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了秋天,夜,來的更快了。天邊泛黃,卻也有著藍(lán)色和黑色的接壤,清風(fēng)沁著歸來的人兒,在這落寞的氣氛下,冷意是那么的明顯。
凌玥手中緊握著方盒,額前的青絲被吹的凌亂,她已無心去管,就連身上的坎肩都是差一點就要掉在地上的時候,才不得不伸出左手往上緊了緊。
“玥玥,回來了啊。”說話的是陳姨,她坐在一輛紅色桑塔納上,車窗降到了一半的位置,雖然戴有墨鏡,但凌玥可以猜到她那憐憫的眼神,這些天來,她已經(jīng)聽到了太多的柔聲細(xì)語和嘴上春風(fēng)。
“嗯。”凌玥并不想多聊什么,微笑著點了點頭,可以想象到自己笑容是多么的僵硬。
這里是一片低檔別墅區(qū),雖然是三線城市,但能夠買一棟也需要一兩百萬,凌玥面前的這棟是她的新婚房,是薛讓給她的驚喜,然而就在五天前,他卻出車禍意外死去了,他們才結(jié)婚了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對于凌玥的打擊可想而知。凌玥轉(zhuǎn)過身將鑰匙插向了門孔,細(xì)小的鎖眼在她的眸子里有了重影,抵著門孔挪移,動了四五次才插了進(jìn)去。
“咔嗒”聲音刺耳,凌玥蹙起了眉頭,推開門,她走了進(jìn)去。車內(nèi)的陳姨看著進(jìn)入的蕭索身影,嘆了口氣后開走了,她的家就在隔壁。
進(jìn)入玄關(guān),門口放著四雙拖鞋,凌玥穿上了粉色的那雙,旁邊的是藍(lán)色,看起來這兩雙是情侶款的,拖著勞累的身體進(jìn)入廁所,冷水沖臉,她大口地呼著氣,抬首看著鏡子中的那個女人,還真是憔悴啊。
疲憊感傳遍全身,她靠在了墻角,慢慢滑坐在了地上,緊抿著干澀的嘴唇,已經(jīng)流了太多的淚了,本以為枯竭的淚腺,再次騷動了起來。往事的一幕幕像是洪荒巨獸般沖上腦際,她無力阻攔......
“你說我們會走多遠(yuǎn)啊?”學(xué)校的亭臺內(nèi),凌玥靠在薛讓的肩膀上,漂亮的眸子中倒映著彎月的模樣,甚是動人。久久無語,薛讓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一側(cè),往自己懷中緊了緊,“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但...我是放不下的,我,一定會盡力。”
凌玥笑了,如蜻蜓點水般吻了下他的臉龐后恢復(fù)了原來的姿勢,“我也放不下你,我也會努力!”
大三相識一年,并很快確認(rèn)了戀愛關(guān)系,大四畢業(yè),凌玥選擇了考研,而薛讓選擇了就業(yè)。
“要不然,我放棄考研吧,我不想離開你。”那天夜里,凌玥哭了,在這燥熱的六月,分別的氣息是那么濃,她害怕了。
“請別這樣,我不希望因為我而犧牲你,這樣吧,到時候我陪你去那個城市,反正約稿又不取決地點。”薛讓撫摸著她的臻首,長發(fā)帶來的柔軟的觸感,讓他心中暖暖的,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苦一點也無所謂吧。
在大二的時候薛讓便被某網(wǎng)站簽約,偶爾也會寫一點專欄,到了大四基本每月都會有兩到三個約稿,所以在三線城市養(yǎng)活自己沒問題,實際上,他的收入在這里算是可觀了。可是到了一線城市呢?
那年,她成功考入了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他隨她來到了北京,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壓力,來自于各個方面。剛開始他們可以每天見面,因為租的房子離學(xué)校并不遠(yuǎn),但僅僅兩個月后,他便搬到了郊區(qū),房價太貴了,他要為未來著想,薛讓的家庭條件還沒有達(dá)到那種地步,而且也該靠自己的本事了。路程長遠(yuǎn),道路擁堵,為此他們見面的時間變?yōu)榱艘恢芤淮位騼纱巍V笏舱伊艘环蓦s工,連上稿費,對未來他充滿了美好的希望。
“累么?”咖啡廳內(nèi),凌玥畫著淡妝,本就嬌美的面容更加迷人。高腳凳上薛讓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尤物,嘴角掀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你是指昨天晚上?一點都不累,明天你沒課的話,今晚我樂意奉陪。”
熱氣帶著醇香從杯子里彌散在空中,看起來很優(yōu)雅。凌玥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說的是交往,我覺得你犧牲了太多,我...”
“請不要這樣說。”薛讓打斷了她的話,從嬉皮笑臉變?yōu)榱饲八从械膰?yán)肅,“或許在他人看來辛苦了點,但我所得到的愛意遠(yuǎn)多于這些,你知道嗎,無論怎么想,我都未曾后悔,你也不要那樣想,我們的幸福得益于兩個人,所以,你也在犧牲著。”
“謝謝!”凌玥心中篤定,“我愿隨你柳下走,滿頭楊花共白頭。”
“這就是你的生活么?薛讓!這就是你的‘還好’么?”一間六十平米左右的小隔房,一張床,一張桌,一個廁所。空氣并不流暢,但薛讓打理的很干凈,所以房間內(nèi)并沒有什么異味。凌玥扒拉著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的米飯還在散著熱氣,黃色的土豆絲,綠色的豆角,還有點綴的幾個肉塊,寒酸的很。再看看將近瘦了一圈的薛讓,凌玥哭了,那是委屈,不是因為他騙了她,你懂嗎?
“為什么要這樣?你本可以過的很好。”她捂著臉,壓抑著嘶吼的沖動,聲音卻沙啞了起來。
“因為,我想給你的不止是現(xiàn)在,還有未來!”薛讓抱住了她,任由她用拳錘打自己的胸口,而他的嘴緊緊地貼合在她的紅唇上。
那晚,是他們來到北京后的第一次吵架,那夜,她留在了那里,和他躺在單人床上,也只有側(cè)過身子才能睡下兩人,四目相對,一夜無言,又好像千言萬語已述。
2016年,凌玥畢業(yè)了,她沒有再深造,即使導(dǎo)師給著她出國留學(xué)的機(jī)會,她婉拒了,因為不想再讓他等了...
在這個華麗而喧鬧的大城市里,他們就擠在那個小公寓里,呆了一個月,他要完成這里的工作,而她想體驗下四年來他的日常生活。
2017年年初。
“要回去了么?”
“是啊,要回去了!”
兩人又回到了那個三線城市,不繁華,不發(fā)達(dá),但溫馨,有著親人,有著愛人,有著記憶,所有美好的東西。
他們的感情雙方家長是都知道的,凌玥帶著薛讓見了她的爸爸媽媽,聽了兩人的故事,為他的堅持所感動,也堅信,女兒會幸福,而薛讓的爸爸媽媽也很滿意這個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
三月十日兩人訂婚,三月十七日兩人迎來了婚禮。
恢弘的教堂,慈祥的神父,臺下祝福的親人,還有上面動情的男女,說著那莊嚴(yán)的誓詞。
“你愿意娶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于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嗎?” “我愿意!”
“你愿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于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嗎?”? “我愿意!”
... ...
畫面是那么的清晰,那些話語也猶如耳畔之言,這些都在沖擊著凌玥的心里防線,淚水早已浸濕了衣襟,將方盒放在了懷中,兩邊有著明顯的十個指痕,并沒有太費力將表面的膠帶撕開,心頭悸動,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又撥開了包裹的一層厚厚泡沫紙,露出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個成人拳頭大小的三腳銅爐,上面雕刻著她認(rèn)不得的妖魔神獸,爐蓋上呈傘狀均勻分布有細(xì)小的孔,而在那銅爐中是一塊不規(guī)則的石狀物品,這是犀牛角。
“生犀不可燃,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凌玥如夢囈,目光中透露著某種堅定。
夜色已深,圓月高照,而云霧不合時宜的遮擋了大半。凌玥走到了大廳,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銅盆拿出,旁邊是紙錢和蠟燭。將銅爐放在銅盆前,她坐在沙發(fā)上,雙臂抱著合攏的雙腿,下巴托在膝蓋上,木訥盯著門口的擺設(shè),靜候著時間流逝。
房間內(nèi)黃色的吊燈散發(fā)著幽幽的光芒,茶幾上的卡通鐘表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還有這些不尋常的物件,氣氛越發(fā)詭秘起來。
“叮鈴鈴!”聲音刺耳,凌玥按下鐘表上的擺針,看下時間,十一點五十五分,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身子,還是往門前走去,將紙錢和薛讓身前的衣服放入銅盆中,扔進(jìn)劃著的火柴,很輕松的就燃起了近十厘米的火苗,把蠟燭擺好,從門口到銅盆,一共用了四十九根,躡手躡腳的一根根點燃,她退到了銅盆一側(cè),不時往里面填紙錢,在即將到臨十二點的時候點燃了銅爐,借著煤油,犀牛角也順利的燃起。
屢屢煙霧飄渺,有的來自于銅爐,也有的來自于銅盆,凌玥盯著門口的位置,眼角的余光還要注意那些蠟燭,不能讓它們熄滅,因為這是他回來的指路燈。
零點零分,今天是九月五日,也是中元節(jié)!
中元節(jié),鬼門關(guān)開,百鬼夜行,不管是迷信還是什么,她想要見到那個人,不管怎么樣,她都愿意嘗試。
這個方子,是從一個神神叨叨的鄉(xiāng)下老婆子那里聽來,因為今天不僅是中元節(jié),而且是他的頭七,凌玥相信,如果有靈,他一定會回來,就像她渴望見他一面那樣。
外面突然刮起了風(fēng),剛開始沒注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呼呼作響,二層的窗戶沒有關(guān),發(fā)出當(dāng)啷的碰撞聲,凌玥感到了害怕,可那份執(zhí)念讓他停不下手中扔紙錢的動作。
兀然間,門露出了一條縫隙,凌玥很清晰的看到了夜的黑暗,可轉(zhuǎn)眼間又消失,門又恢復(fù)了關(guān)著的狀態(tài),燭火在搖曳,她的身體在顫抖,視野在模糊,在陷入昏迷中時,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真是個傻女人!”這并不是薛讓的聲音!
“凌...凌玥”顫抖的聲音,但這個是熟悉的,凌玥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深處在一個公園之中,而在那木椅之前,薛讓帶著笑意看著她,苦楚涌上心頭,終于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男人,他的樣子終于又清晰起來,“為什么要丟下我?”她哭的很厲害,就像那一次在小公寓里一樣,但這次少女心中的酸楚成為了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薛讓呢喃,他的眸子里何嘗不是水汽彌漫,除了道歉,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很痛苦,卻無能為力,或許這次的相遇,都要多虧了凌玥的拼命,可是,抱怨的話都成了柔聲細(xì)語,他舍不得啊。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節(jié)么?中元節(jié)。你這樣做可知道吸引了多少的孤魂野鬼,它們會要了你的命啊,那樣,我將死不瞑目啊!”
“那又如何,我只想見見你,而且我相信你!你一定會來,你一定會保護(hù)我!”凌玥想要做出撒嬌的表情,可扯著的嘴角,是那么僵硬。
“哎,謝謝你,凌玥,遇到你,是我一生的榮幸,請忘了我吧,開始你新的生活,我會祝福你!”
“你覺得我能做到么?”
“你必須做到!”
“你還真是不負(fù)責(zé)任啊!”
一聲長嘆婉轉(zhuǎn)悠揚(yáng),凌玥煞的醒了過來,霧氣還在彌漫,而銅盆內(nèi)的火已經(jīng)小了很多,腦子有點發(fā)脹,“所以剛才的只是夢啊?”苦澀充滿了嘴角,她望著門口,穿透鐵門,似乎看到了許許多多猙獰的面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它們就和恐怖片中一般,沒有活人的靈氣,自帶瘆人的色彩,她的目光在巡視著,甚至舉著銅爐,從左往右的掃視,可是在那百鬼中,她始終看不到那個人的身影。
“百鬼夜行,薛讓,為何卻不見你影?”
密集的刷拉聲充斥在耳際,在她的失望神色中,那些鬼魂越來越近,本是在院子里,可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門前,凌玥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她手忙腳亂的把銅爐扔在一邊,想要去吹滅那些;蠟燭,可發(fā)現(xiàn)燭火飄逸,卻總是無法熄滅,聲音越來越大,她慌了,可即使不投紙錢,銅盆內(nèi)總有一兩簇紫色的火焰,她縮在了沙發(fā)旁,雙手抓著頭發(fā),想要尖叫,可是壓抑的氛圍,讓她出不了聲。
陰氣越來越重,她哭了,心中吶喊著,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 ...
小區(qū)外,白衣青年一只腳瞪著墻面,百無聊賴地四處觀望著,而這墻的里面正對凌玥的那棟別墅,“解決了啊...”青年突然出聲,難以想象這么年輕的面容竟然會有如此渾厚嗓音。
“嗯。”那是一個人,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他的到來沒有發(fā)出一絲的聲響,因為它是鬼。
“真的是理解不了,以你的靈體完全可以投胎在世為人,卻偏偏為了那個女人散了靈氣,這下好了,投胎也投不成了,而且那些活下來的孤魂野鬼想必不會輕易放過你。”青年帶著責(zé)備和恐嚇的意味,但薛讓不為所動。“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你,讓我能和她見一面,雖然是在夢里,而且還保護(hù)了她。”
“哼,這種傻女人,是她害了你啊。”青年瞥了他一眼就要轉(zhuǎn)身離去,可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帶著不可思議地神色看向了剛才他所在的位置,此時,在那里多了一個‘身影’,那是一個少女。
“凌玥...你...你,你怎么?”薛讓吞吞吐吐,蒼白的面容上的不可置信顯得猙獰。
凌玥笑的很開心,他的面容沒有了僵色,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自然,“我就知道你來了,哈哈,這下,你不能丟下我了吧。”
“瘋子,全是瘋子!”青年看著那少女,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眸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感,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小禮盒丟掉地上后憤憤離去,“隨你們便吧。”
月光搖曳,燈光晦暗,照射著墻邊的一男一女,但是投射下,不見黑色的影子,他們述說,他們相擁,他們哭泣,熾熱的心兒啊,又一次碰撞在了一起,可要經(jīng)歷的,又是艱苦的生活,無人無友,無目的,但他有了她,她也有他,或許這便足矣。
“當(dāng)初,你怎么知道我來了,你不該這樣做的,你...”每每想到這些,薛讓都很自責(zé)。
“因為,那些孤魂野鬼消失了,所以我知道,你來了。愛情是互相的,我確實對不住我的家人,可是難道你不是我的家人么?既然你來了,我又怎能讓你孤身一人離去。這可是當(dāng)初的誓言!”
“薛讓,你還記得那個人么?”無盡路啊,凌玥從這模糊的景色中尋找著樂子。
“哪個人,是當(dāng)年的那個青年么?”
“嗯,是的,他應(yīng)該是人吧,可是怎么能看到我們呢,難不成他有小說中的陰陽眼?!”凌玥瞇著眼睛,搞怪地說到。
“哈哈,應(yīng)該有吧,不過,他有自己特殊的身份。”
“是什么?”
“靈魂,擺渡人......”
2017年八月三十日,天陽高速路上,薛讓開著一輛福特轎車,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中攢著一個紅白相間的小禮盒,里面是他給凌玥挑的生日禮物,還有一周她就要過生日了啊。嘴角微掀,似乎可以想象到她見到后的高興模樣。
這條路不知道為什么出乎意料的長,天光乍破,耀眼的白光刺痛他的眼睛,手臂不由自主的捂在眼睛前,劇烈的抖動感傳來,他連忙控制方向盤,可怎么也動不了,再加上看不見,他放棄了。
當(dāng)眩暈感消失的時候,抖動也停了下來,他睜開了眼睛,奇怪的是身上并沒有什么酸痛感,他看向車窗,不知道什么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除了中央的那條路有點光芒外,四周黑的可怕,而就在這時,車門響了,是有人在敲。
現(xiàn)在薛讓的腦子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他打開了副駕駛位置的車門,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白衣青年,“你好,我是你的,靈魂擺渡人。”他的聲音充滿了磁性,薛讓甚至沒有生出得知真相的恐懼感。
“求你幫我一個忙。”
“什么?”
“把那個交給她。”
“嗯,這個就要看她了,而且,你的頭七是中元節(jié)啊,如果真送到,搞不好她會死哦,她不會那樣做的吧。”
“既然這樣,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