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
1
? ?兩個月前我搬了新家。在二環,離公司很近。我之前的房子離公司太遠不方便。公司的前輩買了一套新房子。他便把舊房子租給我,每個月收取一定的費用。我算是沾了他的光住上了干凈整潔的大房子。
? ?前輩是一個優秀的圖書策劃。大學畢業后我來到前輩的公司面試。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溫文爾雅。面試時我緊張得要死口不擇言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他讓我回去等通知。我一度認為自己進入公司的幾率為零,收到實習通知時我正毫無形象的坐在馬路邊上吃烤羊肉串。天空的星星眨著眼,我靠在路燈上哭。
? ?經常做噩夢。每次從夢中驚醒,汗水都把床單浸濕。不想再睡,于是把音樂開到最大聲,坐在陽臺上看著白色的煙霧升騰。
? ?陽臺上有幾株綠色植物。繁茂的君子蘭不斷變長,剪下一個枝條種到土里就能很快長成新的植株,然后變得蔥郁繁茂。潔白雅致的梔子花散發著陣陣清香。我會剪下梔子花的花瓣風干制成香囊放在衣櫥里。
? ?北京的夜晚燈火通明,遠處的街道車來車往沒有要安眠的意思。水晶煙灰缸里每天都會多出幾個煙頭。
?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清晨被鬧鐘吵醒,在樓下的快餐店吃完早飯步行去公司上班。工作的內容有時輕松有時繁重。前輩對我很照顧,他會把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來完成。
? ?他說,“你現在應該學習的是如何提高執行力,我把一件事交給你,你要想盡辦法去完成它。當然是在不觸犯自己底線的情況下。”
? ?他西裝筆挺的站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呆呆的看著他的眼睛。我承認他對我來說是非常有吸引力的男人,但只限于有好感而已。他是有家室的人,而我向來重注家庭觀念。
? ?在深夜里我經常去逛些論壇。喜歡在論壇里跟陌生人談天說地的神秘感,他們看不到我的生活,同樣我也看不到他們的生活。遇到一個有趣的男孩,他叫林,成都人,正在讀高中,比我小四歲。
? ?我們會聊音樂。他喜歡民謠。向我推薦樸樹的歌,在認識林之前我只聽過《那些花兒》,而且我不知道是樸樹唱的。
? ?昨天早上,林說他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車要去麗江看看。我說我有一個長長的假期不知道去哪里。他讓我去找他。
? ?提到麗江我想到兩個字,艷遇。他發了壞笑的表情。又跟我講了一些關于麗江的故事。
? ?我需要一段旅行去放松心情,在網上訂了去昆明的飛機票。我們相約在麗江見面。
2
? ?六月的天空是天藍色的。昆明是四季如春的城市。我只能短暫停留,這個南方的城市并不屬于我。
? ?我在星巴克要了一杯拿鐵提神。服務生是一個笑容甜美的女生,看上去干凈清爽。
? ?我喜歡在拿鐵里放黃糖去掉咖啡的苦澀。
? ?前輩總是說喝咖啡就是要喝它原本的味道。他不喜歡在里面加糖。他家里有咖啡機。把上好的咖啡豆研磨成咖啡粉。現喝現磨。
? ?前輩說他喜歡我,我的腦子就轟隆一下。我不可思議的看著他英俊的臉龐。我們的關系一個在滿滿的都是咖啡香氣的夜里變得微妙。那一天我被房東趕出來無處可去只能打電話求助于他。
? ?他的妻子是一家外貿公司的主管,經常去國外出差。寂靜的夜里他都在喝咖啡,看杜拉斯,卡夫卡,村上春樹。他是干凈的男人,不泡夜店,不喜歡嘈雜的環境,經常泡澡聽輕音樂。
? ?前輩送給我一款香水。紫色的禮物盒,打開有淡淡的香氣飄出來。
? ?我在前輩的家里被他回國的妻子撞見。那個女人以女主人的身份坐在沙發上,與此同時我穿著睡衣和一次性拖鞋。
? ?“他都沒給你準備一雙拖鞋么?”她用一種嘲諷中帶有惋惜的口氣說。
? ?接著又說了一系列話,無非是女孩子需要自愛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事情并非她說的那么骯臟不堪,我只是借住在前輩家里,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 ?前輩狼狽的低著頭被女人奚落。我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不是在公司意氣風發備受尊敬的前輩。
? ?女人說自己在郊區買了一棟別墅。問前輩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搬過去。如果愿意就跟我也就是她口中的第三者一刀兩斷。
? ?她是女強人。生活中刻板,工作上嚴苛。她有一個外國情人卻不允許前輩對她不忠。事實上我們只停留在精神出軌,肉體并沒有做出過分行為。可是往往精神出軌比肉體更可怕。
? ?前輩搬到郊區別墅住時把舊房子租給我。他的妻子對此毫不知情。
? ?林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麗江,問我什么時候過去。我沉默不語,看著鄰桌的情侶你儂我儂。抿一口咖啡,真苦。
? ?沒加糖的咖啡盡是苦澀,那是它真正的味道。就像是對我百般照顧的男人沒有給我準備一雙拖鞋,我不是真的重要。所以在他的妻子跑出公司鬧時他撇清跟我的關系來維護自己的形象。
? ?他說我們的關系是沒有關系。于是我辭去工作,把君子蘭和梔子花送給小區大媽,提著行李箱離開前輩不要的舊房子。我搬回郊區的地下室。反正都是地下室,只是換了個位置,從東南換成西北。
? ?離開北京時我接了他打來的電話。他用清脆的嗓音說,“吉安,對不起。你回來上班吧。沒了你我很不習慣。”
? ?我苦笑著,“前輩,謝謝你。我不會回去了。我已經長大了,我會有自己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你能給的。再見。”
3
? ?麗江下起蒙蒙細雨。泥濘的廣場,林打著黑色的雨傘在雨中等我。他穿著深綠色的襯衣,淺藍色的牛仔褲,身材修長。我們看著對方傻笑。他英俊的沒長開的臉龐在有泥土味兒的雨天顯得愈發明媚。
? ?這個只有十八歲的小男孩,不停地跟我說他高三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向小女生表白被拒絕。我想起幾個月前我在上班時偷偷上論壇。論壇里林在向大家支招,問表白應該說什么,他要向喜歡的女孩表白。確實是小男孩,連表白都是在QQ上不敢面對面。
? ?我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眉飛色舞。有時感受到他的快樂,有時感受到他的難過。要好的女生跟別的男生打鬧他就覺得很不開心,于是寫了一封信跟她絕交。女生收到絕交信以后哭了一個晚上。我很直接的告訴他這種做法是不對的,應該和女孩道歉。林低著頭,雨水順著雨傘邊緣落下,我驚奇的發現林的半個胳膊已經濕透。
? ?林在酒店定好了房間。在來之前林就問我喜歡什么樣的房間,他在QQ上發給我一個主題房間的鏈接。深紫色的床和窗簾。他說他喜歡紫色。然后要我找亮點。我發現在房間的玻璃就能清楚的看見浴室里面。我說他是小色鬼。他就接連發出好色的表情。
?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 ?舟車勞頓我們打算午睡一會下午出去玩。我開玩笑說,“要不然我把臉朝向那邊睡吧。”
? ?林繃著臉很嚴肅,“我不會動你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 ?氛圍不太對,看著林不高興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么,躺在床上睡著了。
? ?醒來的時候發現林坐在電腦前玩游戲,我問他怎么沒有多睡一會。他回過頭很溫柔的笑,“我發現你睡覺的時候還挺好看。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你還能睡得這么熟,這么可愛。”
? ?我不好意思的低著頭。
? ?林是個文藝青年,喜歡唱歌,來麗江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KTV唱歌。
? ?“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如夏花一樣絢爛,不虛此行呀。開放在你眼前,我要你來愛我不顧一切。”
? ? 樸樹的《生如夏花》在包廂里回蕩,林戴著一個綠色條紋略顯風騷的眼鏡框又蹦又跳。我坐在沙發上吃著瓜子,笑得合不攏嘴。他就是一個可愛的小孩子。陽光充滿活力,跟他在一起我覺得自己也變年輕許多。
? ?我想起之前跟前輩去喝酒K歌時,我可以從午夜一直唱到第二天早晨唱得聲音沙啞。睡眼惺忪的我被前輩拉進星巴克喝咖啡提神,在第二天打雞血般的工作。
? ?我跟前輩的感情是畸形的是沒有結果的,這不只是因為他沒有在他家給我準備一雙拖鞋。我對他的感情是崇拜是依靠是負擔,我很痛苦,同樣他也很痛苦。他不會和他的妻子離婚,也不會娶我。
? ?我什么都沒有,只能在做噩夢失眠時逛著論壇,跟像林一樣游離在網絡的人聊天。我享受著這種神秘感,他們不了解我的生活也無法窺探到我的過去。我說過我不喜歡討論過去。因為過去已成現實,無法改變。
喬安
1
? ?我在麗江垂垂老去。腦袋里不停閃過無數畫面像快速播放的電影,聽不清對白。
? ?女孩在陽光下的草坪放著風箏,笑著,跑著,在他買來玫瑰花時親吻他的臉頰。專注地看著他在閃光燈下安靜的唱歌。
? ?他們快樂并痛苦著。
? ?女孩弄壞他心愛的吉他。他想把女孩溺死在浴室里,她不掙扎平靜的被他按倒在冰涼的水中。她不曾反抗。可能她反抗就會發現他并不是真的要溺死她,她的頭能輕易的脫離他的掌控。他只是在嚇唬她,讓她害怕,讓她聽話,讓她不再反抗。可是她真的沒有反抗啊。他就狠心的把她的頭浸在水里。
?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濕透的她躺在浴池里。笑了。可是為什么連笑都是疼的?
? ?我的老朋友吉安在束河古鎮經營著一家叫鳶尾的客棧。一個月前我來云南旅行順便來看看她。
? ?我記得我的第一篇稿子就叫《鳶尾》。我把它發在論壇里。一個叫吉安的編輯找到我。
? ?她說她很喜歡我的故事,問我愿不愿意和她談談。
? ?我們很快見面,在我經常去的小咖啡廳里。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從她一進門我就知道她是吉安。
? ?吉安穿了一條有刺繡的藏青色旗袍,長發飄飄,面容姣好。她先開口說,“你好,喬安。”
? ?我們因為《鳶尾》相識。那是我第一篇成型的小說。吉安是我唯一認可的編輯。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舊只認同她一個人。沒有她我不會發表我寫的任何東西。
? ?《鳶尾》講的故事是這樣的。
? ?一個喜歡鳶尾花的女孩從小就學習芭蕾舞。可她不喜歡芭蕾舞。她的夢想是當一個作家。她沒有朋友。沒有得到過母愛。父親對她異常嚴厲。她不喜歡他也不喜歡芭蕾舞。可是他喜歡芭蕾舞,也喜歡跳芭蕾舞的女人。從小她就看著各色的女人出入他的臥室。
? ?長大后她決定放棄芭蕾舞。他不同意。她去酒吧喝酒。無助的夜晚。她像一朵被揉壞了的鳶尾花。
? ?她選擇了自殺。自殺未遂,父親開始關心她。他開始對她講她媽媽的事。他說,鳶尾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芭蕾舞者。她媽媽叫鳶尾。她家的花園里中滿了鳶尾花。
? ?她在深夜喝速溶咖啡漸漸成為一個習慣。后來考上北大。她不再學習芭蕾舞,可是她的腳已經變形無法還原。她依舊沒有朋友,特立獨行。父親的臥室依舊會出入各種芭蕾舞演員。
? ?有一天,她發現她昔日的同學從他臥室里出來。她哭了。她覺得他在騙她。如果他真的那么愛媽媽又怎么會跟各種年輕貌美的女孩探討各種體位。
? ?她用刀砍斷花園里所有鳶尾花。然后離開了他。后來她才知道,有傷痕的鳶尾花代表著宿命中的游離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麗。易碎且易逝。
? ?她覺得她的人生就像鳶尾花一樣有了傷痕,無法愈合。
2
? ?零七年元旦晚會的時候林找我排練話劇,我們是在那時漸漸熟絡起來的。
? ?林很優秀,有很多女生喜歡他,他卻選擇了和吉安的地下戀情。有時候我會問他會不會覺得委屈。林笑著說,“不會,她看起來雖然強勢但骨子里是個小女生。她需要我。”
? ?林在初冬為我披上一件外套。那件外套有香水的味道。確切的說是吉安的味道。吉安用著一個小眾的香水牌子,具體叫什么我忘記了。
? ?話劇很成功。林在舞臺上領獎的時候很耀眼。我覺得我喜歡他。所以當林說他喜歡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 ?時間會增加感情的厚度。時間越久酒越香醇。時間會沖淡一切,時間越久傷疤越淺。
? ?我開始站在陽光下微笑。陽光灑在睫毛上泛出五彩光暈。有時候云會向太陽開去,世界便籠上灰蒙。太陽的腳步近了,黃昏來了,黑暗來了。我以為愛情來了。
? ?林說,“安,你真美。”
? ?世界就搖搖欲墜。海棠花在冬天盛開。我聞到陣陣花香。
? ?吉安跟我反目時我并沒有畏懼。林不是真的愛她。如果真的愛的話又怎么會跟我在一起曖昧不清。
? ?而后我發現我錯了。林的花心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
? ?林對我怒吼,“一夜情而已。你有必要那么當真么?”
? ?是呀,我太當真了。我以為我成功的贏了吉安。我渴望成為幸福的吉安。可是我不是吉安,吉安也不幸福。
? ?吉安說她和我老死不相往來。我說很好。因為她沒必要原諒一個背叛她的人。
? ?零八年一月。我一個人在南鑼鼓巷奔跑。刺骨的寒風順著衣領鉆進脖子。鼻子凍得通紅。吉安送我的銀鐲子我還戴在手上。
? ?她沒有在找過我。林問我知不知道吉安去了哪。他找不到她。我隱約聽別人說她請假出去散心了,大概去了麗江。
? ?我提到麗江的時候,北京大雪紛飛。林蹲在雪地里哭泣,我從不覺得他愛吉安,可是那一刻,我覺得他像是丟了最重要的人。
3
? ?我蹲在吉安身邊等她醒來。她蜷縮著身體。看著她我想起過去的自己。跟南分手以后我也經歷了一段要死要活的日子。旅行也未能抹去內心的傷痛。他已經長在我的心臟上,他走了,我的心也變空了。
? ?在過去的三年里,吉安過得一直不好。她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一個月前在大雨中看見她時就覺得她變得與以前不同。我拉她手時摸到凹凸不平的疤。
? ?她在深夜里大聲喊叫。哭泣。甚至出現幻覺。她靠大把大把的白色藥片穩定情緒。
? ?她不再是那個優秀的吉安。因為她的心是空的。不再完整。
? ?黑暗中,我緊緊的抱住她。她說,“喬安,為什么我覺得我的人生殘破不堪了呢?”
? ?“殘破呀。我也是。”
? ?她斷斷續續跟我講起她跟林還有Jack的故事。我開始把她說的事情整理成小說,然后她在我睡著時把我寫的稿子全部燒掉。她冷冷地笑著,隨手拿起什么東西就朝我打過來,她嚷,“喬安,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的男人離開你,都是你自身的原因。是你太賤!婊子!”
? ?我無法想象吉安已經不是吉安了。
? ?我想念以前的吉安。十分想念。想念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廳巨大的玻璃窗,想念她拉著我的手在酒吧的舞池里穿梭,想念她跟我徹夜長談時認真的模樣。我們討論男人,討論文學,討論家庭。
? ?她很愛她當時的男朋友,林。林是那種笑容可以讓冰消雪融的男生,帶著男人沒有的些許稚氣。
? ?她喜歡卡夫卡,喜歡杜拉斯,喜歡村上春樹,喜歡外國文學。她讀的書很多。我很羨慕她的博學多才。我見過她寫的文章,比我好。甚至,我的很多小說都是因為她的啟發寫完的,原本一篇很普通的稿子,經她一修改就變得光彩奪目。我承認,沒有她,也不可能有喬安。我是她創造出來的,我是她黑色的影子。
? ?她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十五歲那年她媽媽嫁給她繼父。她說在她的印象中繼父是個特別好的男人,對她媽媽很好,所有的工資都上交。他們的條件不是特別好,他是一個小公司的廣告員。她想學鋼琴,他送她去上昂貴的鋼琴課。
? ?說這些時她的臉上滿是微笑。
? ?她拉著我的手說,“喬安,不止你一個人是有傷口的。每個人都有傷口,只是有些人善于偽裝。不要隨意把自己的傷口給別人看,答應我。”
? ?我似懂非懂的點頭。
? ?緊接著她說她的繼父,那個好男人在喝醉酒后強暴了她。后來她媽媽因為忍受不了選擇了跳樓。
? ?我詫異地看著她,她的臉像沒有波瀾的湖面一樣平靜。我的心卻非常疼痛,我不知道我是為她疼還是為自己疼。
4
? ?零八年夏天。我的小腹日漸隆起。
? ?南說,“我會給你和寶寶一個幸福的家庭。”
? ?我寫了很多很多的稿子。都發到了吉安的郵箱里,我想她看到一定會幫我整理好。她是一個優秀的圖書出版人。她是我唯一認定的編輯。我的作品交給別人會覺得不放心。
? ?不少編輯向我約稿,我都以無法提筆回絕。他們都說喬安江郎才盡,再也寫不出什么好東西。我撫摸著肚皮對寶寶說,“乖,媽媽給你寫了好多童話故事,以后每天給你講一個好不好?我們一起等你吉安阿姨回來好不好?”
? ?南總是很晚回家。每次我都熬夜寫稿等他回來。我寫了很多童話故事。一直以來我都是在寫陰郁風格的文章,被說成消極傷痛。轉型寫童話故事也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事。我想把自己寫的故事講給我的寶寶聽,我要教會他善良,真誠,勇敢等一系列美好的品格。我覺得寶寶一定是個男孩。他的鼻子像南一樣堅挺。嘴巴跟我一樣柔軟。
? ?在他牙牙學語的時候,他會問我很多問題,他會奶聲奶氣的說,“媽媽,這個東西叫什么?”
? ?我會留出小拇指讓他牽著。他的指頭又小又柔軟。我會給他買很多很多衣服。多到穿不過來。
? ?他一定會長成比南還英俊的男人。他會是我今生最好的小情人。
? ?南在南鑼鼓巷一家夜店里當駐唱。燈紅酒綠的夜晚,我在吧臺喝酒,他在側面唱歌,唱了一首美國民謠。
? ?南對我說,“當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覺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戀人。”
? ?手機屏幕中,素顏梳著荷包頭的我穿著白色的呢子大衣安靜地坐在吧臺邊上。他在見我第一面時就偷拍我。然后坐在我旁邊。不動聲色地拉住我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他拿過我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
? ?“酒是苦的。”他輕輕揉搓我的手指。
? ?“怎么會覺得酒是苦的呢?”
? ?“喝酒的人心里是苦的,酒便是苦的。
? ?“怎樣讓喝酒的人心里不苦呢?”
? ?當他的臉貼在我眼前的時候,沒有吻下來。他看著我的眼睛,用手箍住我因為局促發燙的臉。
? ?人生有多少個初次遇見會讓人銘記于心。他寬大的手掌有汗水。我看著他的眼睛。一眼千年。我喜歡眼前這個男人。我想被他揉進身體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吉安
1
? ?她在連續喝了三杯特濃后徹底失眠。想寫些什么。發現連一個滿意的句子都寫不出來。精裝速寫本上被反復劃去的字慢慢聚成丑陋的疤。用力將紙張扯下扔進垃圾桶。關掉燈。赤腳走在木質地板上。地板在縹緲如紗的月光中吱吱作響。
? ?喬安從來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一個月前她給我打電話要我去四方街接她時,麗江正下著一場暴雨。我匆忙地趕到四方街看見她穿著碎花長裙赤著腳在雨中狂奔。
? ?我問她為什么不穿鞋。她把長裙提起。膝蓋跟小腿嚴重擦傷。她低著頭像個受委屈的孩子,嘟嘟嘴說自己穿高跟鞋不小心摔了幾下。
? ?我們在大雨中赤腳飛奔。水花有弧度地濺在裙擺上。猛烈的雨水落在臉頰上迅速劃落,打在睫毛上四散開來。
? ?我看見幾條傷疤盤臥在她原本光潔的手腕。
? ?黑暗中,有溫熱的淚水滴在我的胸口。
? ?“吉,為什么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被扯去很多紙張的速寫本,是那樣的殘破不堪呢?”
? ?殘破,無法完整。
? ?“我也一樣呀。”我咯咯地笑。
? ?她叼住一根細長的煙從兜里摸出火機,昏黃的光層層暈染開。她嬌媚的面龐如一張牛皮紙海報印在我的腦海里,永不磨滅。
2
? ?喬安大二那年愛上一個酒吧歌手。他們感情破裂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我記得她歇斯底里的在電話那邊對我嚷叫。
? ?我說,“你活該,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咎由自取!”
? ?我曾試探性的問她《鳶尾》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很坦然的說故事是大部分真實的。但是有部分是假的。她并沒有砍斷花園里的鳶尾花,也沒有離開他。她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像鉆石墜落。
? ?我同情她,并鼓勵她寫些類似《鳶尾》這種風格的故事。并把自己一閃而過的梗子講給她聽。她瞪著眼睛聽得很認真,偶爾抓抓頭,在速寫本上寫寫畫畫。
? ?我說,“喬安,你會一點一點長大,變優秀。”
? ?“變得跟你一樣優秀么?”她笑了,一朵紅色的玫瑰花綻放在她身旁的水晶花瓶里。
? ?冬日的暖陽照在我們身上,暖暖的。世界是暖的。咖啡是暖的。笑容是暖的。連荒蕪的原野也變成了暖的。
? ?喬安是穿著森系的女生,喜歡梳雙馬尾,拿著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說,在未名湖畔來轉去。
? ?林說她很有文藝氣質。林似乎對喬安很感興趣。他們兩個孩子有著共同的話題。有時候我會想林應該找個同齡的女孩子,很好哄騙,只需要買一個冰激凌就可以開心很久。我日漸蒼老,不知不覺已經二十四歲,而林只有二十歲。
? ?林說他要在三十歲以后結婚。可是林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三十四歲了。我會擔心我們生出的孩子否健康。林在聽我說了我的憂慮后把我摟緊。
? ?“如果可以。我們現在就可以生寶寶。我養。”林開始親吻我。
? ?在林考上大學后,我們同居了。在我之前租的房子里,我們稱它為秘密基地,每個周末我們都在秘密基地度過。
? ?林很優秀,有很多女同學喜歡他。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在喬安對我說林跟學校一些小女生走得近的時候我很平靜。
? ?我送給喬安一個鐲子。那個鐲子是我去云南時在一個納西族婦女手里買來的。她很喜歡。
? ?有一天她給我打電話說那只鐲子丟了。
? ?我在我跟林的秘密住所發現了那個鐲子。在浴池里。
? ?當我拿著鐲子去還她時。她說,“對不起,吉。我是去找你的。沒想到林也在。”
? ?“于是你們就順便上了床?”她局促不安的樣子讓我急切的想證實自己的猜想。
? ?鐲子為什么會出現在秘密住所?可能是林帶她去的。可能是她自己找去的。為什么會出現在浴池里?她洗澡了。為什么要洗澡?是自己洗,還是兩個人洗?他們上床了。
? ?“是情不自禁。”她的眼里閃過冷峻的光。我才發現我忘了她是朵殘破的花兒。一朵有傷痕的鳶尾花。
? ?我想起兩年前林站在陽光下撥弄我的手指。他說,“安,我以后只對你一個女人好。”
3
? ?零八年二月,林從北影輟學,從此再也沒有找過我。零八年三月,我去他在成都的老家找他。沒有找到。他悄無聲息的淡出我的生活。
? ?Jack說,“他不想讓你找到。如果他想讓你找到的話,就不會沒有一點線索。”
? ?我問Jack信不信宿命。Jack沒有回答。第三天清晨,Jack說他到北京了。
? ?我來麗江旅行遇到鳶尾客棧的老板,Jack,是地地道道的德國人。他愛上麗江,一發不可收拾。于是辭去工作開了一家客棧。
? ?我第一次看見他時,他坐在微陌的晨光中彈琴,順著琴聲逆光看去,他藍寶石般的雙眸閃閃發光。
? ?一個老外坐在青石板上拉納西胡琴,格外不搭調卻又很有情調。琴聲融在麗江柔軟的水中,融在逆光的旅人眼中,融在麗江古老的房,幽深的巷,融在五花石堆砌的古道。
? ?他微笑地看著我說,“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 ?就這樣Jack成為我第二次麗江之行的向導。我在他的客棧住了一個月,臨走時他說他喜歡我。
? ?我假裝沒有聽到從麗江逃回北京。
?4
? ?喬安走的那天是我二十九歲生日。一襲紅裙留在夕陽的剪影下。
? ?她說她要去遠方。我想讓她留在我身旁。
? ?“我必須要走了,吉安。我不能再拖累你。”她點燃一根萬寶路香煙。
? ?四年前,我們第一次去佛寺祈福的時候。那天天空很藍,喬安去買佛珠。給我看姻緣的大師看著喬安的身影嘆著氣。他說,“你的這位朋友,終生為感情所累,甚至會因為感情耗盡壽命。”
? ?下山時喬安像只歡脫的鳥兒蹦蹦跳跳。我們追逐打鬧,穿著高跟鞋的我沒有站穩,喬安想拉住我卻被我拽倒。我們倆一齊跌在石階上,喬安拿著的佛珠散落一地。
? ?喬安抬起頭對我嗤嗤的笑,我看見她額頭有血涌出來。她的雙眸依舊明亮。我用手捂住她的額頭,鮮血順著手掌的指縫流出來。
? ?我一時呆住,我看見媽媽從樓上跳下來,墜落在我的眼前。她穿著睡衣,眼球凸出,想說話,血順著嘴巴流出來。我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讓血流出來,她看著我,狠狠地咬著我的手。
? ?我的手掌上留著一排牙印。
? ?我把我手上的牙印給林看,林輕輕地親吻它。我說,“林啊,其實原本的牙印已經沒有了。是我后來又咬出來的。”
? ?林說,“安,你不會再有傷痛,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再有傷痛。”
? ?可是后來林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然后Jack出現了,我答應和Jack在一起,我答應和他一起回麗江。我不過是讓他先回去,等我處理好北京的事情后就去麗江找他。我都到麗江了,而Jack卻沒有等我。
? ?Jack去車站接我的路上出了車禍。
? ?林走了,Jack走了。
? ?而現在喬安說她也要走了。
5
? ?喬安走了。
? ?她走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紅裙。沒有鞋。
? ?血在木質地板上開出一朵蓮花。
? ?她真美。
? ?她一生都妄想去穿上紅色的嫁衣而不是潔白的婚紗。
? ?她說,“我的靈魂是紅色的,跟我初夜流的血一個顏色。”
? ?她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潔白的婚紗。
? ?她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她跟南的孩子流產了。
? ?南是個風流的男子。喬留不住他。
? ?喬流產以后神經恍惚,得了嚴重的精神疾病。經常出現幻覺。自殘。
? ?更多的時候她以為生病的人是我。
? ?一一年,我賣掉了麗江的客棧。回到北京。我會忘記麗江。忘記林。忘記Jack。
? ?喬安的新書《寵兒》很成功。
? ?我偶然登陸過去的郵箱看見喬安發給我的稿子。我的心空了一塊。
我們注定無法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