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言情小說】寒梅弄云〈第四章〉

「醒醒!」大掌輕輕拍在頰上,似掌摑,卻又絲毫無用勁。

這聲音好熟悉,每天每日都在這樣叨念著:「醒醒!」可她只想要沉睡,眼皮好沉,頭腦好暈,四肢好重,一丁點也不想睜開雙眼。

仿佛放棄喚醒她的念頭,大掌索性捏住她下顎,將唇微微撐出裂縫。一瓷碗抵住她唇邊,接著溫熱的藥汁汩汩流入口中。那味道又苦又澀,有種反胃的氣味,而她果真一口入了嘴,另一口就吐了出來。

「嘔…」感覺下顎、頸邊、前襟盡是濕漉漉的藥汁,頗不好受。瓷碗立刻拿離唇邊,取而代之的是汗巾,輕輕擦拭她唇角、下顎,就連胸前衣襟也都輕拍悄按,試圖將嘔出的藥汁擦干凈。

「咳…」也許是藥汁嗆到喉頭,曹曼云反射性的咳嗽。大掌立刻爬上她后背,輕輕拍撫著。

「你…」微睜細眸,第一眼入簾的便是青色長衫。 「華凌寒?」

「不是我還能是誰?」他沒好氣的說,但至少沒把他又錯認成別人,這一點倒還算滿意。

「這是哪兒?」她掙扎起身,張望四周。

身子正倚在床頭,從房里的擺設看來,應該是間客棧房間。但空間卻略微窄小,稍一定神,便覺地板連同床鋪都在晃動起伏,還能隱約聽到浪濤拍岸之聲。

見曹曼云醒來,華凌寒起身。 「我們在漕船上,要往杭州去。」

怎么上一刻還在魯地,下一瞬竟要到杭州去了?我到底是昏睡了多久啊?

不理會曹曼云的震驚,華凌寒端著湯藥便推門而出。

不等曹曼云叫住他,沒多久他竟又返回房間,只是這回還多帶上了個大嬸。不!大嬸身后還跟著一位大叔。

「請大娘幫個忙,我妹子喝藥時,不小心弄得衣裳臟了,煩請大娘協助她換件衣裳吧!」

妹子?你說誰啊?

卻見那大叔笑道:「唉呀!你和小娘子都已經同寢共住這么久,還有什么沒見過?假正經。」

聞此,曹曼云不禁望向華凌寒,他鐵青著一張臉。 「大叔,我說過很多次,我和她不是這種關系。」

「好好!我知道!你們是兄妹嘛!」大叔陪笑著,轉過頭卻嘟囔:「誰知道是不是真妹妹啊?北方不都叫娘子作妹子?」

「少碎嘴!人家的家務事你管那么多做啥?」大嬸插腰斥道。接著,將華凌寒及大叔一個個都推出房門。門一關,就來解曹曼云的衣裳。

「做什么?」曹曼云可不習慣讓人動手動腳,直覺就拍掉她的手。

「害羞什么?大娘我都幾歲的人了,妳有的我還不都有嗎?」

話雖如此。 「我和妳又不熟。」下意識拉攏衣襟。

「小娘子妳雖是第一次見我,我卻不是第一次幫妳更衣了。」

「哦?」

見曹曼云心生好奇,大嬸也不禁多話起來:「打從華公子領妳上了船,便一再勞煩我。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凡沐浴更衣之事,全讓老婆子我來張羅。」

想到自己昏迷不醒之時,那家伙既沒趁機揩油,也沒干脆放給自己臭,居然找了個大娘來照料自己,也還算是有點良心。

既然如此,曹曼云也不再推辭,讓大娘替自己換了件干凈的衣裳便是。

待大娘離去,華凌寒方才又端著一盅藥入內,不等他放好,曹曼云就急著開口。

「這怎么回事?我到底昏了多久?怎么會在船上?他們說我們同寢共住是怎么回事?還有那個妹子又是誰啊?」她一開口就是連珠發的問題。

華凌寒卻一句話也沒回答,只小心翼翼的把那盅藥倒入磁碗里,將冒著熱煙的藥汁吹了又吹,接著遞到曹曼云面前:「自己喝,小心燙。」

她格了開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華凌寒巧手一翻,磁碗又來在她眼前,一滴藥汁都沒落下。 「你吃藥,我解釋。」

熬不過華凌涵的堅持,曹曼云端過碗來,就口而飲。這一回有了心理準備,雖然湯藥依舊苦澀難入口,終究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不愧曹曼云作風,討厭的事情,更要盡早解決,絕不拖拖拉拉。

「好啦!該你說了。」瓷碗伸到華凌涵面前,里頭已是空空如也。

「那一日妳被雷鵬的內勁所傷,再加上那公孫鈺使出陰險手段,而妳又使盡全力去拼搏,最終傷重倒地,昏迷不醒。」

這件事情她還有印象,至少,前半段還有印象。她記得自己與那倆人對決,戰到最后一刻,氣竭而倒地。

「妳既已傷重,便不能夠騎馬遠行,而馬車又嫌顛簸折騰,若是留下來在泉城養傷,直到妳病愈才出發,恐怕妳也不樂意。」

這倒也是。

雖說她玩心挺重,一路上貪玩耽擱,然而想到師妹癡癡盼著她的梅公子歸去,倘若真因為她臥病在床而延誤歸程,她心里也是過意不去的。

「我便請仙鶴派的兩位女俠替我們安排了從臺兒莊前往杭州的漕船。水運平穩,方便妳養傷;兼之無須舟車勞頓,便一路往南行去。」

這可真是好點子!曹曼云不禁暗贊,但表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只淡淡問:「船駛了多久?」

「航程自北而南大約二十余日,妳已昏迷近十日,這樣算來,航程還剩一半。」

「這可挺快的呢!」想她當初離開師門,一路翻山越嶺,那可是說不盡的辛苦。

華凌寒卻是怏怏道:「真希望再快一些。」

「怎么回事?」曹曼云納悶道。

「沒事。」他起身收拾湯碗,整理畢,便指著床榻對曹曼云說:「上床去。」

「上床?為什么?」曹曼云不禁大驚。這家伙終于要露出他的真面目啦?下意識就揪緊衣襟,瞠目瞪他。

仿佛讀得出她心里想法似的,華凌寒翻了翻白眼:「我要真想對妳怎樣,早趁著妳昏迷的時候下手了,哪還等到現在?」

「誰知道啊?說不定你早已經做了什么也不一定,反正我都昏迷了,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可不知道。」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真想對妳做了什么好了。妳想我會這樣正大光明和妳說嗎?我就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得了?別忘了,妳重傷未愈,何況我的武功更勝妳一籌。」華凌寒湊近她臉龐,死盯著她瞧。

被看得渾身不對勁,也知道他這番話有理,然而曹曼云撇過頭,噘著嘴說:「那…那可不一定啊!說不準你就喜歡用強、來硬的,覺得死魚一樣的沒啥反應半點不有趣…」

這女人到底在說什么啊?不!應該說她到底都從哪里知道這種事情的啊?華凌寒只想要給她腦袋一個爆栗。

華凌寒扣住下顎,扳回她臉頰:「哦?莫非其實妳喜歡人家來硬的嗎?」

喂!話才出口,他就想要給自己一個爆栗了。這可不是他平日會出口的話,該說即使不是平日,他也從來不曾說過這種話。為何面對這女人,他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罷了,罷了。他嘆口氣,終于放棄。

正色道:「妳這病癥,我讓船上的一位大夫看過了。他說妳不單心脈受傷,而且水土不服,需要服藥好生調養。」他指指桌上那盅藥汁示意,接著說: 「而且這藥不單服食,還需要以內力促使藥性發揮作用。」

所以說上床的意思是?

「所以我才要妳坐上床,我好輸給妳內力,助妳體內的藥效能夠發揮作用。」

曹曼云不禁慚愧低頭,還真是誤會他了。

「可是…我一路吃飽、睡好,一點也沒有水土不服的感覺啊!」她還欲辯解。

說起這,他就有氣。忍不住反唇:「是啊!說不準就是吃太飽、睡太好,才會遭報應嘛!」

華凌寒說著,就拉起曹曼云身子到床榻上,盤腿而坐,雙掌運氣抵住曹曼云后背,將汩汩的內功運到她體內。

曹曼云只覺一股暖意傳至丹田。她運氣調息,便覺渾身暖洋洋,通體舒暢。

見曹曼云緩過氣來,華凌寒翻身下床,說道:「以后每日三餐飯后,湯藥與運功,一樣不許少。」

有沒有這么霸道啊?她都還來不及抱怨,華凌寒已經收拾碗盤,閉門而去。

興許是見了曹曼云轉醒過來,不必他再多照顧;興許是不想落人口實,孤男寡女同住一房。

那一日曹曼云才出了房門,在漕船上隨意晃悠晃悠。哪知再一進船艙客房,便不見了華凌寒的蹤影,連同他的隨身行囊、長劍都無影無蹤,只留下她一個人的包袱而已。

人上哪去了?她不禁納悶。

「叩叩!」曹曼云敲了敲隔壁房門,大娘睡眼惺忪問道:「小娘子,什么事情啊?」

「大娘,您有沒有見到…」說起來,該怎樣稱呼他呢?

那家伙?似乎亂沒禮貌的。

華公子?感覺又太有禮貌?

華凌寒?我們也沒這么熟吧?

「妳相公?」不等曹曼云斟酌遲疑,大娘接過話來。

「他不是我相公!」只有這一點,毫不考慮。

「噢!瞧我這記性!是妳哥哥啦!」大娘猛的一拍曹曼云肩膀,眨眨眼說道:「別擔心!我不會亂說的。唉呀!年輕人真好!想當年我和我那死老頭,也是這般『豪哥哥』、『蘭妹妹』的叫來叫去呢!」

「呃…」曹曼云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好,面對這些人的大嘴巴,只有愈描愈黑,還是沉默是金為上。

「他不在這?」

「唉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啦?」大娘推推她肩頭笑道。

接著一把拉過曹曼云,覆耳說道:「男人啊!還是得給他們點自己的空間,正所謂以退為進,以守為攻,要黏得太緊,他們也會厭膩的,妳要讓他們感受到那種想要又得不到的滋味。大娘我教妳,對付男人啊!就要…」

我不該問的。

曹曼云以手支額,只想哭泣。

待她聽完大娘的御夫大法,返回房里時,已是黃昏時分。

推開房門,赫見華凌寒端坐桌前,手指還不住敲打著桌面,耐性快被磨光似的。

「妳上哪去了?」

呦!她沒有問他,這家伙居然還敢先來興師問罪?

「你是我娘嗎?」管這么多做啥?曹曼云翻翻白眼,拉開椅子坐下。

「我說過,一日三餐都要服藥。」華凌寒將湯藥推到她面前。

又是它?曹曼云忍不住癟嘴,但看看華凌寒的眼神,異常堅持。只得端起來,一口灌下。

真搞不懂他為什么這么固執?

喝完藥,按慣例,華凌寒又運功、渡真氣給她。曹曼云趕緊凝神聚氣,調息體內真氣,使其運行于大小周天經脈之上。

待她終于睜眼、下床之時,卻見華凌寒額冒細汗,點點如珠。

「沒事吧你?」曹曼云直覺就伸出袖子要擦拭。

華凌寒見狀,卻閃了開來,吶吶道:「不礙事,別管我。」

被這樣一閃,曹曼云心頭莫名有股不舒坦。怎么?是嫌我嗎?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多問,任憑華凌寒收拾了藥碗、煎藥壺,推門離去。兩人都不曾再交談。

自此之后,果不其然,華凌寒就按早中晚三餐,定時來到曹曼云房里,其余時候皆不見其蹤影。她并非不好奇,但既然對方不說,她也不想多問。省得讓人說她想念、寂寞什么的鬼話,她可承受不起。

而華凌寒來此,也就帶一壺藥,讓她飲了,接著便運功渡氣,也沒多說上什么話。

曹曼云不是沒注意到,華凌寒神色愈見憔悴,不復以往那般精神奕奕。更別提他以往還會說些尖酸刻薄的話,如今卻只是郁郁寡歡。

但彌漫在兩人之間的那股微妙氣氛,卻讓她莫名的難以啟齒。

這一日,曹曼云忽覺身子頗燥熱,便上了甲板,在漕船上隨意走走、吹吹涼風。

唉!怎的才初春,便覺有如盛夏的季節啊?

夾岸楊柳依依,綠草如茵,船頭風吹揚,拂了長發亂絲,她將一綹發絲自唇中拉開。

風帆撲撲吹著,漕船劃過運河,河潮拍著船底,還有幾人也在船緣閑說話,風聲、水聲、人聲,夾雜不清。

「那玩意到底中不中用啊?」

「你別小看它…」

「看不出來…」

「有他相助,還是問題嗎?」

「看她還能囂張多久?」

如此喧鬧,著實有些囂張,曹曼云不禁多看了那幾人一眼。

里邊什么模樣的人都有,船伕打扮的、術士打扮的、商賈打扮的,見著曹曼云望向他們,倏地禁聲,便一哄而散了。

「男人聚在一起,也這般吵鬧的嗎?」曹曼云不禁嘀咕。

哼!老是聽那華凌寒抱怨,說我太吵,擾得他不得安寧。一副女人就是三姑六婆、愛閑聊,要讓他瞧見這幾個男人,真不知道會說什么?

說起華凌寒,曹曼云也忍不住有些介意。這偌大的船只上,來來往往人群忒多,卻任憑她一個個客房偷覷,都不見他的蹤影。但到了三餐用藥時刻,又自動出現在她面前,真不知打哪來的?

她也曾想過,干脆尾隨跟蹤好了。然而當華凌寒閉門離去,她再開門欲跟隨時,早已不見人影。那家伙的輕功也甚是了得,可惡!

難得上了甲板,曹曼云就隨性走走。見有的船伕在甲板上整理繩索,有的爬上桅桿張掛風帆。

高聳的桅桿上懸著一抹青藍身影,僅以單手攀附繩索,稍一不慎,便可能跌落江心。

下頭幾個船伕扯開嗓門嚷叫著:「再上去一點。」「就是那里!」「把它解開。」

只見桅桿上人影隨著船伕指示,將纏住桅桿的風帆解開,終于帆布順利落下甲板,他也一躍而下,腳步略見浮亂。

那身素藍長衫,頎長體形,見著就覺眼熟。再聽一旁船伕道:「華公子,真謝謝你!這風帆纏住,都沒人敢爬上去修理,幸好你愿意出手相助。」

那人拱手道:「我們習武之人本該濟困扶危,登上高處算不得什么。」

曹曼云聽聲辨人,已可確信那就是華凌寒。

可讓我找到你了!看你到底都躲到哪去了?她暗忖,悄悄跟在他身后。

華凌寒腳步錯亂,略見跌撞,一條直線走道,讓他走來卻是歪歪扭扭。曹曼云一路跟隨他到了船尾艙底,那里都是儲放貨物的地方。

他來這做什么?

曹曼云站在走道上,朝著船艙偷覷。里面確實放了送往杭州各種貨物,其中尤以糧食為大宗,一袋袋米糧堆滿船艙。而在米袋堆作的小山之間,一青藍身影伏臥其上,配劍與行囊、被單都散落身邊,顯見在此生活有一段時日了。

她還在疑惑之時,忽聞「嘔!」的聲音,華凌寒弓著身子,臉龐覆在痰盂上。

曹曼云見狀,忍不住闖了進去,大喊:「華凌寒!你沒事吧?」

妳怎么在這?見到曹曼云出現于此,華凌寒的詫異絕不亞于她。

若不是他嘔吐未定,肯定厲聲要她出去。但華凌寒只能忍著頭暈,轉過身遮住自己的狼狽樣,仍是嘔吐不止。

曹曼云立時奔到他身旁,拍撫著后背,問道:「你怎會如此?」

但華凌寒只是不住嘔吐,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顫抖不已的身子,蜷縮在一角。

看了他的模樣,以及放置在船艙一角的行囊。縱使華凌寒不說,她也能猜得出一二:只怕他是不想再惹人閑語,見曹曼云已醒來,不需人早晚照顧,便不再同住一寢。至于他這副狼狽德行,只怕是…

「你該不會是暈船了吧?」曹曼云長年在水上活動,這種人見得不算少。

聽得曹曼云的話,華凌寒只能無力頷首,權作回答。不一會,又是抱著痰盂干嘔起來。

「你怎不早說?」她皺眉說道:「唉!也是啦!你們這般北方人,多的是策馬駕車,哪曾搭過船只,不習慣也是正常。」

曹曼云只手拉起華凌寒手臂,將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手就抱著他腰部,讓他全部重量皆轉移到自己嬌小的身體上。

「妳…做什么?」華凌寒忍不住低喘。

「扶你回房里休息啊!躺在床鋪上??總是比較舒服。」

「不用了,妳自去休息,我沒事。」華凌寒推開曹曼云身子,自己卻腳步踉蹌,幸虧即時扶住一旁柱子,才沒跌個四腳仰天。

見狀,曹曼云忍不住勃然大怒:「什么沒事!都這副模樣了還裝。」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揪住華凌寒衣襟。也不知哪生來的神力,硬是把一個比自己高壯的男子扛上肩頭,拔步便走。

「妳…」華凌寒也無力抗拒,只頹然依靠在她肩上。

鼻腔里滿是她的發香、她頸邊的馨香,令他昏昏欲沉。

耳邊聽著她惡狠狠的話語:「搞什么鬼?整天要我吃藥練功,結果自己卻這副模樣。拜托!在管我之前,先把自己管好吧!」明明自己最討厭那種嘮嘮叨叨的人,但為何她的嘮叨,聽在心里,卻有種甜滋滋的感覺?

不一會兒,客房便至,曹曼云以腳踢開門,邁步入內。

「嘿咻!」使盡力氣終于把華凌寒給移到床榻上。她插著腰,指著他命令道:「你給我躺在床上好好休養,哪也不許去。」

登時主客易位,前些日子是華凌寒逼著曹曼云服藥、運氣,而今他卻被她死死壓在床上不得動彈。

「可妳的藥…」也不知他為何這般堅持,自個都吐成那模樣了,還念念不忘自己的事情。

曹曼云心頭說不出的歡喜,卻板起臉孔斥道:「我沒事!管好你自己便是。」

沒事是假,要他管好自個是真。

服藥運氣后,雖然體力恢復不少,也顯得精神弈奕。體內卻總有股燥熱之火,四處竄行。一會兒竄上心頭,胸悶得緊;一會兒竄上丹田,小腹灼燒;一會兒又竄上肌膚,燒得她粉肌如桃花灼灼。這會兒便是一張俏臉如醉酒,嫣紅泛頰。

興沖沖欲推門而出,待替華凌寒想方設法,走到門邊想了想又折回華凌寒身側。

「說實話,我自幼在江河船上行走,還真沒暈船的經驗。也不曉得你這癥狀該如何解是好?」

聞曹曼云坦承之言,華凌寒不禁哂然而笑。

這女人,怎么老是行動快過頭腦啊?但奇怪的是,他卻不覺得討厭。

「我記得你不是替我拿了些藥?意思是這船上有大夫在?」曹曼云支頤思尋。

幸好她還不算太笨,居然想到有大夫的存在。華凌寒轉念一想。唔?那我暈船這么多日,都沒想到大夫,意思是我比她笨嗎?真不想要承認這事情,忍不住搖頭。

見他表情怪異,曹曼云不禁皺眉:「怎么?那大夫出了什么事情嗎?」

「不!沒什么。」他連忙回神,對曹曼云指明那大夫所在的艙房。

艙房到是到了,哪里見得什么大夫?她房門也敲了,卻毫無人回應。

「怎么連姓啥名啥都不知道,只曉得穿一身白衣,和藏青色外衫。是要我怎樣找人?」

曹曼云正不知所措,在船艙外徘徊之際,愈覺渾身燥熱,忍不住卷起袖子,扇起風來。嘆著氣:「天氣怎這么熱啊?才幾月而已?」

忽然一個聲音從旁響起:「不是天熱,是妳熱。」

曹曼云倏地扭頭,眼前赫然站著一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白襦青裙,表情淡漠,交臂而立。

「妳是大夫?」見了她服裝與華凌寒所言頗是吻合,曹曼云不禁問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芍藥雖未大聲說話,口氣卻挺沖:「女子不能從醫嗎?」

一旦確認她是大夫,哪還管這許多。曹曼云抓起她手,便往自個艙房快步走去。 「我朋友暈船了,求大夫妳快給他治治。」

「暈船?」芍藥被曹曼云拉得腳步踉蹌,一時發怔,還欲辯駁:「可我是帶下醫啊!」

「管他什么醫!能治好人就是好大夫。」曹曼云才不理這許多,溺水之際,能抓得一塊浮木是一塊。

仿佛被她給刺激了似的,芍藥也不再推拒,抽回衣袖,正色道:「人在哪?」

「跟我來。」曹曼云點頭,轉身就先行領路。

三步并作二步,不一會就回到華凌寒的艙房里。

聽到艙門推開的聲音,華凌寒無力地瞅了門邊一眼。見到曹曼云帶來了一位白衣藍裙的姑娘,納悶道:「妳沒見到我說的那個大夫嗎?」

這話著實不入芍藥的耳,她臉一沉,冷冷道:「看來妳這朋友已經另請高明?」才剛跨入房門,便欲拂袖而去。

「別!還請大夫出手相救!」曹曼云一邊伸手攔住芍藥的腳步,一邊對華凌寒使眼色,要他閉嘴少說話。

芍藥禁不住曹曼云懇求,終于在床側坐了下來,搭起華凌寒的脈象,沉吟半刻,才緩言道:「這位公子除了尋常暈船癥狀以外,又兼之內力耗損嚴重,因此身子骨格外虛弱,需要好生調養。」

「內力耗損?」曹曼云聞此,立刻想到華凌寒這些日子照三餐替自己運功調息,恐怕是因此而大損自身元氣。

芍藥接著說:「要治這暈船倒也不難,準備些生姜,切成薄片,可以含在嘴里、放在鼻下嗅聞,或者是貼在肚臍上,對于暈船癥狀多少都能緩解。」

曹曼云點頭謹記:「生姜是吧?我待會去張羅些。」

「要沒有生姜,也可以用手指掐捏內關穴,每日三次即可,一次按得二三刻鐘,兩手交替都要按。」

曹曼云聽得芍藥指示,抬起華凌寒手臂,掐捏住手腕內側的內關穴。全不理會華凌寒投以的拒絕眼神。

「再者,在船艙室內空氣不流通,待船停時,妳可扶公子上甲板稍微走動,透透氣,這胸中悶氣出來,便能減少些惡心感。」

芍藥所言的每一句,曹曼云都專注聆聽,記在心里。

待芍藥診畢起身,臨行前交代:「若還有任何問題,再到艙房尋我便是。」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華凌寒支起身子,虛弱問道:「不知大夫如何稱呼?」

經華凌寒一問,曹曼云這才想到,自己匆匆把大夫領到此,連姓名也不記得問起,實在唐突。敲著自個的腦袋,自責:「今日受大夫滴水之恩,他日必當涌泉以報。在下嶺南玉鳳幫曹曼云,這位是華山派華凌寒,有任何需要任憑姑娘差遣。」

別隨便就替我決定啊!華凌寒忍不住斜睨曹曼云一眼,雖然他并非知恩不報的人,但這樣一并替自己答允,搞得好像倆人挺熟似的,也沒過問他,算什么?

沒放過倆人之間的眼神交流,芍藥僅是冷眼旁觀,說:「我乃杭州風月樓芍藥,你們的診療費,就先賒下了。若有需要,我會去討的。」沉吟了半晌,又補了一句:「不過,只怕還要再欠我一回呢!」

不懂芍藥說些什么,倆人只是怔然。芍藥卻不再多言,揮揮衣袖便離開。

安頓華凌寒休息后,曹曼云又準備出門準備生姜。

「這生姜要上哪找啊?」曹曼云不禁迷惘。說實話,近半個月昏迷不醒的人,對這艘船還真不太熟。

還是華凌寒提點她:「要不去廚房看看?」

曹曼云頷首,正欲闔上門離去,卻聽華凌寒叫住她:「既然去廚房,順便把妳的補藥也拿回來吧!只怕要放涼了。」

都這種時候了,還惦記著別人?咬著唇,曹曼云心情頗復雜,卻只是隨口應允。

廚房里人多口雜,這兒是整艘船人料理伙食的地方。各自帶著廚具、食材來此生火煮飯,當然也有像華凌寒這種借此煎煮湯藥的人。

墻角邊圍坐著幾名漢子,竊竊私語著: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吧?」

「我可忍不住要收割成果了…」

「急什么?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咱們三個月也不到。」

忽見曹曼云踏入廚房,那幾人驀地禁語,只低頭扒飯,不敢看向她一眼。

可曹曼云絲毫沒把那些人看在眼里,在廚房里晃了一圈,見著掌杓的大娘,便要了幾塊生姜,再把地上那壺煎藥拎了便走。

如是幾番,按照芍藥所言,曹曼云把生姜切做薄片,讓華凌寒含在口中,或者在鼻下嗅聞,甚至放幾片在肚臍上,幾日來確實暈船嘔吐的情況減緩不少。

但興許是內力耗得多,雖沒繼續暈船,華凌寒依然顯得中氣不足。但他還是堅持每日三回要替曹曼云運氣調息,一日不愿懈怠。

這日也依然在床榻上,雙掌抵在曹曼云背上,輸送內力予她。

「嘔!」聽得背后一聲干嘔,曹曼云連忙扭頭:「你又暈船了是吧?和你說幾遍了,別這樣勉強自己…」

但吐在衣襟、床單上的,不是嘔吐物,而是鮮血。華凌寒只不住撫胸喘息,嘴里含血,半句話說不出來。

曹曼云見狀大驚,連忙讓他躺平:「你別動!我去找芍藥姑娘。」

還欲沖出門時,艙門竟自個推了開來。來者一男一女,男的錦袍華衣,女的一身粉白。

但如此緊急時刻,曹曼云哪還有閑情招待?一把推開他們,就要闖了出去,嘴里還嚷著:「替我看著人,我去找芍藥姑娘!」

那雙男女一臉錯愕望著曹曼云,還是華凌寒叫住了她:「妳上哪找人?人就在妳眼前。」

「咦?」曹曼云停下腳步,怔然望著粉衣女子。

「明個漕船就要抵達杭州了,我想離開前再來看看情況。」芍藥冷漠的口氣一如尋常。 「我可真料事如神。看吧!我賭他如此耗損內力,終要出事的。你就是不信。」芍藥扭頭對那華服男子說道。

「我還真不信,這可不是我認識的華凌寒。」他湊近床榻探身,欲瞧瞧華凌寒模樣。

倒是華凌寒先認出他了:「慕容軒?你怎會在此?」

慕容軒被這樣一問,赧著臉卻不答。

曹曼云搶過空檔,推開慕容軒身子,抓著芍藥的手來到華凌寒身側:「這種時候還寒暄什么?快替他看看。」

芍藥定神切診,按住他的脈搏,半晌才說:「正如我先前所言,華公子過度耗損內力,筋疲力竭,內傷嚴重。若還不聽勸告繼續胡來,只怕體內真氣要油燈枯竭。」

聞此,曹曼云臉一沉,不禁對著華凌寒怒罵:「跟你講幾次了!自己身子不好,還管我作什?」

任憑她叫罵,華凌寒卻不曾回嘴,只是苦笑。

「我開副藥單,你們下了船再去抓藥。至于這一時半刻,也只能好生休養,莫讓他再傷及心脈。」芍藥吩咐。接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慕容軒道:「我記得房里還留有一瓶活氣調血的藥,你去拿來吧!」

「不勞公子多走一趟,我跟著去。」曹曼云自告奮勇,便隨著慕容軒腳步而去。

兩人離去后,艙房里僅剩芍藥與華凌寒,剎時有股微妙的氣氛。

一坐一臥,只是沉默不語。

忽地,華凌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問道:「大夫,一個人要認不出另一個人,是什么毛病呢?」

「啊?」完全沒頭沒腦的問題,讓芍藥揚起眉梢,怒道:「你們怎么一個個都盡問些我專長以外的問題?大夫也是有分科的,知不知道啊?」抱怨完,嘆口氣:「說清楚點吧!」誰讓這世間老以為醫生就該什么病癥都治得了,她也只能盡其所能。

「就是那曹曼云。她時常轉過身來,就認不得人。好比方才便是,妳和她幾日前不才打過照面?她卻一副不認識的模樣,待說了話,又清清楚楚,不像是失憶。」華凌寒舉了芍藥、慕容軒進門時的例子。但其實類似情況是層出不窮,他自身便遇上好幾回。

芍藥支頤思考,事情確實如華凌寒所言。 「我曾聽過有這樣一種怪病,稱作臉盲癥。患了這病的人無法辨識人臉相貌。即使是熟人,也有如形同陌路。照你這般說來,曹姑娘只怕是患有此癥。」

「那有什么辦法可醫嗎?」仿佛水中浮木一般,華凌寒緊抓芍藥衣袖問道。

芍藥瞥了他的手一眼,淡淡說:「可惜!我也只曾聽聞有此病征,不曾聽說有何療法。」

「這樣嗎…?」緊握的手悄悄松開。

見他這般失落,芍藥也頗不忍心:「雖說,患者無法憑相貌認人,卻能以穿著打扮、體態姿勢來辨識,也別沮喪。」

倘若如此,那許多事情便說得通了。

還來不及多問,曹曼云已取藥折回,讓華凌寒服藥睡下,別過芍藥后,便各自歇息。

而華凌寒心底卻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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