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中,上京城里顯得落寞而冷清。前幾天的宵禁已經解除了,街上的行人依舊很少,偶爾才能在街角處看到一兩個賣餛飩的攤子,燈火熄得很早,入夜一如入眠。
范離也如同上京城一樣壓抑而沉默的行走在黑夜里,偶爾吹來的初秋的風和風里的雨,讓他覺得微冷,有些沁入心脾。目光從屋檐落下的雨滴處挪開,瞇起眼睛,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皇城,突然間覺得像極了星稀夜里的皓月,對于自己這樣的飛蛾,比燈火更有吸引力。飛蛾撲火總是致命且再無回路可言地,范離這樣想著,卻也沒有弱了心中哪怕一絲的勇氣,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和腰間的劍,不再理會初秋雨夜的寒意,低著頭,默默的告別著身后地燈火闌。
路很近,屋檐上落下的雨滴還沒有匯成一個小水洼,范離就已經到了城門之前,他皺起眉頭,鼻子抽了抽,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胭脂味,這讓他本就顯得陰沉的眼神又深了三分。城門已關,城樓之上偶爾有幾縷火光,范離知道那是巡樓的軍士。看著這處白天才來過的地方,忽然之間才發現,原來它更像猙獰的巨獸,擇人而噬。不再有多余的念頭,范離抽出腰間的劍,比這夜里的風更快一絲的向著城墻奔去。
紅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帷幔,紅色的人兒。皇城外是黑色而壓抑,在內則熱鬧非凡,就像落日前的余暉一樣,天空之上便是無盡紅霞。今天吳王言歡要娶南施,皇城中大殿內處處琴瑟鼓樂,言笑晏晏,喝不完的酒,說不完的話。只是那個坐在殿堂之上俊郎男人,和此情此景有些格格不入,臉上的笑容有些敷衍的味道,眉頭鎖著,眼眸深處藏著些情緒,只是無人看出來。空氣中的胭脂味越來越重了,大殿下方的人似乎無所察覺,每個人都在開心的喝酒,大聲的恭祝,好一副普天同慶的樣子。
風雨急,范離白衣已經濕透,長發粘著雨水濕漉漉的搭在肩上,顯得有些狼狽。手中的劍透著寒光,滴著朱紅,城墻上的火光已經消失不見。現在城墻上總是看的更遠一些,范離看著遠處的紅色景象,聽著風雨中的樂聲,蒼白的臉被印的有些發紅,原本清秀的五官也變得扭曲起來,呼吸也亂了起來,只是未曾有只言片語,沉默地像手中的劍,飄雨的夜,漆黑的城墻。
殿內的宴席還在繼續,言歡一杯一杯的喝著南邊進貢來的梅子酒,恍惚間好像身處南方的黃梅時節。正想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附在言歡耳邊說了些什么,言歡再也顧不得嘴角裝出來的笑意,臉色難看了下來,眼神中又帶著點無奈。
“不殺,擒下即可。”言歡看著手中的酒樽,輕聲說到。
“不殺?”老人有些詫異,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接著道一聲“遵命”,便從言歡身邊退了下去。
言歡看著殿下把酒言歡的人,沒由來的一陣厭煩,默默地喝著梅子酒,在心里懷念那個久遠的時節。
范離下了城樓,眼前一片明亮,皇城的軍隊早已經反應了過來,將范離圍在城墻之下,無數火光之下,范離身上的白衣越發的雪白。這里離那里只有三百步了,范離心想,三百步,若是平時不過飛葉落地,今晚太難。短暫的沉默后便是沖殺的聲音,范離眼神微微一暗,看著對面幾個熟悉的面孔,在心里掬了幾把淚,舉起手中的劍,無言地向前面殺去,就像蝴蝶飛舞在花叢中一樣,跳著殺人的舞,又那樣的美。劍起便帶起一抹猩紅,白衣染著血水,也變成了紅衣。
人越來越多,哪怕大殿之下愚鈍的臣子也發現氣氛有些怪異,紛紛望著言歡,又看著周遭的人,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似乎是感受到了人群中的疑惑,言歡放下了酒樽,輕聲說到“范離殺進來了”。說完不再多說,又拿起酒樽喝了起來。
言歡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點著了煙花一樣,大殿里一下子變得五彩繽紛,議論聲,喝罵聲大作,有人甚至拿著隨身的佩劍,準備殿前擒賊子的戲碼。言歡看著這些人,只覺得可笑,臣子如戲子。
范離還在奮力地向著大殿靠近,三百步已經走了兩百步了,殿內的燈火清晰可見,殿外人影綽綽。
身上紅衣快要被撕成了碎片,密密麻麻都是傷口,范離覺得痛,哪里都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大殿那里了,只是心里的那一絲遺憾就好像提著木偶的線,提著他不停地揮舞手中的劍,一次又再一次的刺過去,將擋在前面的敵人殺個干凈。
樂聲早已經停了,殿前廣場上的血水和彳亍前行的身影無聲地訴說著什么,只是他手中的劍已經斷了,頭發散亂著遮住了面龐,雙腳已經沒辦法走了,如同一個老人一樣,以劍撐地,向著大殿走開,身周的人一圈圈地圍著,沒有再動手,任由著他倔強而孤獨的走向大殿。
言歡也已經來到了大殿的前方,雙手背在身后,大殿里的燭光搖擺著照在他的身上,臉像藏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路再遠,也終有到的一刻,當范離雙手撐地跪坐在言歡面前時,路已經走完了,劍斷了。身后廣場上那一條痕跡也似乎在說明著,某人的生命快要走到了重點。只擒不殺,言歡心里冷冷的想著,憤怒的眼神望著依舊佝僂著的老人。似乎在問什么,雖然自己知道為什么,可還是希望這個世界沒那么多荒謬的道理。
“不如陪我喝梅子酒。”言歡看著眼前的范離輕聲說道,眼神溫和無奈,又帶著壓抑著的下一刻快要爆發的憤怒。
“酒不好喝,梅子酒太苦太澀了。”范離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回答道,好像那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東西。
一問一答后便是無言的沉默,雨還在下,紅衣似乎洗白了許多,空氣中酒香氣還濃烈,胭脂味卻再也聞不到了。
言歡看著跪坐在地的人,而又空氣中不再有的胭脂味,“大雁總是要去南邊過冬的,成雙成對,真是令人羨慕。”說完不再理會什么,徑直地向著大殿里走去,身影隨風和燭光搖曳著。
范離看著言歡離開的樣子,又望了望天空,雨落到眼里,模糊了本來就模糊的視線,好像天空漆黑一片中泛處了點點星光,又星光大放,這個世界亮了起來。恍惚中,聽到看到。
有一少女
東舞梨花下
隨風而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