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到李慕云的時候，是許蕓蕓答應嫁給何家凡的第五天。

彼時她正在一路小跑，如果沒估算錯，許蕓蕓會在50秒左右跑到離地鐵最近的一個門，那樣她就不會錯過最后一班地鐵。可下一秒鐘。她迎面撞到了什么東西身上，隨著一聲沉悶的“咚”，她猜測應當是某個厚實的胸膛。

許蕓蕓暗想不妙，剛要說對不起，卻驀地對上了一張臉，然后整個人便怔住了。

無框眼鏡下，那懶散卻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一如往昔地熟悉，許蕓蕓嘴巴張了張，將“對不起”換成了，“嗨，好久不見。”

李慕云遠沒她表現得驚訝，蹙眉說道：“遠遠看見你一路小跑，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撞我身上。”

“呃……那你為什么不躲開？”

李慕云并沒有回答，而是定定看著許蕓蕓：“過得好嗎？許蕓蕓。”

過得好嗎，許蕓蕓。

多么普通的一句問候，對許蕓蕓來說，卻像一輛車呼嘯著從心上碾過，血肉模糊地疼。想當初，他把她傷得體無完膚，再重逢，這句“過得好嗎”怎么可以問得如此云淡風輕？其實不好，很不好，至少剛離開李慕云時是這樣。

“很好啊，馬上要結婚了，正在裝修房子，到時請你喝喜酒啊。”許蕓蕓臉上露出幸福小女人應有的微笑。

這倒沒撒謊，何家凡真的很疼她，雖然嫁給何家凡這種經濟適用男，起初并不是她的夢想。

明顯看到李慕云眼里閃過一絲的失望，許蕓蕓略感訝異，這算什么表情？

“找個地方坐坐吧。”李慕云指指地鐵出口咖啡館的方向。

“不了，我要回家，男朋友煲好了湯在等我。”許蕓蕓微笑拒絕。

“你們，同居了？”李慕云竟這樣問，許蕓蕓覺得特別好笑。

“嗯。再見。”她轉身往回走。

“不是要坐地鐵的嗎？”身后的李慕云追問。

“最后一班地鐵已經開走了。”許蕓蕓說完背對著他揮揮手，心里默念著，表現不錯，許蕓蕓，你終于可以平靜地面對他了，這很好。

可是一出地鐵口，許蕓蕓就很沒出息地撇撇嘴，哭了。

2

李慕云曾經是許蕓蕓的男神。她到現在都清晰地記得見到他時那種壓迫感和窒息感，可在男神面前，許蕓蕓表現得像個女神經病。

好像都不會呼吸了，所以各種手忙腳亂，做什么都出錯。像剛才那種碰撞，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有人說愛情就是犯賤，對許蕓蕓來說，最確切不過，雖然李慕云對她各種嫌棄，她卻越戰越勇，堅持不懈地對李慕云各種死纏爛打，在食堂、圖書館甚至李慕云上課的路上假裝巧遇，嘴上說著“好巧”，臉上卻是那種“哈哈又被我逮住了吧？”。

后來李慕云被纏得沒辦法了，便說，如果你考過了英語六級，我就和你在一起。

許蕓蕓瞬間就像被推了一針興奮劑，連連追問，真的嗎，真的嗎？她忘了自己英語四級考了三次都沒考過的殘酷事實，竟然摩拳擦掌以為自己一夜能考過六級。

接下幾天，許蕓蕓背著書包乖乖去自習室啃英語四級寶典，可她很快就發現不對勁兒了，英語四級考試要在四個月后，她考過四級才能考六級……她怎么能接受這么“喪權辱國”的約定啊？

許蕓蕓放下四級寶典，氣沖沖跑去李慕云他們宿舍，“李慕云，你出來。”

開門的是李慕云的室友，當時許蕓蕓早已聞名李慕云的宿舍，那人猶豫一下才說道：“他做交換留學生，去了新加坡，你不知道嗎？”

許蕓蕓瞬間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回到宿舍她大哭了一場，好幾天沒下宿舍的床。

沒多久就是兵荒馬亂的大四，寫畢業論文、找實習單位、馬不停蹄地面試，忙碌讓許蕓蕓沒時間細舔傷口，更何況，她英語四級還沒考過，如果畢業前都沒考過，她甚至連畢業證都拿不到。

前塵往事一遍一遍在腦海翻騰，許蕓蕓擦擦眼淚，直罵自己傻，他知道你為他哭嗎？你現在有何家凡，那才是值得你哭值得你笑值得你牽腸掛肚的人。

3

許蕓蕓一進門，就撲進了何家凡的懷里，緊緊地擁住了他。

“怎么這么晚？”何家凡捏捏懷里人的臉蛋，然后才說道，“我煲了銀耳蓮子粥，去給你盛一碗。”

許蕓蕓點點頭，看著何家凡走進廚房。

起初何家凡是許蕓蕓的同事，看上去挺老實的，不顯山不露水，絕對是那種站在人堆里你會直接忽略掉的類型。

后來有一天，何家凡突然被一家大公司挖墻角去做副總了，令許蕓蕓沒想到的是，跳槽后的何家凡竟開始追她，他表現得不是很炙熱，也不太浪漫，自始至終都沉沉穩穩的，卻讓許蕓蕓覺得安心。和何家凡在一起后，許蕓蕓才明白，男人不是用來仰望，是用來依靠的。

小口小口喝著何家凡煲的粥，許蕓蕓想，這樣真的很好，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第二天剛坐到辦公室，手機上就傳來一條短信，是李慕云，問能不能一塊兒坐坐。

許蕓蕓猶豫了下，先是寫上“好”又改為“不好意思，我很忙”，反反復復幾次后，回復了一個“好”字。

“沒想到你和我一樣，一直沒換電話號碼。”李慕云又回過一條信息，許蕓蕓怔住了，是啊，為什么從沒想過換號碼？

在一家小巷的咖啡館前，許蕓蕓見到了一身正裝的李慕云，顯然也是剛從格子間出來。

兩人坐定，李慕云從錢夾里摸出一樣東西，是一張紙，疊得很整齊，有點泛舊了，許蕓蕓猶豫一下打開了，然后便怔住了，竟是許蕓蕓的英語成績單。

一直到畢業前，李慕云才從新加坡回來。那時許蕓蕓已經去簽約公司上班了，每天早出晚歸，如果不是宿舍的老大告訴她李慕云回來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用了一年去平復的心瞬間縮得緊巴巴，可隨即，她又自我安慰道：他走時沒跟你告別，回來為什么要來找你？自始至終，你們之間除了你的一廂情愿，還有什么？

離校前一天，許蕓蕓卻將李慕云堵在了校圖書館門口，一年不見，李慕云一如既往地穿著棉布T恤和牛仔褲，和離開時一模一樣。

許蕓蕓一臉微笑地遞給他一個紙條，那是她的英語六級成績單，剛好壓線。

原以為考過四級對她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狗屎運了，她竟在大四那年一鼓作氣考過六級，許蕓蕓很是令宿舍的姐妹們刮目。

“李慕云，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沒等李慕云回答，許蕓蕓就轉身離開了。許蕓蕓原以為自己只是在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姐考過了英語六級，可是姐不要你了。匆匆離開那一刻，才發現她只是怕再次被拒絕，再次受傷害。

“我還沒告訴你，我打算怎么辦。”李慕云灼灼看著許蕓蕓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許蕓蕓倒吸一口氣，終于吼了起來：“李慕云你TM腦子有問題吧，我們兩年沒見了，我都告訴你我馬上要結婚了，你卻跟我說，你想和我在一起？”

“因為當時你沒給我這樣的機會。”李慕云悠悠說道。的確，原本打算第二天一大早離校的許蕓蕓，連夜拉著行李箱逃荒一樣離開了學校，然后，再也沒回去過。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個東西叫手機不是嗎？

“當初我說你考過了英語六級就在一起的話的確不是真心的……我是個慢熱的人，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可是當時我太笨了……”

“李慕云，我趕著巴著你你不要，現在我喜歡別人了，你又告訴我你喜歡我？任誰都會覺得你腦子不正常。拜托，以后出門前記得吃藥，千萬不要放棄治療。”許蕓蕓狠狠地拍拍李慕云的肩膀，站了起來。

走出咖啡廳直覺痛快，嗯，就是要這樣，你發現我的好了，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當初是我的男神又怎么樣，姐現在不愛男神，愛男人了。

許蕓蕓邊走邊得意地想，然后開始琢磨怎么處理自己的成績單，扔掉，還是收起來？正為難的時候，猛發現成績單后邊寫著清秀的三個字——“李慕蕓”。只覺得身體一僵，他竟然在成績單上寫了“李慕蕓”？

4

剛認識的時候，許蕓蕓很是為李慕云名字里也有個yun的音歡欣鼓舞，覺得這是一種緣分，那時許蕓蕓把任何他們之間的相同之處當成緣分，比如，都是射手座，再比如，都喜歡吃六食堂的砂鍋。

那天許蕓蕓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地對李慕云說：“你有沒有發現你的名字別有深意？李慕云，慕云慕云，愛慕許蕓蕓的意思。”

正在背英語單詞的李慕云不耐煩地說：“你是瞎子還是文盲啊？我的云在天上，你的蕓在草叢。”

后來許蕓蕓查了字典才知道，蕓的確是生長在地上的，想被李慕云愛慕，除非把她連根拔起拋到天上，可即使那樣，她也成不了天上隨風舒卷的白云。

可現在，李慕云竟然在成績單上寫下“李慕蕓”，難道他是真心喜歡她的？有點懵的許蕓蕓一整個下午做事都心不在焉的。

下班何家凡正在收拾行李，他望了許蕓蕓一眼：“沒吃飯吧，鍋里有米飯桌上有菜，我要去趟南京，可能一個月左右回來。”

“噢。”許蕓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松了一口氣，鉆進餐廳低頭扒飯。

晚上何家凡有點熱切，許蕓蕓卻不想，何家凡便纏她：“來嘛，我要出差一個月呢。”

“我真的很累嘛。”許蕓蕓干脆背過身去，何家凡見完全沒有希望，只好作罷。

背對著他的許蕓蕓卻怎么也睡不著，隨口問：“你這次出差有什么事兒啊？”

背后卻傳來輕微的呼嚕聲，許蕓蕓微嘆一口氣，何家凡一向是如此的，沾枕頭就睡，對此她一直深表羨慕。

黑暗中她又想起李慕云，想起成績單上那個“蕓”字，心就像被攪亂的池塘，再也無法平靜。

5

何家凡走的第二天，許蕓蕓又一次和李慕云見面了，既不是他約她，也不是她約他。老大過生日，她們約上幾個還在H市的同學，去了KTV。

按理李慕云不是他們班的，不應當出現在這種場合才對，真是好巧不巧，李慕云他們公司竟在同一家KTV包間聚會，于是和許蕓蕓在走廊上撞上了。

有那么幾秒鐘，許蕓蕓告訴自己，這就是緣分。那時我們相逢太早，現在雖然有點兒晚，卻一切都來得及。

當許蕓蕓帶李慕云去自己包間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李慕云當時是風云人物，更何況那時許蕓蕓瘋狂地迷戀他，一天到晚在宿舍念叨他的名字，老大她們自然都知道他，當然，大家知道的還有何家凡。

“呀，這不李慕云吧，坐坐坐。”老大熱絡地打招呼。

后來李慕云為什么沒回他們包間，又被大家逼著唱了什么歌，許蕓蕓不記得了，因為她喝多了，還吊在李慕云身上胡言亂語。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許蕓蕓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吊帶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許蕓蕓嚇得瞬間清醒了，昨天的事一點一點浮現在腦海，散場時李慕云主動要求送她……難道，這是李慕云家，他們不會，那個了吧？

許蕓蕓傻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要如何面對何家凡，想到何家凡傷心的表情，許蕓蕓就悔得要死。

臥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許蕓蕓忙用被子蓋住身子，推門進來的卻是老大。

許蕓蕓頓時長出一口氣，老大卻不陰不陽地說：“醒啦？發現進來的不是李慕云特別失望吧？你是不知道昨天李慕云堅持要送你回家那個熱心勁兒啊，我說讓你來我家時，他臉都白了，估計早被你纏得欲火焚身了。你這樣做，對得起何家凡么？”

許蕓蕓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老大，你別再損我了好不好？”

“說吧，打算怎么辦？和李慕云再續前緣？”

“我……”許蕓蕓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年他連個招呼都沒和你打就去了新加坡，回來后也沒找你，你要是在他心里有哪怕一丁點兒的分量，你至于在宿舍一個人號啕大哭嗎？”

“他前幾天說，他后來才發現他其實忘不了我。”猶豫了下，許蕓蕓說道。

“那是因為再也沒有誰像你從前那樣瘋狂地迷戀他。當初你越得不到，就越想要，可那不是愛情。你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以前你不知道什么叫愛和被愛，現在你知道了，要讓你回到從前你肯定不會那么做吧？”

老大說完，許蕓蕓沉默了，又想起了早上自己醒來的驚慌失措，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到辦公室后許蕓蕓收到了李慕云的短信：“酒醒了嗎？還好吧？”

許蕓蕓看著這條短信，又想起了老大的話，再也沒有誰像你一樣那樣瘋狂地迷戀他，那自己可以再像從前那樣瘋狂地迷戀他嗎，好像，也不能。

許蕓蕓猶豫了一下，沒回復，然后屏蔽了李慕云的號碼，撥給正在出差的何家凡：“南京現在熱了吧，帶夏天穿的衣服了吧？”

“帶了，西安熱不熱？熱了就開空調，少吃雪糕，你胃不好。”電話里何家凡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暖體貼。

“嗯，我知道了。”許蕓蕓說完，喉頭突然有點熱，特想哭。

6

半年后許蕓蕓的婚禮，沒有邀請李慕云。

她沒告訴老大，她其實還是有一點兒喜歡他的，一點點兒而已。她愿意保留這一點兒喜歡，她需要和一個平凡的男人一起守護瑣碎的幸福，也希望偶爾可以回憶起曾經年少，瘋狂癡迷某個人的青春往事。

不是每個琴子都可以得到直樹，這世間大多數的女子嫁了愛她的男人，可是，那個她們仰慕過的男神也沒有必要連根拔起，畢竟，那是昏頭昏腦深愛過的人啊，雖然他們沒給我們愛情，卻滋養了我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