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來到的黎明

你的錯誤不是對生活所知太少，而是知道得太多了，你已經把童年時期曙光中所擁有的那種精美的花朵純潔的光天真的希望，快快樂樂地拋在后面了，你已經迅捷地奔跑著經過了浪漫進入了現實

——奧斯卡·王爾德

進入冬季之后，天黑的格外快。還未到六點，就已經黑乎乎的一片了。

整個高三的樓層彌漫著一股緊張嚴肅的氛圍。教室里開著暖氣，玻璃窗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季禮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低著頭，面無表情，指尖的筆在作業本上不停地寫著。

下課鈴聲響起，周圍的同學瞬間活躍了起來。作為一名高三學子也就只有課間的時候能放松一下了。季禮抬起頭望向窗外，發現起了一層水霧，伸手擦了擦，冰涼的玻璃窗讓季禮的手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

校園內隨處可見的路燈散發著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三三兩兩的學生陸續從教室走出，一路上歡聲笑語。季禮看著他們一路打鬧嬉笑，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羨慕，年輕真好啊。

正當季禮準備回頭看書時，卻發現在路邊另一側的地方聚集著一些人。

“喂，今天的保護費呢？”惡劣的聲音響起。

“我…今天沒有帶錢。”

“喲呵，是真的沒帶還是故意沒帶啊？嗯？”一群人哄笑著，摩拳擦掌，仿佛要干什么大事一樣。

“明天！明天我一定帶！求你們了，不要再打我了。”少年死命壓住哭腔，努力鎮定著，瘦弱的身軀卻不由自主的顫抖。

“喲，我們還沒做什么呢，就嚇成這樣，慫包！”

“成，今兒我心情好，就先暫且放過你了。”

“不過，明天要是在不拿來，你就看著辦吧！”

一群人哄笑著，勾肩搭背，約著去哪里玩會更刺激些。

季禮緊攥的手終于放松了下來，看著少年癱軟的身軀嘆了一口氣，起身下樓。

“擦擦吧，感冒就不好了?！?/p>

少年抬起頭，眼神空洞，這已經不止一次了。

“謝…謝謝”少年唯唯諾諾的。

季禮知道他，何耀。高二年級的吊車尾，家境不好，為人懦弱，沒有人與之一起，學校的一群惡霸隔三差五的欺負。

“走吧?！币话牙鸷我?/p>

理所當然地季禮翹了課。

回家后，發現家里一片凌亂，面無表情的進了自己房間，上鎖，倒床就睡。

“喂，錢呢？快拿出來，藏哪兒了，??！”中年男人拿著啤酒瓶子喝的半醉，東搖西晃地從門外開鎖進來。

“臭小子呢，還不回來，找死嗎？”中年男人一陣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一些零錢，得意的笑了笑“跟我斗？還嫩著呢！”說著，又走了出去。

季禮捂著被子，雙眼睜的大大的，眼淚不自覺的留下來。

在季禮還小的時候，其實過的還是很幸福的。雖然家境不好，但也是其樂融融。自從男人喝酒變本加厲后又開始賭，漸漸的這個家就散了，母親不堪父親毒打，跑了，留下幼子苦苦掙扎。從開始的百般疼愛，到后來的打罵，然后家暴，這是一場凌遲，于人性的泯滅，摧毀了一個孩子的童年，三觀乃至整個人生。

有時，季禮會想，我為何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把我生出來？是為了滿足的自己的欲望？想著想著，變成為什么不去死？為什么還要堅持，茍延殘喘的活著，死了多好，一了百了，沒有痛苦，沒有疼痛，多好。

季禮這孩子，沒有同齡人的幸福，沒有屬于這個年齡的青春。他就像個遲暮的老人，身體在衰敗，精神在崩潰，只差最后一把火，從里至外燃燒，最后灰飛煙滅。

新的一天開始了，絕望從未離開甚至逐步加深。

“小子，給點錢花花唄。”令人厭惡的聲音響起，是昨天那群人。

季禮沒停下，繼續走著。

“呀，站住，盯你好幾天了，臭小子?！币粋€脾氣火爆的人站出來攔住了季禮的路。

“盯？你們還真是無所不及啊?！闭f罷，嘲諷的笑了笑

“嘖，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乖乖拿錢出來就沒事了?！?/p>

“拿不拿？”領頭的人看著季禮無動于衷，火了，“打！”

一群人轟地上來，圍著季禮拳打腳踢，絲毫不放過。出于本能反應只能雙手抱頭，蜷縮起來。

“好了，再打就出人命了?！?/p>

“對了，昨天那小子何耀的錢還沒拿，走走走，去何耀那?！?/p>

一群人下手不知輕重，收手后還不夠，再補上幾腳，才轉身就走。

過了半天，季禮才緩過來，慢慢起身，擦掉嘴角的血?；秀遍g聽到何耀的名字，暗罵了一聲，迅速飛奔起來尋找何耀。

“住手，他還是個孩子。”季禮氣喘吁吁的。

“喲，剛打完就上來挨揍啊，之前打的不夠狠嗎？”

說話間，季禮把何耀護在身后?！澳阋嗌伲医o，放他走?！?/p>

“喲，這么護著，我還真不想要錢了，就想打他一頓?！闭f著，又圍了上來。

估計是看著季禮這么不要命，這群人也慌了，急急忙忙逃走。

“你沒事吧？”何耀起身抱住季禮想要送去醫院。

“沒…沒事，你上課去吧，我回家了?！奔径Y推開何耀，慢吞吞的走著。

季禮在家休養了一個星期，回校后，卻發現每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帶著惡心，不屑。

走進教室的瞬間，每個同學都抬起頭看著季禮，眼神中無一不透露著討厭惡心嫌棄，甚至在季禮走過的時候夸張地起身到另一邊去仿佛深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東西。

“那個，季禮，你沒事吧?！比跞醯穆曇魪呐赃厒鱽?，是一個女生，平常和季禮的關系還可以。

季禮點點頭，表示沒事。

“那個，你和那個學弟何耀是什么關系?。俊痹捯粢宦淇?，整個班的同學的眼神齊刷刷的看向季禮。

“什么什么關系？”

“有同學看到你為了何耀被那群校園混混毒打，說你是同性戀，你喜歡何耀才這樣的?！卑腠?，季禮笑了，滿目蒼涼，不解釋，沒必要。

其實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后，季禮就知道他們已經信了一半，所以真的沒必要浪費口舌。

中午，季禮走向食堂，半路遇見何耀。

“他們后來還有找你嗎？”季禮看著眼前的男孩

何耀搖了搖頭，“學長，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之前的事情，謝謝學長了?！闭f完，便走了。

多管閑事？呵，是啊，別人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為什么偏偏就自己要出頭？自己簡直不能在犯賤了！

終于在事情愈演愈烈之前，校方找到了季禮，委婉提出讓他退學的要求。

“為什么？我明明是為了幫助那個孩子而挨打，你們卻在這里要我退學？校園暴力你們不知道嗎？那幾個混混所做的事你們看不到嗎？這件事為什么會發生？難道你們一點都不知道嗎？就沒有一點關系嗎？如果不是你們的縱容，你們漠視不理，會發生嗎？”季禮漲紅了臉，把所有不滿統統發泄了出來。

“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想看到的，那幾個孩子的家長也不是好惹的。如果你同意退學，他們承諾會給你一定的賠償。再者，這件事已經嚴重影響到學生的正常上課了，每個男同學為了保證自己不是同性戀，做出各種各樣的事情，這不是我們學校的宗旨?？偠灾?，你退學了，這次事情才能慢慢平靜下來?！毙７接梢婚_始的好言相勸到后來的冷漠無情，一臉的不耐煩已經表示出這件事沒得商量。

季禮沉默了半響，轉身走出去。

這個學校有一個好處，就是行政樓特別高，頂樓還有個天臺，每當季禮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來這邊。

季禮拿著擴音器，來到天臺，站住邊緣處，仿佛風一吹就要掉下去了。

“何耀，我幫你，只是看到你的處境和我一樣，孤立無援。我做不到自己經歷了這一切后還能冷眼看別人被暴力相待?！奔径Y的聲音響徹在學校上空，不少同學從教室出來，尋找發生地，最后眼尖的同學才發現季禮。

“關于同性戀這件事，我覺得很好笑，就像兩塊磁石，異性相吸，同極相斥。是要經歷多少磨難才能在一起的愛情，被你們說的那么惡心。你們涉世未深，不懂，我能理解，但是，作為一個學生，有些事情不能不懂，謠言止于智者?！?/p>

“再者，關于校園暴力這件事。不管你們有沒有參與，在發生的那一刻，你們就是迫害者。你們看到了，卻不制止，任由發生，這是一個悲哀。因為家庭背景，不去阻止，這是一個悲哀。作為老師，為人師表，冷眼相待，這是一個悲哀。作為同學，沒有互相幫助，甚至幫助他人去傷害別人，這是一個悲哀?！?/p>

“發生在你們眼前的事情你們看不到嗎？我看到了，我幫助了，但我卻為此退學，現在我才發現我有多無知多可笑?？尚杀?！這樣一個學校怎么能教育的出國家棟梁？真是悲哀！”

季禮說完，把擴音器扔了下去?？匆娙Ｍ瑢W都出來了，老師站住他的身后，一臉慌張，有的在報警，有的在勸導。季禮看著他們，面無表情，突然縱身一躍，如同折翼了的鷹，滿地鮮血。

人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會感到害怕，人也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是無所畏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