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懸中天，窗內人未眠。近幾日，一直思考關于作文教學的實施方案，頗感頭疼。那晚，腦中忽有靈感，遂至微信群，尋一好友。好友亦未寢，相與談作文。其下為對話，并附當時思。

我從最近知道的一種作文批改方式談起。

彬：有個老師在做作文零批改，似乎做得不錯呢。你覺得這種方式如何，完全讓學生操作。

友：全部交給學生不行。

彬：當然老師要指導方法。

友：要讓學生知道問題是什么。

（我沒有繼續就“問題”而談，卻思考了一會。對于學生互批作文的方法，歷來褒貶不一。我倒是非常喜歡，主要原因是我懶。學生作文兩個班級加起來將近一百二十篇，若是篇篇詳批詳改，那么不用幾日，我將視作文為頭號敵人，既生厭惡，自然惡性循環，哪有誠意批改？總不過敷衍了事。若是細細分析，此種詳批方式不足之處亦有很多：同樣性質的問題重復寫，浪費時間，弱化智力；根本的問題模式化表達，隔靴搔癢；你洋洋灑灑一大段，學生不思不悟，又如對牛彈琴。凡此種種，不一一例舉。以我淺見，作文批改之要在于使學生真正面對問題，思考方法，認真實踐，方能提升。友人所說“問題”，應是批改之中他人作文和批改之后自己作文中出現的問題吧，此是一解。或者，還應想到學生批改時老師所提出的要求中最關鍵的問題是什么，此是二解。或者，指在學生批改前老師應就批改中可能出現的問題進行簡單梳理，讓學生能夠有的放矢，此是三解。當然，友人真意，又或者迥乎其上。）

彬：那位老師側重批改，我想側重講解，作文教學應主要思考這兩方面吧。

友：對。

彬：那么我就先從講入手。

友：不要講過多。

彬：對，得給學生當堂練筆的時間。

友：你還要清楚學生作文是寫文章，不是寫文學。

彬：文章和文學的區別是？

友：文章是實用目的。實用目的的文章，沒有虛構，但應該有非常嚴密的邏輯。

（我又感覺困惑。一直覺得學生的文章也應該屬于文學，一般的記敘文也倒罷了，我們歷來主張學生寫真人真事，抒發真情實感，以真為主。但是如果學生創作了小說，那么自然要有虛構的成分，這與文學作品中的小說要求不是同樣的嗎？再說邏輯。這真是一針見血。批改學生作文時往往感覺一頭霧水，不知所云，根本原因在于學生文章太“散”，散到不知脈絡，不明主題，前言不搭后語，段落之間無銜接。發現學生的邏輯思維基本屬于空白，這個必須要好好訓練。）

彬：我該重點講技法吧？

友：沒有技法。

彬：怎么可能無技法？教給學生的東西自然時有法可循。

友：文章在這方面，就是思考的書面形式。僅僅是中學生，沒有任何技法。

（我內心有些不贊同。）

彬：那么思考如何呈現？不同作者方式不一樣啊。

友：語文文字。那是思考不一。

彬：對啊。總要有呈現形式吧。

友：是啊。那和技法有什么關系？

彬：比如開頭結尾、描寫方法、抒情方法、過渡銜接、記敘順序……

友：那是表述形式

彬：語言文字的呈現需要形式啊。那么我要教給學生的就是表述形式？

友：是啊。那和技法有關嗎？

彬：不是技法嗎？不懂。

（我一定得好好查查，這其間到底有什么區別。）

友：肯定不是。

彬：那我要教什么呢？不是技巧，而是表現形式？

友：什么是文章，什么是敘述，什么是完整，什么是主題等。

彬：好像我都沒梳理明白。誰能說清楚什么是文章啊。

友：給中學生講了一輩子技法的老師，自己寫的文章有幾個能看的？

（我的臉頓時紅了一下。想來，的確如此，如今的老師基本上都是紙上談兵，若是讓寫個下水文，便會叫苦連天。）

友：學生連這都不知道，怎么作文？讓你造句，你都不知道什么是句，你能造嗎？

(是這個道理啊。難怪學生不會寫文章，連文章是什么都不知，如何寫？)

彬：那么作文教學要從哪些方面入手？

友：主題、材料、結構、表達。四個方面各有具體要求。

彬：每個人都知道這幾個方面，我如何出新？

友：腳踏實地就是新。

彬：那叫實好不好？

友：那就是新。沒有幾個老師能做到。

（我再次深思。在我理解，“新”自然是與常人不同，或是講解方法，或是語言表達，或是思考角度，或是實施策略，總要不走尋常路，才能稱得上是“新”啊。友人的說法顛覆了我的認知。怎么感覺像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中“大”“長”的用法啊，似俗氣卻實大氣。腳踏實地，是把每一步都落到地上，落到實處，不許飄忽不定，不許腳過不留痕。我從未聽過對于作文的這種簡直毫無新意的理解。可細細品之，竟處處有啟迪。我們在作文教學中，可曾認認真真把每一個環節落實到位？且不說到位，僅是能夠落實的又有幾人？而“新”其實就藏在這扎實之中，做了，思考了，就會有新發現。不做，不思考，再奇都在云端。）

友：學生要寫我的老師，你讓他寫什么？

彬：寫特點啊，圍繞特點選擇材料啊。

友：你先試下寫寫自己的特點，用上150字。

彬：寫不出來。

（還是能寫出來的，不過的確有些不好意思寫自己罷了。但是想想自己的特點是什么，怎么一下子沒有辦法概括出來啊。能概括出來的，都感覺如此淺顯而非想要的。）

友：這些都是把學生引入歧途的教法。

（我有些不滿，難道我們都在誤人子弟？）

友：老師不會講，也不知道講什么，學生也不知道什么是作文。

（還是繞到根本。）

彬：我忽然想到，我每天寫的文字中可以加入一點閱讀和寫作的聯系，慢慢體悟什么是真正的作文。思考閱讀和寫作之間的銜接點，通過讀書，應該可以幫助我們學會作文。

友：肯定的。你看閱讀和寫作的關系，體現在哪些方面？

彬：作者的思路對于學生構思的借鑒；作者的語言對于學生表達的示范；作者的主題對于學生立意的啟迪，作者的材料對于學生選材的引導。讀別人的文章，想自己的故事。

（我很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得意呢。這就是圍繞剛才友人跟我說的四個方面總結的啊，你總挑不出毛病了吧。）

友：不。思考思考。

（我被一下子潑了冷水，思想逐漸冷卻下來，好吧，思考。）

彬：對于社會人生有更多的間接體驗，能夠在自己寫文章時學會思考；在大量經典文章的熏陶下，能夠形成自己的語言風格。

友：你的閱讀范圍太小

（我又被打擊了。）

彬：那么指的是？

友：書籍閱讀是閱讀人類所有的書籍。

彬：中學生的閱讀范圍很小。我是根據初中生特點和他們可能接觸的書籍來說的啊。

友：人的理性的形成，人的情感的生成與擴張等等，哪一個和閱讀無關？中學生不看歷史，不看自然，不看音樂美術？

彬：中學生看點教材里要求的名著就不錯，如果能額外再看幾本就是相當不錯。

友：你思考的是閱讀和寫作的關系啊。

彬：那么，學生要從閱讀中獲取的就是情感的豐富和理性的生成。審美是否包括在其中？情與理？

友：當然。要思考人頭腦里裝的都是什么。

彬：我閱讀就是增強我的理性，豐富我的情感，獲得一種靈魂的快感。

友：理性中的什么？情感中的什么？這就是追問，你會這樣步步追問，就學會了思考。

（我頓感醍醐灌頂。此前從未如此追問，如此思考。）

友：理性與情感，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教化的。如情感包含哪些內容，怎么建構的，它有什么特性，在人生中具有什么功能等等，一直追問。

彬：對初中生而言，這些好像太難了吧。

友：這是你啊，你把自己放到學生的高度，能教學生嗎？

彬：太對了！我就是思想太懶，只要一向深處行，馬上自動切斷。不過近來看你給我推薦的《理想國》，我感覺太過癮了，那種邏輯的推進正是我所欠缺的。看來，邏輯這一關，我得先讓自己過。

友：可以。讀完這個，讀《蘇格拉底之死》。

（啊，又有任務了，馬上拍書，納入日程。有友如此，斯人何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