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活得很好,因為他百無禁忌

PS:一轉(zhuǎn)眼,畢業(yè)已經(jīng)很多年了,可能是上了點年紀的緣故吧,我時不時會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學生時代好比是華北平原,一馬平川,并沒有多少值得回憶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畢業(yè)后就職的第一家公司,那是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國有大型化工企業(yè)。國有企業(yè)改革喊了那么多年,可是雷聲大雨點小,在這里收獲甚微,老的做事方法橫行,錯綜復雜的關系當?shù)溃饷娴氖澜缢蚕⑷f變,這里卻一成不變,像是一個獨立王國。在這種背景下,我進入832廠,開啟了一段難忘的歷程。

人生就是這樣,當它把你放置到一個新的起點時,你不知道前方是鮮花還是荊棘,只能一路走下去,還要面帶微笑。走過一段一段的路,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經(jīng)歷了林林總總的事,你就成為了現(xiàn)在的你。

回望紛紛擾擾的生活,有太多的人匆匆地在我眼前掠過,腦海深處留下的是若干個我在工作之初遇到的人,他們不知多少次在我面前晃動,來來往往,相互交錯,膠片般的將那些往事一遍一遍的重演,共同撐起了我在那里短暫而又漫長的記憶。

今天說的是王連利。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1

王連利是公司B班組的一名工人,他個子不高,體態(tài)偏胖,圓臉,闊口厚唇,說話聲如洪鐘。他有個跟班,外號二腿子,二腿子又瘦又高,他們倆形影不離,像極了《鹿鼎記》中的瘦頭陀和胖頭陀。

我在B班組的實習期也是兩個月。

在進入B班組前,我的師父劉廠長(副廠長,他的故事會在下一篇中講述)囑咐我說:“你要想在廠里混得開,一定要和王連利搞好關系。”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從那時起我就很好奇。

B班組一共6個人,一個班長五個兵,可真正說了算的卻是王連利。誰要是冒犯了他,他不打人也不罵人,而是嬉皮笑臉的惡心人。一只茶杯放在眼前,他一邊喝水一邊聊天:“前兩天我的那雙工作鞋是不是被你穿回家了?我鄰居的那條小狗丟了,不會是被你捉回去燉了吧?上個月那批產(chǎn)品不合格,是你動手腳了吧?……”我曾一度認為他的嘴唇那么厚是因為他說話多,越磨繭越厚。

真正領教了他的厲害是源于一次爭吵。

那天他和陳肖奇(廠長)因為一件小事開戰(zhàn),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吵到高潮的時候,王連利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將心比心,要是有人當著你的面說:‘陳肖奇,你是個大傻逼,你愿意聽嗎?’”空氣馬上凝固了,結(jié)果不言而喻。

我當時嘴巴張得老大,又驚又喜,吃驚的是他的膽量和勇氣無人能及,高興的是終于見識到罵人原來也可以這么清新脫俗,不留痕跡。

2

在一次閑聊中,王連利和我提起他兒子最喜歡吃旺旺仙貝,每次都吃到咽不下去為止。他說得有聲有色,我想象著他兒子吃東西時的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那個年代畢業(yè)的學生,大都清澈如水,拐彎抹角的話是聽不明白的,看見我的反應,他翻了翻眼珠子,明顯地停頓了一會兒。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他應該知道我并沒有會到他的意,心里暗自在笑我吧。

然而就像草原上的生存法則,被狼盯上后羊是跑不掉的。

幾天后見我沒有行動,他又出招了。這次他開門見山,跟我說他認識一個做燒烤的哥們,手藝一級棒,下班后要帶我去嘗一嘗。他如此一說,我心領神會。

那是一家不大的小店,他和老板打了招呼,忙不迭地開始點菜,雞翅膀、烤肉串、烤腰子、烤魚烤蝦烤雞胗,外帶扎啤,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看到王連利的吃相我著實被嚇到了,那種場景像極了電視劇中的橋段,一個骨瘦如柴的人餓了很久,他突然找到了食物,他撲上去左右開弓,狼吞虎咽。然而王連利并沒有挨餓,他也并不瘦。我一邊吃一邊想,他所說的吃東西吃到咽不下去,說的不是他兒子,恰恰是他自己吧。驚訝的不光是我,坐在一旁的二腿子也會時不時笑出聲來。

就這樣陸陸續(xù)續(xù)吃了三四次。

白吃白喝的次數(shù)多了,他也回請過我一次。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吃法。吃完付錢的時候,他渾身上下摸了個遍,他只從口袋里找出20塊錢,他咧著嘴,打著飽嗝,呵呵地朝我笑。沒錯,剩下的50多我來埋單。

3

B班組平時的工作量并不大,早上8點我們把原材料投進反應釜里,下午3點多分裝成品,一天的工作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那時我所在的國有企業(yè)仍處于計劃經(jīng)濟生產(chǎn)模式階段,這種現(xiàn)象很常見。

大把的時間怎么安排呢?常規(guī)的雜務王連利都指派給了那些不受待見的人,他和他的親信們則在休息室里找樂子。撲克牌在這里有各種玩法,升級、拱豬、梭哈、二十一點,賭資是糖和煙,有時也賭點小錢。瘋夠了,玩累了,他們就在長椅上睡覺。在他的帶動下,B班組的勞動紀律松松垮垮,工作狀態(tài)懶懶散散。

與A班組相比,在B班組實習的那段時間,我感覺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從勞教所進了養(yǎng)老院,工作之后的那種緊張和壓抑的情緒,在那個階段得到了痛快的舒緩和釋放。有那么一伙人天天陪我玩,我對上班反倒充滿了期待,當時我從心里感謝王連利,開始喊他王哥。

然而,開心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有一天陳廠長到車間巡查,他推開門的瞬間熱鬧也被趕跑了,我們一邊慌亂地收拾撲克牌,一邊各自把臉上的紙條往下拽,陳廠長沒有說話,他轉(zhuǎn)身離開了。還有一次是在某一天的下午,我們的美夢被陳廠長的咳嗽聲吵醒,一群人不約而同地坐了起來,陳廠長仍然保持沉默。

事后陳廠長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他靜靜地看著我,過了半天他才說出幾個字:“我把你招來不是當工人的!”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楔進了我的心里,冷汗很快從我的腦門冒了出來。在他看來知識分子和工人是有界限的,冰炭不能同爐,我的做法給他抹了黑。

從那以后,我開始有意地和王連利保持距離,起初他還試圖拉我繼續(xù)玩,我不為所動,次數(shù)多了他開始對我冷嘲熱諷。他們玩的時候我盯著墻上的石英鐘發(fā)呆,他們越開心,時間過得越慢。

我第一次感覺到上班很累,心累。

4

最后一次和王連利打交道是在我的婚宴宴請上。

那年春節(jié)我在老家舉辦了結(jié)婚典禮,春節(jié)過后,我還要宴請廠里的同事。工廠里以老員工居多,喝喜酒的機會并不常見,喜帖發(fā)了下去,同事們一呼百應,熱熱鬧鬧坐了七八桌。按照慣例,大家都會隨100元作為禮金。

酒席過半,王連利和二腿子姍姍來遲,他們找到座位便開始胡吃海塞,酒足飯飽后揚長而去,臨走時他們每人又叫了一份水餃,打包帶走。事后我才知道,他們每人隨禮5塊。

被人耍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我除了沉默還能做什么呢?

人的身體有時睡著,有時醒著,人心也一樣。可是有的人,他的心一直睡著,什么時候醒來,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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