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國產動畫一直處于比較尷尬的局面。
尤其是看過眾多外國優秀動畫后,再回到國產本身,被養刁了口味的觀眾可以挑出不少毛病。
不過,最近上映的國產動畫電影《白蛇:緣起》,或許能讓你聽到另外一種聲音。
為了避開12月的大片云集檔期,經歷一次撤檔之后,幾經曲折的《白蛇:緣起》終于與觀眾正式見面。
要知道,近期的電影市場幾乎被動畫電影霸屏。
既有打破漫畫和動畫邊界的《蜘蛛俠:平行宇宙》,也有日本“國民級IP”之稱的《命運之夜》,還有在國際上享譽無數的愛爾蘭動畫《養家之人》。
相比之下,《白蛇:緣起》的票房在點映和首映前幾天并不理想,出乎意料的是,這種尷尬的局面很快就被打破。
該片不僅拿到多個售票平臺國產動畫的高分,就連豆瓣的電影評分也從開始的7.7逐漸上升至8.0,因此被稱為是國產動畫的開年驚喜。
不夸張地說,這是繼2015年《大圣歸來》以來,國產動畫中少有的又一次能吊起觀眾推薦熱情的作品。
《白蛇:緣起》的故事,來自我們從小就熟知的大IP——《白蛇傳》。在近幾十年的多次改編中,已經成為幾代中國觀眾的集體記憶。
宋朝話本《西湖三塔記》中的男主角奚宣贊,或許可以視為許仙的原型。但故事中鎮在塔下的白蛇是妖婦,食人心肝,貪戀色欲。
到明代馮夢龍《警世通言》中記載的白蛇,才變成今天大家熟悉的正面形象。
上個世紀,日本曾拍攝過國內第一部彩色長篇動畫,便取材自中國的《白蛇傳》。
到了九十年代,趙雅芝版《新白娘子傳奇》里塑造了對許仙一往情深的白素貞,是個賢良淑德的傳統女性形象,能持家做事也能飛天斗法。
而這基本奠定了之后的影視作品中白蛇的形象。
徐克導演在《青蛇》中對白蛇進行了新穎的解讀,雖然恢復了形象上的妖氣,但作品更著眼于對青蛇的描繪。
這些影視作品都展現了充滿想象空間的白蛇傳說??梢哉f,在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版屬于自己的“白蛇傳”。
這一次的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則對以往的“白蛇傳”重新進行了解構,致敬和創新。
首先在《白蛇:緣起》中,白蛇不再是一個面對磨難成熟老練的妖精,在開場時顯得更為單純,是個初入人世的少女蛇小白。
許仙的前世許宣,不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形象,而是敢愛敢恨的捕蛇人。
同時他身體敏捷,博聞廣識,特別是熟悉奇門遁甲之類的知識,堪稱歷代最強的一版“許仙”。
導演這樣闡述創作的出發點:
“我們很好奇白素貞為什么義無反顧地愛上一個沒本事的窮小子?在《新白娘子傳奇》,許仙看見白素貞變蛇時被嚇死,是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害怕睡在自己旁邊的那個女人是個妖怪呢?這前面究竟發生了什么?是不是許仙前世特別好呢?那他們前世是怎樣的呢?”
這些疑問成為了故事的起點,為此導演將白、許兩人的緣分推向了斷橋重逢的五百年前。
借用柳宗元筆下《捕蛇者說》中晚唐民不聊生的歷史事實為發展環境,同時制作人員對晚唐和宋朝文化,包括建筑,衣服,人物造型,甚至音樂等進行了縝密的考究。
比如晚唐和宋代出場的小白,造型大不一樣:
唐代木結構的建筑和常見的斗拱:
結尾重逢的宋代西湖斷橋,原名寶祐橋:
有了這些前期的考據,我們便能在電影中看到極具時代風格的木造佛塔,道觀,古城等等。
其次,在眾多電影類型中,動畫是構筑幻想世界的方式。
外國動畫往往有明確的定位,內容上能夠因觀眾群體做到明確分級。
例如在《海賊王》的不同版本中,公開放映版本的煙酒需要進行處理;
迪士尼的大多數動畫電影是G級(所有年齡層可觀看),主角一般為無公害的動物,如《小鹿斑比》;
PG級(需家長陪同)如皮克斯的《飛屋環游記》等。
中國動畫創作者為了能夠獲得更多的票房,維持生存,傾向于創作合家歡的作品。
但晦澀難懂的故事,往往既不能討好家長,也不能讓孩子享受到觀影的樂趣。
大多數受歡迎的動畫電影是在電視動畫的基礎上的衍生作品,例如“喜羊羊”系列,“熊出沒”系列。
同時顧忌尺度的關系,明明是針對年齡層更大的《大魚海棠》,前期幾乎沒有情感的渲染,以至于部分感情的轉折來得太突然;
《昨日青空》為了照顧到年齡層較低的群體,主角的情感故事基本隱而不談;
又例如《風語咒》中側重于少年成長的故事,感情線也只是輔助;
《大護法》則主要在幻想的世界尋求更自由的表達和對現實的諷刺。
內容上真真正正讓主角談了一場戀愛,恐怕近十年也只有《白蛇:緣起》,可以說是國產動畫的一次突破。
在前期的情感鋪墊,從小白醒來之后對人類的敵意,到對人放下戒備,甚至對許宣產生好感,都是隨記憶的恢復過程層層遞進,兩人牽手和親吻乃至跨越種族的結合也更容易被觀眾接受。
而許宣也表現出了作為人的善意和真誠,體現出了姿態上的平等共情,不僅打動了小白,也在許多女性觀眾心中博得一票好感。
根據國外的分級,影片開頭的雙蛇人形沐浴的場景,兩人有擁抱、親吻和較多的肢體裸露,以及緊張刺激的戰斗環節,使得這部片子的受眾群體提高到了PG-13的級別(PG-13即13歲以下不建議觀看,未成年需家長陪同觀看)。
為此,電影在預告片和宣傳片,就將最大尺度的場景放出,以便父母不盲目因為是動畫電影為孩子做出選擇。
片中的另一大亮點是完全原創的部分——寶青坊。
寶青坊在整個故事中屬于中立,作為打造寶器的工坊,其氛圍的構建相當迷人,同時也承載了向觀眾介紹世界觀的任務。
在寶青坊的片段,可以看到像水一樣卻可以呼吸的空間,在路上使用的燈籠有喜怒哀樂,游離在兩個空間的龍影和妖怪匠人。
在兩次的空間轉換中,展示了寶青坊的運作流程和寶器打造規則,讓人在情緣之外,還能體驗到一個瑰麗神奇世界。
坊主雙面狐貍作為一只老妖怪,保持著童顏,衣著艷麗,舉手投足透露著風情。
在把許宣變成妖的時候,深表理解并隨口一說自己也曾年輕過,暗示了她自己也有一番故事。
在傳統故事中,妖狐往往是反派,如大家熟知的妲己,《天書奇譚》中的玉面狐貍,附身,色誘,妖言惑眾是狐貍精們常見的藝術形象。
寶青坊的妖狐則是如同掃地僧一樣的存在,看破紅塵但不說破,亦正亦邪,參與其中,卻又能全身而退。
她選擇幫助許宣變成了妖,一句“化人為妖,化妖為人的奪天之事,我們有興趣”顯得分外自信而有趣。
也難怪看后的觀眾們對寶青坊的喜愛格外強烈,乃至有要求下一部是寶青坊的衍生故事。
電影中有句臺詞,幾乎可以概括全片:“世間多的是兩條腿的惡人,長了條尾巴又怎么樣。”
作為反派的國師,小道士以及從未露面的帝王,是整個故事矛盾的起點也印證了“兩條腿的惡人”這句話。
沉迷修道和課征賦稅,造成村民大量補蛇抵稅,進而造成人與蛇妖之間的生存矛盾,也形成了善惡的強烈對比。
蛇王最終從自相殘殺的人類身上,學會將同類精氣吸取到自己手中。在這樣的世道下,難以簡單判斷蛇妖本質的善與惡。
也因此小白和小青被反襯成比人更具有反叛精神的存在。
其實古往今來的中國傳說故事,最壞的往往并不是妖怪。
老舍曾評價《聊齋志異》說:“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 可我們都知道,鬼狐的性格又何嘗不是人的性格呢?
《白蛇:緣起》在音樂的使用上也配合劇情做出了亮點。
在許宣與小白去往永州的船上,船夫哼唱的是《新白娘子傳奇》的《渡情》前奏。
而許宣之后唱出代表電影的《何須問》,歌詞結合了詞牌和禪語,在“何須問,浮生情”、“君不見”的簡單往復中帶上中國特有的道家哲學,栩栩如生,似夢似幻。
到了結尾二人重逢,使用的又是吟唱版的《前世今生》,劇情的渲染和記憶,一同喚起了觀眾內心的感動,直擊淚腺。
值得一提的是追光動畫的創始人王微,在褪去土豆網創始人的身份之后,投身動畫創作中。
在前三部作品《小門神》《阿唐傳奇》《貓與桃花源》中,出現了不少為人詬病的敘事,畫面節奏和內容雜亂的情況,遭遇了票房失利之余也未能獲得好的口碑。
這一次,追光動畫將力量集中到《白蛇:緣起》,堪稱破釜沉舟。
積累了前三部的項目經驗和技術,都在“白蛇”中得到了極大體現。
例如,為白蛇專門開發的爬行動畫綁定系統。
角色設計區別于人類的運動規律。既要考慮蛇本身的屬性,又要保留人們對傳統蛇妖想象中的視覺效果。
同時放棄合家歡類型,放權給新的導演和編劇,如同賭博。
在追光以往的三部作品中王微自己擔任了編劇和導演,作為創業者的能力并不能很好地轉化為創作力。
可以想象,一個人在對自己審美判斷力的自信之下,去判斷是否需要放棄擔任編劇和導演,并且給予其他人創作上的信任,這樣的決策實屬不易。
換句話說,追光之后能否繼續進行動畫電影的創作,很大程度要依賴《白蛇:緣起》的表現。
在遭遇多次挫折和資金問題的動畫同行們,同樣也在期待《白蛇:緣起》的票房表現。
有人認為,白蛇已經在原有的基礎上極大提高了技術和畫面效果,拓寬了題材類型,許多敘事方式很有東方浪漫傳說的味道,甚至在尺度上也邁出出了嘗試性的一步。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意見——敘事不夠完整,邏輯上有諸多問題,在建模和角色表演上還留有皮克斯、迪士尼的痕跡,反派人物的扁平化,戰斗場景仍然擺脫不了變大變強的模式,等等。
《白蛇:緣起》誠然還有諸多不足,例如青白兩蛇的感情,蛇族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過多描繪,淺嘗輒止用以裝飾的道家文化,男女主角的情感鋪墊似乎太過理所當然。
但是,瑕不掩瑜。
長期關注國產動畫的觀眾,在對比追光的前三部作品和《風語咒》《大魚海棠》《昨日青空》等國產動畫電影后,仍然期待未來追光在動畫領域的表現。
電影結局許宣這一世的悲劇,在之后的重逢得到化解,但同時熟知《新白娘子傳奇》的觀眾又覺得,重逢的這一世也仍然坎坷。
在悲劇喜劇之間,很難對這樣的一個結局進行定義,某種程度給觀眾留下了極大的想象空間。
中外的故事中,作者和讀者都熱衷人與非人物種間的戀愛選題。
這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理想愛情的映射,還是平凡生活中追求刺激的結果,又或者是借著非人身份,想要表達更多突破囿于現實條件的故事,只有看客自己心里知道。
就像古往今來,一本本“白蛇”的折子,藏著的是不同人群的各自的奇幻傳說。
本文作者 |?大葉?@文化咖孵化工場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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