后,會產生什么樣的連鎖反應,是不是會讓其它的空間中產生出類似我們一樣的生命,科學們現有的模型無法推導。那人類有文字記載的區區幾千年的文明該怎么辦呢?不能怎么辦。即使是放到小小的存儲卡里,向外太空發射,也都像是窮人家的孩子沒錢買煙花而只能隔著玻璃看別人的火樹銀花那樣寂寥。
所以,算了吧。
既然這人生都已無法過好,如果真的在我所處的時代會有世界末日,那也只能接受。忘了說了,在我這個時候,科學家們還是有一點貢獻的,他們部分的解決了“穿越”的技術難題,但是肉身無法成行,僅能靠意念來傳輸一些想法,而且在星系相撞的消息來臨之前,當然也只限于少數人有財力支撐。后來我在看到很久以前的影像和文字資料的記載之時,就見到過當代穿越回去的意念之影子。而那時的人們還以為自己有了奇思妙想,變得生活不受控制,孰不知這是來自未來的交流,但他們不會懂。
這部分的技術被控制的很好,穿越的意念大都被用在了夢境上,而夢很難被記錄,極少數被記錄下來的部分,也在和別人的交流中風流云散。所以并沒有對過去的時代產生什么不好的影響。但是現在由于世界就要末日了,于是這個技術就被放開和共享了。人們爭先恐后的想要向自己的祖先傳遞點什么,卻苦于還是只能通過意念而告知。我已經不太想去查證過去是不是有個時代突然的人們“夢境大爆發”,是否集中產生過什么千奇百怪的作品,是否變的很沒理智如撒癔癥。反正,有人曰過:往者不可諫。后半句他還說錯了,來者也沒什么好追的。
作為最后的文字管理員,我只用過一次穿越的技術。我去了那個男人的夢里,只因他是我在浩如煙海的文字看過最為無聊的一個作者,我實在是想早早的替他結束掉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