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長安—第一章,鳳翔城

? 春日里的光有些清冷,積雪漸漸消融,化為一道道涓涓清流,滋養(yǎng)著破土而出的新綠。一間老舊的小酒鋪孤獨地立在通往鳳翔城的官道之側,滿是枯斑的竹竿懸著一面麻布小旗,醒目的酒字在微風下無力地晃動。

? 鋪子的主人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婆子,牙幾乎掉光,說話漏風,不仔細聽都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不過人倒是挺有精神氣,三張桌子,四個顧客,忙里忙外一刻不閑,一會是給人倒酒,一會又上些零嘴吃食,竟不見喘。

? 老婆子還有個孫女,年方二六,喚作小蕓,兩三歲時爹娘死于龐勛的那場暴亂,自己也受了傷,落得個腿腳不便,不得已逃難至此,粗活幫不上忙,不過人倒長得標致,別看年紀不大,彈得一手琵琶,還會唱秦風,平日里也能吸引些趕路的過客到這小地方歇一歇。

? 此時,小蕓正盤坐在里屋的榻上,左手把位,右手弄弦,或挑或彈,或急或緩,聲如珠玉,勢似流水,唱的正是那韋莊新作的《秦婦吟》。‘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砰’,外面?zhèn)鱽硪宦晲烅懀灰娍拷愤叺哪菑堊郎希粋€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不知是喝醉,還是聽醉,竟忘我地哭了起來,‘想我大唐百年帝都,竟被賊寇欺凌成這般’猛吞了一口酒,邊拭嘴角邊嗆聲說到,言語動作頗有幾分豪邁。

‘長安長安,何以長安’,旁桌被這一聲驚擾的二人不但沒有責怪,反而也附和著嘆了嘆氣。‘聽口音,莫非兄臺是長安人氏?’其中一人轉過頭問道。

? 哭著的人此刻收了收情緒,走到小蕓面前的箱子放下幾粒碎銀,算是對表演者的一點肯定。轉身對二人說道,‘永樂坊崇王府’便自顧坐回了原來的座位。

? ‘原來是天家貴人,失敬失敬’二人聽罷立刻對此人的肅穆之意平添幾分。于是,囫圇一通將自己的酒具搬到了那崇王門客桌上,迫不及待的攀談起來,‘在下郭珀,這位是我同鄉(xiāng)賈汪,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 ‘在下周初田’那門客也沒有因為這兩人未經(jīng)允許就坐到自己身邊而生氣,仍舊頗有禮貌地抱拳回道。

? ‘今日我二人能在此地與周兄相遇,實乃緣分’郭珀也學著周初田的姿勢抱拳回禮。賈汪則望向里屋大聲喊道‘店家,再與我等三壇西鳳!’話還沒說完,郭珀便立馬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自己的這位同鄉(xiāng)小點聲,不要驚擾到這讓人癡如醉的音律,進而又對周初田說道,‘美酒佳音,此時不醉更待何時?’

? 老婆子來來回回幾趟,終是將新出窖的三壇長年份的西鳳酒端到了三人的桌上。罷了還不忘告誡道,‘喝些酒暖暖胃就罷了,客官切莫多飲傷身。’

? ‘老人家你懂個啥,這位壯士乃是崇王府俠客,是我大唐的英雄,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賈汪一邊給周初田倒酒,一邊不屑地回答。周初田挪了娜背后用麻布包裹著的鐵劍,接過紅泥碗便是一口飲盡。‘好酒量!’郭珀見狀拍手叫好。老婆子搖了搖頭,不好再啰嗦便退了下去。

? ‘想那長安被踏破之時,皇帝與那閹人只顧自己偷偷出逃,留下些朝臣竟是爭相跪迎草賊,簡直就是國恥,只有老崇王,領著門客不足百人,與賊寇周旋于各里坊,誓不投降,最后生生戰(zhàn)至一人,終被亂箭射殺,這是何等血性,何等壯烈!’郭珀握緊了拳頭,憤憤說到。

? 聽完郭珀的話,沉默許久的周初田終于又開了口,‘彼時我卻正好在關外,未能與崇王共死也是我一生的恥辱。’罷了又是一口一碗,毫不含糊。

? ‘非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看周兄一身鐵骨,想必也是武藝非凡,何不隨我二人投靠神策軍,共誅草賊?’這二人聽罷勸慰到。

? ‘二位莫不是說笑?神策軍不是早在長安破城之前就不戰(zhàn)而散了,那些個紈绔子弟如何能成氣候?’周初田一聽二人提到這神策軍就來氣,堂堂幾萬所謂的朝廷精銳,只聞黃巢破了潼關,就嚇得潰不成軍,最后竟丟下長安,哄散而逃。可笑閹人掌權,只知貪慕,怎懂練兵?

? 這二人聽罷,相視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周兄有所不知,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神策軍掌兵之人,你可知是誰?’

? ‘不是田令孜卻是誰?往日里仗著當今皇帝寵信,處處陷害崇王,實在該死!有朝一日,我定親手結果了這閹狗’周初田一想到那兩面三刀的田令孜害的老崇王身首異處,恨得直咬牙。

? ‘周兄息怒,拱手讓長安,他田令孜作為禁軍中尉,難辭其咎,如何還能擔此大任。’郭珀說罷,口有些渴,便停下飲了一口。賈汪見狀接過話茬說道,‘現(xiàn)在神策軍中尉是李青山。他已經(jīng)收攏了近三萬神策軍,目前正駐扎在岐山東邊的龍尾陂。’

? ‘李青山是何許人?’? 周初田聽到這有些陌生的名字,不禁問道。轉念又一想這人竟然能將早已四散的神策軍又重新收攏編制,不免對此人萌生了幾分敬佩,也自然想多加了解。

? ‘我來說,我來說,他的事跡我可算是耳熟能詳,’賈汪搶著說道,‘李青山現(xiàn)年二十有四,乃是蜀山掌門元天真人座下的大弟子,聽說他本是越王李貞的后人,不料家道中落,童年拜入當時還是四大執(zhí)法之一元天座下,后來不知為何被趕出蜀山,此后做過高駢首席幕僚,善謀略,好兵法,曾助高駢打得南詔差點滅國,本來前途無限,怎料后來高駢不聽勸告擁兵自重,他為了不受牽連,又遁入蜀山,元天再次接納了他,算是逃過一劫,朝廷自然不敢動蜀山,只好放任不管。前些日子,皇帝逃到蜀地,跟著一起出逃的壽王李杰,別看他只有十二歲,卻有些慧眼,紆尊降貴,幾番只身上蜀山請他相助,后來才有了現(xiàn)在的局勢。’搶過的話題算是講完了,聽的人嘖嘖稱奇,講的人卻是點到為止,讓人不免意猶未盡。

? ‘還有什么內(nèi)幕傳說,我就不得而知了’賈汪嘟了嘟嘴,說道。‘我以為你知道多少呢,還不都是些眾所周知的陳谷子爛調(diào)。’郭珀一臉鄙夷地看了看他,轉頭對周初田繼續(xù)說到,‘不出意外,李青山將會接替下一任蜀山掌門,成為儒釋道三教領袖,可是我聽說他似乎有意加入壽王帳下,近來皇帝身體越來越差,特別是從長安逃出來的時候被嚇出了癔病,現(xiàn)在齊王與壽王,都已經(jīng)為為各自的未來尋找出路,,,’說的人漸漸降低的聲調(diào),‘莫非要改朝換代了?’被諷刺一番正自顧郁悶的賈汪此時陡然冒出一句來,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你就不能小點聲,’郭珀無奈地笑了笑。

? ‘看來此人十分熱衷權柄,朝廷用他不知是福是禍。’周初田嘆了口氣。‘這且不管,他的才能卻是有目共睹,現(xiàn)在他守著大唐的最后一道堡壘,成敗都在他手中,成功則皇帝有喘息的機會東山再起,失敗則草賊勢如破竹,直接將我們的最后希望困死蜀地。’

? 其時,酒鋪的角落里還有一張桌子,一個戴著銀白色眼罩面具的男人正坐在那里獨酌,他只露出下半張臉,和一雙仿佛看不到底的深瞳,穿的是一襲青黑色的長衣,衣褲的袖口都用做工很細的束帶綁了起來,齊肩的短發(fā)披散著,很柔順,兩側鬢角在微風中輕舞,顯得有些隨意,又有些突格格不入。這人很安靜,他應該坐在那里很久了,可能比另外那一桌的三人來的更早。他就這樣坐在那里,盯著他的小酒杯,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偶爾泯上一口,平靜得連喘息聲都聽不到。

? ‘景德鎮(zhèn)的天女瓷’不知何時,老婆子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倒沒有被這突然的一聲所嚇倒,只是回頭看看老人家,便自顧自地繼續(xù)喝著酒。

? 此時官道上的人多了起來,都在朝著一個方向有條不紊地行進,有的三五結伴,有的還牽兒帶女,行李是大包小包,裝了幾輛驢車還不夠。

? ‘都是鳳翔城里逃難出來的’老婆子自言自語,‘都認為守不住嗎?’靠路邊桌上的三人面色越來越難看。

? 此時官道上有些人走得口渴,紛紛進到酒鋪向老婆子討水酒喝,小蕓也因為人越來越多,店內(nèi)越來越嘈雜,便停止了彈奏,開始專心擦拭著琴弦,做一些日常的保養(yǎng)。解完渴,逃難隊伍中便有人說道‘草賊大將尚讓帶兵五萬,已經(jīng)快打到龍尾坡了,你們也收拾收拾跟我們一起逃命去吧。’

? 郭珀聽罷呼地站了起來,說道‘如果每個人都想著逃,那誰來保護我們的家園,誰來保護我們的親人?周兄,就此別過,我二人即可便要前往龍尾坡,即使千難萬難,我等也要學學老崇王,為了大唐,至死不渝!’

? ‘二位豪言壯志,周初田敬佩不已,我今次返回中原就是要為崇王報仇,等我解決了閹狗,就去與你們一道誅殺草賊。’三人依依惜別,便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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