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寧凝，是個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即使在工作場合，也保留著飛揚跋扈的囂張和橫眉怒目的肆意。她覺得沈卻過于古板，而沈卻也不在意，因為他不怎么跟寧凝說話。
——《若我愛你，萬水千山都為你而來》
一
“叮鈴鈴……”一陣電話鈴音打斷了正在編排PPT的寧凝。
右手仍飛快地拿著鼠標操作，左手習慣性的插上耳塞，按下了音量鍵。
“您好，哪位？”寧凝邊接電話，邊忍不住爆粗口。手底下都是什么人，寫出來的PPT簡直一坨屎！可剛剛成為小組負責人的她，又不能直接發飆。畢竟，剛畢業三年的她，怎么能讓那些工作了七八年老油條們心服口服呢？
“怎么，接到我電話，這么不開心啊？”電話里熟悉的男聲讓寧凝大腦一片空白。即使一年沒有聽過，但哪怕是他的呼吸聲，寧凝都能立刻分辨出來。
“沈卻？”
“嗯，還記得我呢？看來貴人也不都是愛忘事的。”沈卻在電話那頭開著干干的玩笑，寧凝卻不知道如何接話。
兩邊都陷入了沉默，只余下電話線中偶爾傳來的嘶啞脈沖聲，斷斷續續，深深淺淺，就像寧凝對這段無疾而終的初戀的記憶。
“明天周六，出來吃個午飯？”沈卻的聲音中有些故作鎮定的緊張。
“好，你明天來我公司樓下找我，12點。”寧凝一向雷厲風行，說話從不拖泥帶水，哪怕這個時候已經無法思考，嘴上功夫卻絲毫不弱。
沈卻仿佛是得到釋放般，輕輕呼出一口氣，聲線沉穩中冒出了泡泡，不規則的音符出現。寧凝知道，這是在強忍著開心，卻又緊張。
沈卻一直這樣，一年前還是戀人時，他就是這樣。
二
寧凝畢業后就進入了現在的公司，雖然她和沈卻同作為當年的應屆畢業生，卻被分配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部門中，直到一年后，兩個人才在業務上有了交集。
沈卻明明和寧凝同年，卻有著一副過于老成和穩重的軀殼和性子。大大咧咧的寧凝，即使在工作場合，也保留著飛揚跋扈的囂張和橫眉怒目的肆意。她覺得沈卻過于古板，而沈卻也不在意，因為兩個人除了業務，從來不聊別的。
項目越來越緊張，兩個人都不得不加班，由于是新人，所以加起班來格外賣力，更別說，兩個人其實都是工作狂。
很多時候，整個公司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寧凝雖然住得近，但是畢竟11點多也不安全。沈卻自己有車，下班時便搭著寧凝，在她家門口把她放下。寧凝也懶得打車，有順風車干嘛不蹭。
寧凝發現，沈卻其實并不是那么嚴肅古板，私下里也有著同齡人可愛犯賤的一面，而且處理起人際矛盾和工作沖突，也完全不是寧凝這般非黑即白，他有著自己的哲學和方法，想事情也比寧凝全面的多。
有一次，沈卻幫寧凝解決了一樁麻煩事，寧凝要請沈卻吃飯，最后卻是沈卻掏了錢，所以寧凝就想著再請回去，這樣一來二去，二人就莫名的成為了“飯友”。光吃飯還不夠，吃完飯還要去樓下小花園溜溜達達，這是沈卻的習慣。
可寧凝一向都要午睡，那時為了跟沈卻一起“散步”，她強迫自己慢慢改掉午休的習慣。后來被沈卻發現了，他就只是帶著寧凝去稍遠的地方吃好吃的，再開車送回來，這樣既能出去溜達，也不會耽誤寧凝睡覺。
公司其他同事也開始有意無意的開兩個人的玩笑，每次這個時候，寧凝都會趕緊否認，然后偷偷瞄著沈卻，而沈卻只是哈哈一笑，不置可否。這種時候多了，寧凝便有些生氣，沈卻再發微信說一起出去吃飯，她也懶得回，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生氣。
同在一個公司，工位也只差了幾格，寧凝的爽朗笑聲依舊彌漫在整個樓層，卻始終不肯搭理沈卻。寧凝也很苦惱，可能自己是真的喜歡上沈卻。
這對于寧凝而言有些可怕，因為她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辦法喜歡上一個人，而且，沈卻并不喜歡自己吧？不然為什么每次都只是笑笑呢？肯定不喜歡。寧凝抱著這樣的態度，想要將這點星星之火，扼殺在搖籃中。
可是星星之火，只要有人為了一把柴火，也就呼啦啦的燒起來了。
三
回微信從來都不超過一句話的沈卻，給寧凝發了一大段話。
他給寧凝說，自己這兩天氣炸了，因為寧凝不理自己。其實他并不傻，知道這段日子發生了什么，之所以一直沒有跟寧凝坦白，一是并不是完全確定自己的感情，二是，寧凝下意識的一直在回避感情，他不敢太逼著，害怕寧凝跑了，再也不回來。
然后他問寧凝，愿不愿意讓他把寧凝帶出回避感情的那個陰影。
寧凝沒有回答，那天晚上卻失眠了。
沈卻也是個做事干脆利落的人，第二天沖到寧凝工位上，跟寧凝說，今天中午必須要一起出去吃飯，然后偷偷微信發了句話：希望今天給我答案，因為他很痛苦，如果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那么他也不會再打擾寧凝。
寧凝糾結掙扎了一會，回了個好。
那邊“對方正在輸入……”出現了又消失，最后問了一句：“那是說出去吃飯還是在一起？”
寧凝噗嗤一笑，說：“你個呆瓜。”
平靜簡單的，寧凝開始了自己的初戀。
她很激動，也很興奮，恨不得跟全世界分享。再要強的女孩子，這個時候，也會變成一個小女生。
可是公司有規定，同部門的同事，不可以談戀愛。所以她只能將所有的幸福悄悄藏在心里，實在憋不住了，就給關系特別好的同事隱晦的嘮叨兩句。
那段日子，幾乎每天都有人問寧凝是不是發生了什么，突然整個人容光煥發，嘴角都掛著笑容，從來不收拾的假小子，居然也開始做做頭發、涂涂指甲了。
寧凝只是嘿嘿笑笑，埋頭在內部通訊工具上的“常用聯系人”中找到沈卻，開始噼里啪啦的跟他“匯報”剛剛發生的事情。
剛剛談戀愛的女生，總是會對感情抱有太大的期待，寧凝至今也在想，如果當時自己降低一些預期，是不是后來兩個人也就不會那么快結束了。
四
日料餐廳里，沈卻瘦了些。
戀愛之前，他從一個一百八十斤的小胖子變成一百三十斤的閃電，著實讓寧凝震驚了他的執行力。
看來這一年，他在新的部門也不容易。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莫名的默契，帶來突如其來的尷尬。這種情況下，向來是沈卻先開口。
他說：“聽說前些日子你有自己的team了？恭喜啊。”
寧凝搖搖頭無奈的說：“我還是想做一個執行者，不像你，適合做leader。你現在也不錯吧？”
沈卻喝了一口蘇打水，一年了，他還是保持這個習慣。“就那樣，一份工作而已，不必太在意。”沈卻盯著寧凝，讓寧凝一雙眼不知道看哪里好，只能低著頭，裝作看菜單。
“他們家的芥末章魚好吃，剛剛我點了一份，一會給你上來。”沈卻給寧凝遞過來一杯清酒。
如果讓部門里的人看到寧凝現在這個樣子，肯定都會覺得她吃錯了藥。但是現在的寧凝，就像個小姑娘，只是輕輕地、乖乖地嗯了一聲。
“三文魚刺身、天婦羅我都點了，你看看裙帶菜還要不要……”沈卻如數家珍的報出了寧凝愛吃的菜，寧凝抬頭打斷說：“來份牛舌。”
沈卻有些疑惑，“你從來不……”，卻還是喊來服務員，加了這個菜。
“那個時候分手，太倉促了，都沒有一個正式的會面。”沈卻慢悠悠的吐出這句話，把寧凝嚇得嗆了一口水。
“你這么直接？不鋪墊鋪墊？”寧凝擦著身上的水，白了沈卻一眼。
沈卻哈哈一笑，兩個人終于眼神交匯，好像這一年的煎熬就此消散。
“所以你現在來找我要一個正式分手聲明？”寧凝饒有興致的看著沈卻，沈卻孩子般的晃著頭說：“你好，我叫沈卻，很高興認識你。”
寧凝愣了半晌，笑著回應說：“你好，我是寧凝。”
“我記得你的分手微信里說，我們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我還記得你當時說了四個字，‘供需矛盾’。所以我想，既然我們第一次沒能在正確的時間遇見，那就換個時間重新認識一次唄。”沈卻托著腮，一字一頓的說。
五
寧凝的思緒又飄回了一年前。
那個時候部門架構調動，沈卻去了新的部門，二人也就不在一個辦公地點。一開始寧凝還挺開心的，終于不用躲躲藏藏的談戀愛了，可哪層想到，更大的挑戰接踵而至。
之前雖然周末不見面，但是至少工作日還是天天在一起的。可是這下子，沈卻的工作地點離寧凝半個小時車程，家也離寧凝四十分鐘。再加上沈卻的爸爸常年出差不在家，沈卻需要在家陪伴媽媽。直接后果就是，兩個人能見到的時間只有周末某一天的某個下午。
這個下午還僅僅停留在吃飯、看電影。寧凝覺得，在一起后，兩個人說的話還不如在一起之前多。
平時兩個人工作也都忙，往往沈卻下班入睡了，寧凝還在吭哧吭哧的工作，等沈卻早上起床上班，寧凝還是夢境中。那個時候，寧凝說，明明在一個城市，兩個人卻像是異地戀。
其實連異地戀也不如。隔壁研發哥哥還每天一個電話給自己女朋友撥過去，但是沈卻每天只是覺得累，連回微信都是三三兩兩的幾句話，更不用說電話了。
矛盾的爆發點在于寧凝有一次發高燒，被送到急診室，可是沈卻不知道。寧凝心里委屈，卻又不肯顯示出來，她只是發了個朋友圈，輕描淡寫的說了這件事。沈卻一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寧凝心里開心得很，終于他愿意主動給自己打電話了。
可是，沈卻只是問了寧凝現在有沒有回家睡覺，寧凝回答了是之后，沈卻便說，那你好好休息，就掛斷了電話。
那一刻，寧凝是懵逼的。在一起之后種種沈卻的不上心、不細膩排山倒海的襲過來，將寧凝徹底澆濕了。她不停的問自己，談戀愛為什么是這樣的？為什么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永遠不在身邊？為什么他連最基本的陪伴也做不到呢？
寧凝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她糾結了幾天，就跟沈卻提了分手。沈卻仿佛也是累了，他說寧凝每次生病都跟他吵架，他也不希望這樣，既然寧凝要分手，那就分手吧。如果寧凝有一天想通了，還可以回來。
寧凝看了這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刪了所有的聊天記錄，但是還是沒舍得刪沈卻的微信。
四個月的戀愛，說結束就結束。
寧凝窩在家里哭了一晚上后，第二天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上班，畢竟沒有人知道她談戀愛，這樣，也就不需要解釋什么了。
可是她也整晚整晚的睡不著，仿佛某個地方空了一塊，呼呼的風，吹進來真是冷。沈卻也死心眼的很，從頭到尾沒有跟寧凝聯系過，也讓寧凝堅定了，其實沈卻并沒有那么喜歡自己。不是說，如果愛一個人，萬水千山都會過來，何況只是三十分鐘的車程呢？
寧凝幻想過的所有場景都慢慢破滅，她想過跟他一起看演唱會、去爬山、去迪士尼、去日本看櫻花、去臺灣環島，都成了笑話。
六
“你肯定埋怨過我，為什么一點也沒挽留你。”沈卻深吸一口氣，低下頭。
“沒有，沒有埋怨，因為我認定，你不夠喜歡我罷了。”
“我跟你說過，不要懷疑我對這份感情的態度吧？”沈卻挑了挑眉。
寧凝嘆了氣，怎么還是這么孩子氣呢？“態度和感情是兩回事，認真不代表喜歡。”
“你還是這么要強。”沈卻輕笑。
“彼此彼此。”
“我沒有挽留，是因為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對你好。工作的頭幾年，你知道的，累積自己的能力和履歷有多么重要。可是我的部門一直在調動，新部門的業務不熟悉，又是新環境壓力很大。”
“哦。”
“你每次不想理我，就會回復這個詞。”沈卻此時眼神里卻滿是笑意，仿佛又找回了當年的寧凝。
“那你現在呢？壓力不大了？”寧凝覺得沈卻是在辯解。
“壓力一樣很大，家人一樣也需要陪伴，但是，你也很重要。”沈卻頭一次說出這么深情的話，驚的寧凝忘了呼吸。
“我剛說了，工作不過是一份工作，壓力永遠都會存在，但是你、家人、工作這三者不能平衡的話，那就是我的錯。我花了一年，來意識到這個問題。”沈卻邊說邊掏出了一個銀色的小熊掛墜。
寧凝認得那個，當時她買了兩只，一個銀色，一個枚紅色。她那個時候總是嚷嚷著要有情侶掛件，非要沈卻掛在車鑰匙上。如今，小熊身上已經褪了那層鍍銀，出現了紅銹。
“你還留著？”寧凝準備拿過來時，沈卻卻一把收了回去。
“這是我的，不能還給你。”沈卻狡黠一笑，一把抓住了寧凝的手，“我給自己說，如果你已經找到幸福，那便是無緣；如果沒有，那么我一定會過來找你要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你臉皮那么薄，大男子主義那么厲害，能說出這句話，也是挺為難的。”寧凝用力的縮回自己的手，嘴上還是不饒人。
“小包子他娘，你給不給機會？”沈卻耍起了無賴，讓寧凝哭笑不得。
“別拿我的貓開涮，我怎么知道你現在還是不是以前那個封閉自大又嚴肅的小老頭？”
“沒事，您隨意鑒賞，小的恭候。”
菜都上齊了，寧凝給沈卻夾了一塊牛舌，笑著罵道：“你個呆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