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實驗室出來，早過了夜里12點。還是讀書時熬夜的老習慣，工作之后常常在實驗室呆到很晚，夏日的午夜，頭腦往往意外的清醒，時間過的無知無覺。

夏日的夜沒有了白天的燥熱，夜風輕輕地吹著，清涼地渾身舒暢，夜色靜謐而深邃，摻合著蟬鳴的聲音此起彼伏。樹枝在風中輕輕舞動，樹葉發出沙沙的低吟，昏暗的燈光映照著搖搖晃晃的樹影，給夜晚平添幾分神秘。路上再沒有別的人，這樣的安寧的氣息，白日里總是求之不得。

深吸一口這夏夜的氣息，我的心也暢快了起來。坐上心愛的山地自行車，我騎得飛快，不像白天那么多顧忌，夜晚可以體驗飛馳的感覺，暖風吹過身畔的感覺輕易地讓人陶醉。

沒想到今天剛行到校門口就遇上意外，眼角只來得及看到路口那一抹白色的衣裙，“糟糕”，我心里暗叫，趕緊死死拉緊剎車，微微別過方向。

山地車貼著女孩的身前沖了出去，順著慣性朝前滑了好幾米。不知道有沒有碰傷人家，我緊張的放下車，回身看去。

這是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孩，她的面貌藏在陰影里，但看得出很年輕。她側著身子摔倒在地上，雙手撐住上身。剛才她大概下意識退了半步，結果沒穩住摔倒了。她貌似被我嚇了一跳，在地上沒有出聲，也沒有站起來。

“真的很抱歉，你受傷了沒？”我走到女孩近前，歉意的問著。

“我沒事，就是被你驚了一下，有些頭昏”，女孩的聲音很清脆。模糊的想到，剛才錯身而過的時候，就聽到她低聲喊了一聲。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又愈感抱歉。

“我扶你起來吧”，我問道，看女孩沒有反對，我雙手扶住她的胳膊，幫她站起身來。手上感到女孩的胳膊傳來絲絲涼意，也許是夜深的原因吧。她的身上傳來淡淡的花香，是什么樣的花呢，我模糊的想著。女孩卻沒說什么，站起來自顧自的理了理衣裙和發梢。

借著路邊的燈光，我才來得及細細看她。這是個相貌也普通的女孩，眉眼清秀，似乎沒有化妝的痕跡。她的臉色顯得蒼白，大概是驚嚇的緣故吧。她的衣著很素凈，是白色的連衣裙，百褶的裙擺，也沒有什么配飾，簡單的出奇。

也許是剛下夜班的女孩吧，我心里想著。她連個挎包都沒帶，應該是住在附近的。

“看你臉色不好，我帶你去診所看看吧，理工大里的校園診所總是有人值班的。”

“我沒什么事，離的遠吧，還是算了。”

女孩顯得挺大度，但我還是堅持著，“就在校園里不遠，那邊的亮光的地方。”

“那就麻煩你嘍”，女孩笑了，笑聲像夜晚的風一般，溫暖而又帶著清涼。

我拉著自行車，陪著女孩向著診所走去。這么晚的夜，她卻孤身一人在路上，膽子挺大啊，我好奇地問著：“這么晚在外面，不怕黑嗎？”

“黑夜并不可怕啊”女孩笑了笑，“煤油燈才發明幾百年，在那些燈火之前人類已經渡過了千萬年的漫漫長夜，人類的基因里當然更習慣黑色的夜，不是嗎？”

我聳了聳肩，“如果和燈火通明的夜晚比，我也更喜歡黑暗靜謐的夜色呢”，但習慣夜晚生活的，這邊大概只有夜店里的人吧，這條街的夜店尤其多，如果不是看她素顏的樣子，實在要懷疑的，我暗自想著。

不怪我要這么想，學校外面的這條街是酒吧、會所練成一片的夜店街，在整個廬城都是有名的，夜晚這里的女孩可不少，但肯定不會是她這個范兒的。

這邊胡思亂想著，我又接著道：“不過人們一方面習慣黑夜，但也希望在黑夜里有一絲光亮。你看我們要去的診所，就是前面亮著燈光的小樓。”

“那是人類太依靠自己的眼睛，只不過幾百年的時間，其他感官都退化了，只有眼睛看到的才被人類信任，”她側過頭，指了指周圍，“你聽這四周自然的聲音，就聽得出來這里的美好。”

我們已經走進校園，這里和街上的燈紅酒綠仿佛隔了一堵無形的墻，讓街市的喧囂聲變的遙遠，耳邊又是蟬鳴和樹葉的沙沙聲，這是天成的奏鳴曲，自顧自的演奏著。

“你是不是想說，人類發明那些喧囂的聲音也只有幾百年，人類的基因里當然更習慣大自然的聲音？”我笑著問。

“哈哈，你學的挺快哦。”

不知不覺就到了診所，值班的醫生正巧是我的哥們。見我這么晚帶來一位女生，他壞笑著沖我眨了眨眼睛。

我只當作沒看見，說明了原委，請他檢查一下，這哥們一臉不信地檢查了半天。

“沒受什么傷。不過倒是有些貧血，上樓輸個液吧。”

女孩沒有說什么，只是微笑著。

輸液的時候，周圍又是一樣的安靜。她半倚在病床上，我坐在鄰座陪著她，頗有些尷尬。

我試著找找話題打破這沉悶，“在夜晚也能照耀著光明的感覺怎么樣，這也是千萬年來人們的夢想呢”

女孩看了我一眼，我看向窗外，仿佛在回憶什么，“百年前的一些人類也是這樣在孜孜追求，他們的不懈努力，終于讓人類走出了永暗的夜。可是后來，過度的光明又污染了黑夜。”

女孩的話似乎意味深長，讓我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良久才道：“那些人很偉大。雖然光明未必就是完美的，但人類總是在不懈的追求著，我們可以找到光明，將來也許會回歸黑夜，那都是我們人類的追求，這腳步永不會停。”

女孩似乎很意外，她深深的看著我，“他們也是這么說的。”

“什么？”我沒聽明白，詫異的問道。

女孩卻沒有回答。我正要再說些什么，房間的燈光猛地閃了幾下，然后忽然熄滅。

“可能是停電了，別害怕”我下意識的安慰道。

“你忘啦，對習慣黑夜的我來說，黑暗并不可怕。”

女孩的聲音依然在那，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坐在原地等待著，要過一會兒眼睛才可以適應。

恍惚中似乎感到有人在靠近，一股熟悉的花香傳來，是她過來了嗎，正尋思著，一種柔軟的觸感貼上了我的脖頸，一閃而逝，耳邊聽到她的低語，“你更像百年前的那些人類呢。謝謝你，再見啦。”

我呆住了，又霎那回過神來，該死的燈光又猛地亮起，我暗罵了一聲，難受的又閉上眼睛。等到睜開眼，房間里已經沒有了別人。

我趕緊下樓，那哥們還是在那里值班。

“剛才怎么停電了？那女孩你見到了嗎？”

“哪有什么停電啊。我剛才見到那女孩出去了，輸液輸的挺快啊。你是不是惹人家生氣啦？哎，別跑啊，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吻痕嗎？哈哈哈哈”

我沒理會他的嬉笑，轉身向外面跑去。

在門外停住腳，我抬眼望去，四周沒有一點人影，校園的夜依舊沉靜，黑暗的夜色籠罩著大地，掩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