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這些年,滄海桑田都變了一番模樣。四海八荒依舊傳頌著東華帝君的功德戰績,卻好似是個遙遠而又神秘的傳說,叫人敬仰又免不了懷了些不真實的感覺。傳說東華帝君隱居太晨宮,安享晚年。亦有傳說,其實帝君早已羽化身歸混沌。
七萬年過去了,除了東海和東南荒經歷了一兩場戰事之外,八荒太平,六合安居。天君夜華也得閑再添了個男娃兒。長子白辰已成得一表人才,并在五萬余歲之時飛升上仙。雖是在一個中規中矩的年紀飛升,卻也掩不住其橫溢的才華。次子白烜年幼兩萬歲有余,一直由父神嫡子墨淵帶著親自教導。四萬歲未到時便早早飛升上仙,卻是個調皮搗蛋的性子,叫清修的昆侖虛熱鬧非凡乃至雞飛狗跳。連后山的仙鶴見了他都不敢展翅,唯恐一不留神便被拔了羽毛做毽子。白烜善武,于是墨淵便帶著他四處游歷,免得他悶在昆侖虛拆梁掀瓦。他們最常去的地方是梵音谷,每十年便要去一回。每次去都要呆上個一年半載,是以他們同比翼鳥一族交情頗深。旁人不知他們去那處所為何事,只當是去歷練歷練。可每次到那處,墨淵便要失蹤個一日。起初白烜并未太在意,直到有一次他實在無聊,便尾隨著師傅到了解憂泉。這才曉得了師傅是來此處凈化逃逸的三毒濁息。墨淵并未刻意隱瞞什么,索性手把手教了他凈化仙術。他自知已是四十二萬歲高齡,神生無常,是也該將這一重任交給年輕的一代。白烜是他從小帶大的,他有多少天賦與潛能,墨淵自然是一清二楚。
七萬年前帝君將此重任交于他后便陷入沉睡,至今也未能從那玄晶冰棺中蘇醒。這七萬年里,除去最初的兩千年,孚覓仙母每隔百年便要去無妄海中查看一番。知道此事的人亦一同前往,除了墨淵。他去得甚少,一來是忙著帶白烜,二來還得盯著那妙義慧明境。再者,他一上古老神仙總是往無妄海跑難免要叫人生疑。這些年,帝君沉睡一事雖瞞得密不透風。可他七萬年未曾露面,還是免不了叫人起了疑。羽化的傳聞愈演愈烈,知情的人想盡辦法化解卻終是拿不出任何有力的鐵證來。近年來,魔族與妖族都蠢蠢欲動,連鬼族都派出了探子涉足神族領地欲一探究竟,想來便是要為七萬余年前的那場大敗一雪前恥。夜華坐鎮九重天,鮮有親自帶兵上陣。是以墨淵只得將凈化一事交給白烜,自己領著十萬天兵鎮守前線以備不測。
濤濤若水河奔流不息,彼岸便是異族的領地,身后是八荒的核心之地青丘。狐帝白止亦領著青丘眾將嚴陣以待,誓將入侵者擋在門外。
又是一個緊張異常的清晨,若水河畔的營地起了號角聲。魔、妖、鬼數萬聯軍躍過若水河直逼北岸。墨淵身穿戰甲束冠迎戰,軒轅劍在陽光照射下劍氣橫溢,殺氣磅礴。他立在天兵天將的前列,以劍指天,引天雷啟動陣法。隆隆雷鳴攏在若水河谷,廝殺聲響徹彼岸。
九重天上,天君夜華也著了戰甲。十四萬年前與鬼族的慘烈戰事他雖沒有親眼見過,但兄長墨淵戰死的覆轍豈能重蹈!將天宮里頭的事情同長子白辰交代清楚后,他便領著八萬援兵自南天門奔赴戰場。
而就在此時,有一個人卻往九重天上跑。她拄著仙杖,身板也已不及從前那般硬朗。孚覓仙母入了南天門便直直朝著三十六大羅天去。雖走得急,卻也留心注意了周圍的狀況,恐被人瞧見亦怕有人尾隨。她入了無妄海就直奔至高處而去。那處的入口由昆侖虛十六弟子子闌看守,他見了仙母行了禮便放行準入。這處,除了天君夜華、連宋三殿下、墨淵上神和狐帝白止外,能進去的神仙也只孚覓仙母一人。且她來得還是最頻繁的。
玄晶冰棺被依托于靈氣縹緲的天臺之上,由重霖日夜守著。此刻見了仙母,他愣了一愣。
“還未到百年,仙母怎就又來了?”
孚覓仙母沒有答他問,只急切詢問道:“這幾日此處可有異樣?”
重霖頓了頓,“并沒有。”
“當真沒有?”
“確實沒有。”
仙母皺了皺眉,自言自語,“不該啊……”
“可是帝君要蘇醒了?”
翻手施訣,孚覓仙母又探了一探。收了仙術后,她異常嚴肅,“開棺!”
“是!”
重霖立刻便解了冰棺上的封印。棺蓋被揭開,紫衣尊神躺在里頭。雖已是過了七萬年,卻依舊維持著他剛入這無妄海時的樣貌,恍如昨日,叫人禁不住懷疑這一切才剛發生不久。他的臂彎里,有一頭紅狐,九條長長的狐尾繞在身前。她依偎在紫衣尊神的懷中,紅色的皮毛依舊油亮生輝。
一個訣法投了進去,冰棺中溢出了些金色的仙澤。翻手加了力道,卻是叫她當即噴出一口血。孚覓仙母猛咳了好幾下,撐在冰棺上的手亦有些顫抖。
“仙母!”
重霖上去扶她,卻被她甩了開。
“沒事……”她順了順氣,“許是老身上了年紀,這法術也不及從前那般厲害了。你且注意冰棺內的情況,老身需得在此打坐調息幾日。有情況立刻告訴我!”說著,她便就地而坐,閉上了雙目。
昨日她探得混沌界有異常,便猜到是與帝君那半個元神有關。自她恢復了半身法力第一次探了那混沌界,便就知道鳳九為何沒有蘇醒。這些年那孩子一直同帝君在一處,她給他拼湊元神,日夜不休。帝君半個元神的碎片攏著她,為她抵擋混沌中的戾氣。如今,這元神終于算是拼湊得差不多了,可不知為何卻無法將他們拉出混沌界。幸得那串銅鈴上的回歸術法在七萬年前并未被成功激發,若帝君那半個元神已足夠強大,該是能再次激起那鈴鐺上的訣法。屆時他們便能一同回歸現世,只是不知道這一天究竟還有多遠……
戰場上激戰正酣,異族大聯軍攻勢兇猛,欲將戰火燃遍四海八荒顛覆神族幾十萬年來的統治。墨淵領著天兵奮勇廝殺,連宋跟在后頭帶著另一路天兵斷后。回想在幻夢境里頭的那場妖族暴亂,連宋不禁感嘆。現世里也終于叫他碰上了這么一場算得上規模的戰爭了。遙記那會兒他們四個人帶領惡靈軍便平了那場戰役,現在可是有正兒八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天兵協同作戰,該是能不費太大力氣就能擺得平才是!
三日四夜過去了,當戰場硝煙遮天蔽日叫人分不清日夜之時,神族卻未能在場面上占著什么優勢。經歷過洪荒時期戰事的墨淵依舊殺伐決斷,面無倦容。曾經在夢里同妖族打過一場硬架的連宋自然也還扛得住。只是十萬天兵此時已經折損過半,若是再這么打下去又沒有后援的話,怕是局勢難控。好在這一任天君不僅靠譜,還相當善戰。第四日傍晚臨近時分,北面大軍抵達,氣勢磅礴,叫人為之一振。
可三大異族既然敢聯合挑起這么一場戰事,自然也是做了周密的規劃。此時,與北方的神族援軍遙遙相望的,是規模更為龐大的聯軍應援軍。若水河畔,北邊銀光一片,而南岸則遍地漆黑,兩股勢力似要阻斷若水河,將河谷之地淪為血腥的屠殺場。
此時,九重天上依舊霞云籠罩,寧靜太平。
一群五彩霞鳥自碧海蒼靈展翅,排著整齊的隊伍往北方飛去。華麗的羽衣劃破霞云,將光明灑在了東荒大地之上。
三十六大羅天的無妄海傳出了一聲轟鳴,驚得守在入口處的子闌疾步朝至高處去。孚覓仙母立在玄晶冰棺前翻手施訣,重霖再次開啟了冰棺上的封印。棺蓋掀起,磅礴的金色仙澤瞬間撞破阻礙沖了出來。子闌探頭去望,光澤耀眼叫他不得不別過頭去。一百零八只五彩霞鳥齊聚無妄海上空盤旋高鳴。遠處將現了個水粉色的身影,他一路跑來,昔日穩健的步伐有些亂。
紫衣尊神的身形從棺中而起,輕輕一躍便立在了至高處。他俯覽四周,目光最終落到了急急跑來的折顏身上。
“出事了?”
消失了七萬年之久的清幽聲蕩在了陰冷的無妄海上空。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折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我在青丘見了那么多只五彩霞鳥往九重天上飛便猜到是你要回來了,借了畢方鳥就跟著來了這處。”
“說重點!”
紫衣尊神揉著臂彎中紅狐脖頸處的絨毛,依舊清俊的臉上瞧不出什么情緒來。
“三大異族聯合起來攻打若水河營地,墨淵和夜華都上了戰場,形勢堪憂。”
手上的動作一頓,“本帝君不過才睡了七萬余年,你們就連那三個異族都壓不住?”
說著,他一躍而起,皓亮的銀發甩向空中,紫色的衣鋸掃過冰冷的白石地面。他將臂彎中的紅狐交給了孚覓仙母。
“她只是累了,需得睡上些時日。且替本帝君照看好她,莫讓她亂跑。”
小心翼翼地將鳳九交付給她的娘家人后,紫衣尊神轉向自己的掌案仙官。
“重霖。”
“臣在!”
“召集本帝君座下其余七十將領,在青丘集結。”
重霖作揖領命,遂化成一陣仙氣飄散。
“帝君這是要上戰場?”仙母有些不確定,“你這才剛元神歸位……”
“哪又如何?”紫衣尊神望向南方,聲音清冷,“四海戰亂,民不聊生之時,本帝君總還得出來鎮壓。”他復又望向了仙母懷中的紅狐,苦笑了一聲,“該來的,終還是逃不過。”
仙氣散去,頃刻間,縹緲的無妄海只剩孚覓仙母和折顏二人。尷尬對視一眼后,折顏也作揖告辭,
“本上神也得去青丘守著,您老請回仙山吧!”
說著便跳上了畢方鳥展翅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