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窗外的陽光溫暖得不真實，突如其來一陣風把枯黃的樹葉卷到半空又悄然落下，所有街道的梧桐樹，都落光了葉子坦誠相見，路上的行人佝僂著身子稀稀落落，這就是上海的冬天。
這是我來到上海后的第四個冬天，似乎每個冬天都并沒有什么不同。
稍有不同的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很多年前開始，每逢生日，我都會一個人，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而今年，我要去看一場展覽。
2
抵達展覽的門口，剛買好門票，工作人員微笑著問我：“小姐，我們這個展只能兩個人進去觀展，您一個人恐怕無法能真正完成展覽里的所有項目呢。”
我知道，這是一個兩個人才能看的展覽，需要兩個人把手用絲帶綁在一起，才能觀展。
我張嘴剛要爭取，就聽到旁邊傳來輕輕地爭執聲，那個男聲不大，卻很堅持：“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希望你們能給我指派一個工作人員……”
我回頭一看，他是一個盲人。
“即使一個人，我也可以用絲帶，左手牽右手啊！”
我忍不住更仔細去看，他一個清瘦的男生，他的戴著墨鏡，但是依然能看到他高鼻子配著薄薄的嘴唇透露出來的英氣。
我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擊中了心臟，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和他一起去吧。”
我看到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3
因為他是盲人，所以主辦方特意給我們把絲帶延長了，又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跟他說：“沒事，我帶著你，我給你解說。”他微笑著點點頭。
展覽的入口，是一整面留言繪圖墻，所有牽手來看展的人，都會在這里畫上他們的手印，我也拉著他，在墻上留下了我們的手印。
“我從小是學美術的，上高中的時候最喜歡畫畫和跳街舞。我畫畫比較好，街舞跳得不怎么好……
怎么說呢，當時我比較臭屁，我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和褲子，我怕臟，所以一直不喜歡練托馬斯這樣的動作，哈哈！”
我看著他，他笑得像個孩子，似乎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
4
第一個房間，是一間斗魚屋。
房間里有許許多多的小斗魚，所有斗魚都被裝在瓶子里，每個瓶子還有一句小小的箴言。房間里的燈光是仿照水的波紋，一陣陣永不停歇地反復的漣漪。
我很遺憾他沒有看到這么美的場景，只能根據墻上的介紹告訴他：“這間屋子象征著相遇，每個人都像茫茫人海里的斗魚，渴望相逢，又困頓在自己的世界。”
“對的，渴望相逢，卻又被自身困頓。如果你想聽，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故事……
我上高中的時候，我也遇到了一個女孩，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在她生日也是這樣的一個冬天，那的時候，我給她在教學樓的樓頂準備了蛋糕和一大幅周杰倫的畫像對她表白。
我看得出她的驚喜，但是她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被我抱在懷里的時候，我悄悄吻了她右額，看到她驚慌地如同小鹿一樣，我覺得好好笑。
后來我們在一起了，那是我人生種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5
第二個房間，是一個電話屋。
屋子里有許許多多來自各個地方的聲音，有贊美，也有貶低。
我告訴他，象征著，或許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從電話那頭闖入我們的生活。從此，無論開心或是煩惱，都多了一個人和我們分享。
“繼續說我和女孩的故事吧。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過得很開心，我為了讓她開心，在教學樓樓頂畫了她的一整面涂鴉墻，每天心心念念的，就在快畫完的時候，被學校領導發現了。他們勒令我在一天內洗掉所有涂鴉。
你知道嗎，我都快瘋了，我表示不同意，差點被勒令退學，還是我媽媽出面把我說服了，我和跟我跳街舞的朋友洗了一整下午。
那個圣誕節，我問了好多女生，她們說當時有個韓劇叫《my girl》特別火，男主送給女主一棵圣誕樹，那是她們都最想要的禮物。那個圣誕，我只能把涂鴉墻換成了圣誕樹。
可是她從不看韓劇，你說她最后會懂嗎？”
我沉默了一會，對他說：“她總會明白的吧。”
6
第三個房間，是云朵屋。
這是個投影和鏡子屋，把美麗的云朵投影在裝滿鏡子的房間里，來到這里仿佛來到云端，不被世俗紛擾打攪，就這樣靜靜待在一起，感受相處時的種種美好。
“美好的瞬間太多，第一次牽手，我當時使了個小壞心眼。
那是07年的元旦，在學校文藝晚會的晚上，我們偷偷跑出來聊了整整一個晚上，我記得那時候她的話不多，天氣很冷，她總是微笑看著我，或者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我記得那晚的星星特別亮。
我對她說，想和她比一比，誰的手大，她和我比的時候，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頭羞得都埋下去了，的手冰冰涼涼的，還滲出絲絲汗水，那晚我牽了她很久很久。
我多想再看看16歲的她，還有9年前那滿天的星星。”
7
第四個房間，是鏡子屋。
滿屋子的鏡子，頭戴耳機里有斷斷續續的音頻，我告訴他，象征著伴隨美好和甜蜜一起到來的，還有誤解和分歧，兩人的關系就像在破碎鏡子中的影像，充滿裂痕。
“是的，后來我和她產生了裂痕。
年輕的感情很脆弱，她很美好卻像一只膽怯的小兔子。每次放學我去等她一起回家的時候，她總是磨磨蹭蹭拖到最后，或者在人群里離我很遠。我想，很害怕我們被其他人看到，怕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吧。
那個時候，我的自尊心很強，我覺得，她不喜歡我，她答應和我在一起，也許是我的一廂情愿，也許是一個太輕率的決定，我不知道。
我去找過她的朋友，想尋求她們的幫助，可是卻被她誤會。我們之間或許開始有了裂痕，我開始慢慢不去找她，慢慢疏遠她……”
我看著他的臉，他看起來有點難過。
8
第五個房間，是毛線屋。
“后來呢？后來你們好了嗎？”
“好了。”
“嗯，這個房間講的就是，在經歷一段時間的冷靜后，我們還是會掛念對方，所以決定重新彌補裂痕，像編制毛衣一樣，耐心地重新編制兩人關系。”
“感謝她，在這場稚嫩的感情里，她比我勇敢很多。
是她，后來來找我，我們才能慢慢打開心扉，把心里的話告訴彼此。后來，我們買了一個筆記本寫交換日記。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讓我們覺得很幸福很溫暖。
那個冬天，我們做了很多約定，比如到一座城市上大學，比如畢業之后我們就結婚，比如每年在她生日的時候，我們都一起，去一個只有兩個人才能去的地方……
很遺憾，這其中有很多，是我沒有做到，是我失約了。”
我以為，我的心里的灰塵足夠厚，就可以不痛。可是，鼻子居然開始有點塞住的感覺。
9
走到第六個房間，是氣球屋。
“小心，這是一個坡度，在外面頭頂有很多氣球，這里很美。”
“謝謝你。”
“這個房間寓意著，重歸于好的我們學會了更加理解對方，選擇在彼此身邊默默支持對方，讓熱氣球帶著你們尋覓未來的新世界。你們后來怎么樣呢？”
“后來，我們確實到了新的世界，但是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個春節，我和朋友外出的時候，遇到了車禍，我的頭部受了重傷。后來我的家人告訴我，我昏迷了兩個多月，眼睛也看不見了。
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情況，我悄悄讓家里人辦了退學，從此再也沒有和她聯系過了。
我的朋友告訴我，她那段時間很難過，總是上課的時候突然就淚流滿面，下了晚自習，她會圍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跑步，一個學期下來瘦了很多。
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她。”
我看到他的淚水從墨鏡下，慢慢流了出來，我的心突然像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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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個房間，是時間屋。
“這里，有一個很大的led愛心屏幕，可以把你想對她說的話告訴她。”
“那你幫我打一行字吧，‘千千，生日快樂’。”
我忍住了淚水，說：“好。”
時間屋，象征著時間漸漸流逝，我們認定對方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個人，哪怕是爭執也會透出甜蜜的味道。
“說說你后來的故事吧。”
“后來啊，后來……
后來我放棄了畫畫，放棄了上大學的念頭，我開始學鋼琴。我知道她最喜歡聽鋼琴曲，但是也許這輩子我都沒有機會彈給她聽了。
這幾年來，我練琴吃了很多苦，但是為了她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她也因為家庭變故，受了很多委屈。還好，她自主招生上了一個很好的大學，我為她驕傲。
后來，聽說她有了男朋友，過得也挺好，我也就慢慢失去了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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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個房間，歌詞屋。
“這里有很多很美的歌詞……有時候一句簡單的歌詞，會讓我們想起那些曾經：爭吵、冷戰、激情、甜蜜…每每想起這些從前，也會覺得幸福吧。”
“很美，可惜我看不到。”
“你給她唱過歌嗎？你不是很喜歡周杰倫嗎？”
“眼睛剛看不到以后，分開以后，我有一段時間特別抑郁，然后會去KTV坐一整夜，讓服務生把所有周杰倫的歌都點上，然后坐在那一直唱。
就是那很多的，艱難的日日夜夜里，我才做出做要去彈琴的決定。
可是我和她……命運已經把我們推開了，漫長的時間里，我們不得不去走彼此的路，我已經把她弄丟了。
我還是能經常想起她，16歲的她，眼睛清澈得像湖水一樣，我很愛她，我想給她整個世界。
而最后，我能送給她得只是，祝福，祝福她遇到更好的人，相守一生。”
12
我和他走到最后一個房間。
這是一個錄制兩個人聲波的屋子，工作人員耐心給我們解釋了如何使用聲波錄制機。
“你要錄嗎？”我深吸了一口氣，問他。
“不錄了”他吸著鼻子笑了笑，“這個房間，謝謝你陪我觀展。人生有很多意外，珍惜當下吧。”
我努力想揚起嘴角，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他似乎聽到我鼻子抽動的聲音，努力笑笑，說：“我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有和她好好道別。但是至少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說再見，相互祝福，或許，這就是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
工作人員幫我們把絲帶剪開，我們在這個展覽的門口告別。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我明白，茫茫的人海會在短暫的幾秒鐘把我們吞沒，可是，我無能為力。
13
我回頭看他越走越遠，奔騰的淚水終于傾瀉而下。
我走到附近的一個烤串攤子，點了兩瓶啤酒和50個重辣的烤串。9年以來，每次回想起失去他的日子，我總是喜歡吃很辣的東西，假裝自己是被辣哭了，假裝沒那么悲傷。
我已經失去了他9年，直到他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陪我完成了9年前的那個約定——
每年生日的時候，去一個只有兩個人能去的地方。
而今年，是雙人展。
我打開手機，看到媽媽給我發的一條消息：
千千，生日快樂！天冷了，記得多穿。
我叫孟曉瑩，90后天秤座，一枚不羈的妖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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