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8歲的莊雅君推著行李箱,從隨身的腰包中掏出藍色的高鐵票,將其放進自動驗票閘口。待到火車票自動彈出之時,她輕輕呼了口氣,就連空氣都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往前邁出一步,這意味著她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壤。
此時,本就窄小而局促的縣城火車站的弧形廣場上,因來來往往的人流摩肩擦踵著。她的眼睛順著票的方向看到不遠處一名男子正不斷靠近她,并沖著她嘿嘿直笑。
“雅君,歡迎回家。”男子操著濃厚的口音站到雅君的面前。
“你是?”莊雅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按照往日,此時應是她的父母出現。
“我是你的剛哥啊!怎么,去了大城市就不認得我啦?咱們雖然好久沒見面,但是微信里也時常聯系啊。前幾天,我不還給你發的那條搶到過年回家火車票的朋友圈點過贊嘛。”男子走上前去試圖將莊雅君的行李順手接過。
“原來是剛哥啊!”莊雅君勉強地笑一下,然后拉緊行李箱,示意拒絕剛哥的好意。
站在莊雅君面前的青年男子是她從小玩到大的鄰居蘇家的兒子蘇立剛。由于他從小力氣大,性格剛強,被人稱為“剛哥”。
這么一想,剛哥算得上是莊雅君的青梅竹馬。只是好景不長,由于莊雅君中考成績優異,被挖到省里讀重點高中。自此以后,她和蘇立剛分道揚鑣,至今已有十余年。
直到偶然的機會互相加了微信之后,剛哥正式成為她朋友圈里點贊的泛泛之交。莊雅君看到朋友圈里那個童年的小哥哥瞬間變為一名長相有些滄桑和狡黠的大叔。令她感慨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
回想朋友圈有限的信息,莊雅君大致推測蘇立剛似乎沒上過大學。他高中畢業之后繼續在縣城的工地做些生意,好像是成為了小包頭,掙了不少錢。
莊雅君這才抬起頭仔細看了看現在的蘇立剛——他的皮膚因長久在外風吹日曬形成健康的麥色。在膚色的襯托下,他眼神明亮,笑起來顯得牙齒整齊而潔白,但那笑起來的眼紋顯現出一些歲月的磨礪和世故之感。
“乖女兒啊,你可算回來了!”遠處,一名中年婦女正朝著莊雅君興奮地招手。莊雅君徑直朝向那位女子走去——和她一樣大眼眸子的女人此時眼眶里閃爍著激動的淚光。
“媽,我回家過年了。”莊雅君笑著走上去與她的母親緊密擁抱。母親久違的溫暖擁抱,讓莊雅君意識到過年還是家鄉最安心。
2
莊雅君高考考取廣東華南理工大學的建筑學本科,之后又以不俗的本科成績保研本校并繼續讀完碩士。
畢業以后,她憑借出色的學術成果在導師的大力推薦下,過五關斬六將地擠進深圳一所國有的建筑設計研究院。她在學業和事業上,成為老家大山中飛出的又一只鳳凰。所有的親友都對她的職業成就贊賞有加。
雖然莊雅君通過自己的努力付出在職場上成為勝女。但是在情感上卻淪為剩女。
時間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子,從來不會說要等你。它一溜煙而過,突然一天便宣告你已經從孩子成為一名大人。一直在象牙塔中求索的莊雅君一晃已經28歲,一直苦心求學的她,終于成為人們口口相傳的“大齡剩女”。
雖然她自視或許還在豆蔻年華,但是家人們早已經視她為昨日黃花。
家人們對于家中唯一女兒的婚事,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尤其是她的母親,即便莊雅君在深圳上班的時候,也會隔三差五的打電話詢問莊雅君對象的近況。
作為剩女的代價,莊雅君知道,這次過年回家,勢必會針對她的單身問題,引發一場關于催婚的唇槍舌劍之戰。
怎知,這還沒跨進家門,莊雅君在其它男人的車上,已經被母親開啟相親大法。
“乖女兒,你看,這小剛開寶馬車來接你,有面子吧?”莊母此時和莊雅君一起坐在后座上,莊母將手搭在莊雅君的手上語重心長的說著。那蘇立剛透過駕駛座的車內后視鏡觀察著莊母和莊雅君的表情,臉上也跟著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哦,感謝剛哥。”莊雅君對汽車有些研究,她從小就喜歡記憶每輛汽車的LOGO,“這款白色的寶馬應該是五系,03年的老款,市場二手車的價格也就不超過三十萬元吧。”
“乖女兒,你這就不懂了,不管什么款,這都是寶馬。”莊母一聽莊雅君這么不給面子,談虎色變似的反復強調這是寶馬,莊母似乎想緩解一下尷尬。莊雅君知道母親的意圖,又不好反駁,便開始悶不做聲。
“雅君,你現在還是單身嗎?”蘇立剛將眼神回到路面,不經意地丟出這一句話。
“嗯,我算是吧。”莊雅君回答道。
“誒,是就是嘛,這不正好,你剛哥也是單身嘛,你們又是青梅竹馬,從小玩到大,”莊母伸長脖子,朝著蘇立剛問道,“小剛啊,你今年正好三十是吧?”
蘇立剛爽快的點了點頭,以表示認同。莊母又縮回頭,對著莊雅君笑著說年齡也合適。
莊雅君翻了個白眼,她沒想到母親和蘇立剛一上車,便給她唱個雙簧。她想著,難道母親還真想要她和蘇立剛再續童緣不成。
于是莊雅君將臉湊近母親的耳邊,悄悄地問:“媽,你別亂點鴛鴦譜,剛哥不是早結婚了嗎?”
“誒,乖女兒,你這就不知道呢,小剛一年前就恢復單身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
“他妻子生了場大病,沒了……”
“克妻!”莊雅君發出這一聲驚天之感嘆。這話音還沒落,突然剛哥一緊急剎車。這讓莊母和莊雅君都跟著慣性在座位上前仰后翻。
“抱歉,兩位,剛剛前面的車子突然停住。他媽的,我們這就是不講規矩,紅綠燈都不看。”蘇立剛不斷抱怨著,也不知道是因為抱怨前面的司機,還是因為對莊雅君的話語不悅。
這莊母使勁給莊雅君一個嚴厲的顏色。莊雅君也意識到自己言語失當,只好眨眨眼睛,露出一臉無辜的神態。
待到汽車行駛平穩,車子里的氛圍也跟著陷入沉默。
莊雅君經不住幫母親捋一捋剛剛因波折而散亂的頭發。這個時候,她看到母親的額頭上又多了幾根白發絲,她的心里泛起一些酸楚。
3
我給你說,我媽又開始給我花式相親了,今天我回家坐車,連司機都不放過,想硬塞給我。
莊雅君站在家門口,手機不停按動著,將這條微信發給她的男閨蜜——申飛宇。
嚀的一生,對方回過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說乖女兒,你自己的門都找不到了嗎?還不快進來!”莊母已經不耐煩了,將為女兒準備的新拖鞋放在地上,然后將行李箱推入臥室。
莊雅君收起手機,說了一句知道了。她跨進屋內,換上自己的拖鞋,一眼瞥到角落里放著一箱牛奶和幾盒看起來像是補品的盒子。
她本想再上去看個真切,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味傳來,把她身心都勾引到了客廳。
“我們家的掌上明珠回來啦?”隨著這一聲,戴著眼鏡的莊父系著圍裙從廚房里端著一盤完整的紅燒魚放在木制的餐桌上。
在明亮餐廳吊燈的照射下,這紅燒魚閃爍著鮮美的色澤。那騰騰的熱氣讓莊父的鏡片上也蒙上一層繚繞的霧色。
這可是莊雅君從小最喜歡吃的紅燒魚肉。
她將臉湊上前去嗅了嗅,又看了看——這紅燒魚肉不僅色澤鮮美,那魚肉上還被淋著一層厚厚的湯汁,四周裝點著幾朵由胡蘿卜雕刻而成的花朵。
“爸,您果然是寶刀未老啊,不愧是咱們莊家大廚。我在外面,什么都不饞,就饞您這盤紅燒魚啊。”莊雅君驚喜不已,她想著差不多又是一年沒嘗過父親做的紅燒魚。
“誰叫你一年到頭不回家,早就要你考個本地的事業單位,爸天天燒給你吃。”莊父的大手在自己腰間的圍裙上摩挲一會,然后上前給莊雅君一個擁抱。
“喲,怎么感覺我家閨女又瘦了啊!”莊父心疼的嘆息一聲。
“得了吧,爸,我明明又胖了三斤好吧。”
這個時候,莊母也從臥室里走出來,然后湊近莊父:“老莊,你家女兒不喜歡蘇立剛,還說他克妻。”
“得了吧,你這老婆子,我早就說過蘇家不行。我家黃花大閨女怎么能嫁給一個二婚的人呢。”
“人家那又不是因為品德問題,是他前妻生病。再說小剛這幾年做生意還不錯,我都打聽過了,他家里有四套拆遷房呢……”莊母也不甘示弱,與莊父開始辯論。
莊雅君看著父母這么拌嘴,覺得老夫老妻平常的幸福生活但凡如此。
“好了,爸,您也別怪媽,我知道她是為我好。”莊雅君上前一邊幫忙解圍,一邊又對著父母撒嬌。
“都聽你的,你快去洗個手吧,”莊父邊說著,邊對著莊母轉過身子,示意讓她幫忙解開圍裙,“對了,女兒。書房里還有個小伙子,你洗完手記得叫他一起過來用餐。”
“嚯,這家里也金屋藏嬌啊。”莊雅君一聽到家里有個小伙子,她就知道父親估計也要發力了。
4
五菜一湯。這一桌子的玉盤珍饈都是莊父的拿手好菜。現在一家三口與一名低拉著頭的青年男子端端正正地圍坐在餐桌旁。
莊雅君端著飯碗,大口的咀嚼著魚肉,眼睛全部在飯菜之上。莊母忙著為坐在莊雅君對面的青年男子呈了一碗湯。
青年男子豎著寸頭,戴著厚厚的眼鏡片,一聲不響地端著碗。莊父則一會兒瞅瞅莊雅君,一會兒又瞅瞅年輕的男子。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沉默片刻,只有莊雅君啪嘰啪嘰的發出聲音。
“雅君,這是翟俊杰,你還記得嗎?初中和你是同班。”莊父終于看不下去了,試圖打破這份沉默。
“爸,你說什么呢,剛才不是已經介紹過了嘛,”莊雅君這才抬起頭看了看翟俊杰,對著他敷衍式的笑了笑,“俊杰,你想吃什么請便,大家都是老朋友,別客氣哈。”
“俊杰也是我高中帶過的得意門生,現在又在深圳大學讀計算機相關的博士。你和雅君都在一個城市,又都是年輕人,今后可以多在一起交流嘛。”莊父退休前是一名本地高中老師,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莊父一直兢兢業業的在學生身上花心思。
翟俊杰依舊低拉著頭,不住地點了點頭,整個臉卻紅了一片,額頭上有汗珠冒出。
“哎呀,俊杰,是我暖氣開太多嗎。你怎么流汗了!來,阿姨給你擦一擦。”莊母一邊好心的感嘆,一邊順手抽一張紙巾往翟俊杰的臉上拭去。
“師母,沒事兒,我這個人就是怕熱……”翟俊杰見莊母拿著紙巾迎了上來,緊張地半弓著身子立起來。
突然,莊母胳膊肘一拐,打到了翟俊杰面前的湯碗。只見那湯碗瞬間從桌子上倒下,還好翟俊杰反手接住,但那湯汁全部灑在翟俊杰的褲子上和周圍的地面上。
“哎呀,對不起,小翟,我老了,怎么這么不小心啊。”莊母連連賠不是,又趕緊從桌上多抽出一些紙巾,往翟俊杰的腿上摸起來。那翟俊杰一邊喊著“不用”,一邊趕緊護著襠,臉上更是紅熱一片。
“阿姨,我去廁所處理一下。”翟俊杰趕緊從莊母手里搶過紙巾,然后捂著褲子往廁所方向走去。
“哎呀,小翟,不是這邊,是那邊。”莊母看翟俊杰暈頭轉向,似乎要走錯了,便跟上去。
這時,飯桌上僅剩下一臉嚴肅的莊父和笑嘻嘻的莊雅君。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莊父板著個臉看向莊雅君。
“媽呀,爸,您沒看翟俊杰那臉,紅的像狒狒屁股似的,媽也像個保姆似的,忙前忙后,太滑稽了……”莊雅君笑得飯都恨不得噴出來。莊父趕緊要莊雅君嚴肅一點,這才讓莊雅君識趣的收斂表情。
“話說,你覺得翟俊杰怎么樣啊?”莊父扶了扶自己的鏡片,一臉正經的詢問莊雅君。
“什么怎么樣啊?”莊雅君眨了眨眼睛,佯裝無辜。
“閨女,這翟俊杰今年才29歲,又是博士在讀,前途無量。雖然他家境不太好,但是好在人老實,今后應該能和你在深圳共同發展。”莊父知道莊雅君又開始裝蒜,于是便不顧莊雅君的反應,開始給她大力推薦翟俊杰。
“得了吧,爸,就翟俊杰那慫樣,搞不好還是個純情小處男呢。再說,他總是一聲不吭的,這真過日子多沒勁兒啊。”莊雅君知道莊父的算盤,便趕緊打住。
“男人要長那么好看干什么,成天沾花惹草就好嗎。再說你這是要過日子的,這翟俊杰看起來是木訥一點,但是這孩子我很了解,他很本分,我覺得把你托給他我是放心的。夫妻過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啊……”莊父趕緊發表對翟俊杰的長篇大論,似乎想急于將他推銷給莊雅君。
“爸,人家瞧不瞧得上你閨女,還是個問題呢。”
“你以為他今天來看我是偶然的嗎?我是特意告訴他你今天回家。我就這么說吧,這翟俊杰,肯定對你也是有意思的,不然他看你怎么臉那么紅啊。”莊父說的振振有詞。
“爸,我不喜歡這種呆呆的男博士,我之前學校見過太多這樣的,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我會被悶死的。”莊雅君又夾了一口紅燒魚肉,然后繼續說,“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爸,你也告訴媽,不要那么著急,女兒我自有主意!”
“哎,你有什么主意,都三十歲了,還不趕緊找一個男人嫁了。微信里都說了,現在大齡剩女這么多,好多剩著剩著就成了剩飯,最后就被倒掉了。我帶了這么多屆學生,有些女學生都40歲了,還單著,你可別學她們孤老終生啊……”
“爸,我這不是還沒到三十嘛,我才二十八,好吧。”
“我們這邊,按照老規矩得加兩歲,你就是虛歲三十了。還有你今年必須得把婚結了。你都讀了理科大學,現在研究所男生也多吧,你身邊不缺男人,你怎么就不好好找一個呢……”
這個時候,莊母領著翟俊杰回到餐桌。莊母滿面笑容,那翟俊杰笑容靦腆,就像一個小男孩。
莊雅君看那翟俊杰的鏡片如此之厚,感覺他的眼睛都掉進一片白色的反光之中。在那一刻,莊雅君想著這樣的男人她是絕對不要的。
她想著飯后一定要通過微信與申飛宇好好吐槽一下。
5
莊雅君意識到,今年不是過年探親,是回家相親。而且這些相親對象,全不由她選擇和安排,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為她謀劃好了。
莊母本就是一個本地熱心腸的人。由于莊父是高中老師,領著退休工資,生活不賴,莊母本也做點小賣部生意,這幾年又遇到棚戶改造,家里的老宅子補還了四套公寓房子。莊雅君的父母想著一套留給自己住,一套為莊雅君留著備新房,另外兩套則租出去,掙點房租。于是這小日子便過得輕松而愜意。
莊母把閑暇的時間用在親人的幫助中。莊母本姓劉,家里有三姊妹,她還有兩個哥哥。莊雅君的大舅舅和小舅舅分別養育一兒、一女,且都已經在本地結婚生子。莊母便主動請纓幫忙帶看劉家的孫子。這小孩子一帶多了,莊母便想自己的女娃什么時候也給她弄個大胖孫子。
大胖孫子,莊雅君暫時還沒想過。但是這大胖子,此刻她劉家,倒是給她弄了一個。
明日就是大年三十,按照劉家的習慣,大年三十前一天在姥姥家團聚。大年三十則到爺爺家。風水輪流轉,今年又輪到大舅舅家請客。
此時,本地大酒店的豪華包間中,巨大的旋轉餐桌上盛滿了各種五湖四海的美食。不管是山珍還是野味,河鮮還是海鮮,反正這一桌2888的團年飯,奠定了家族其樂融融氛圍的高度。好像現在這個時代,親情的表現也必須用錢來表達。
現在劉家全家老小坐在一起,男人們面前放著散發著茅臺香氣的分酒器,紛紛舉起手中的小酒盅,女人和小孩們則舉起飲料,跟著笑臉盈盈。
“又是新的一年,我們劉家也是生生不息,老二的女兒今年又生了二胎,大家舉杯祝賀一下!”莊雅君的大舅舅在本地就有“小旋風”的稱號。作為縣政府的辦公室老科員,自然是官氣十足。他在父母一輩中那也是人中龍鳳。
“對了,今天有個稀客,是我特意請來,這就是我們辦公室新調來的同事——小呂。大家掌聲歡迎一下!”大舅舅慷慨激昂的介紹坐在他身旁的胖子,那胖子雖然穿的人模狗樣,但是那略微凸出的發際線和滿臉的贅肉,以及笑起來摸不到眼睛的面容,像個彌勒佛似的。這尊佛讓莊雅君在拍手間感受到來自中年男人的油膩危機。
“劉家的親朋好友們好,感謝劉科的邀請,我是小呂,我今年三十二歲,本科學歷,至今未婚,希望能在劉哥的介紹下找到我心儀的另一半。”
媽呀,這呂胖子難道還是來參加非誠勿擾了。莊雅君一臉嫌棄的笑著。
那呂胖子直起身子,端起小酒盅,畢恭畢敬地對著所有家人爽快的飲了一杯,那小酒盅看起來還不如那胖子的牙齒大,就像一顆米粒要被胖子的嘴吸進去。莊雅君想著,這一看都是酒場上的老手,說不定還是個酒鬼。
“雅君,你還不快給小呂敬一杯。”怎知大舅舅突然話鋒一轉,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莊雅君的臉上。莊雅君想著這怎么又到我身上來了,然后滿臉疑惑地舉起小酒盅站了起來。
“在坐的,除了孫子輩,兒女輩就只有雅君的后半身沒個托付了。我知道雅君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雖然大城市人口多,但是真能知根知底的人太少了。今天我想借這個機會表個態,讓我這個侄女兒好好的認識一下優秀的小呂,你們兩個年輕人應該可以好好聊聊,當然,如果發展到情情愛愛還生了個胖娃娃,恕我概不負責!”
這大舅舅打趣的一說完,全部親人都跟著笑,那呂胖子也是滿臉紅光,自鳴得意。尤其是二舅舅和莊母也跟著起哄。
莊雅君能感受到小呂這個時候眼睛睜大了些,并且色瞇瞇的盯著她。莊雅君知道自己有一些姿色,只是面前這位三十二歲的中年胖男士公務員,真的是有些太油膩。
“謝謝大舅舅的好意,我也很高興能夠在這樣的場合認識呂先生。有機會,歡迎您多到深圳來玩兒,我一定好好接待。”莊雅君其實覺得略微尷尬,但是一看到姥姥、姥爺熱切的目光,只好形式主義的回應一下,并端起一杯白瓷小酒盅一飲而盡。
“好!”大舅舅又帶著所有人鼓掌和起哄。那小呂又連飲三杯,似乎是在顯擺他的酒量。難道說,男人爭取交配權的能力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發揮嗎,莊雅君看著這一幕浮出一絲苦笑。
“好了,雅君她大舅舅,你這是做什么,家人團聚,怎么叫了個外人來啊。”莊父頗有微詞,他從進門看到小呂就略微不適。這莊母趕緊又給莊父使臉色,但是那莊父站了起來繼續說,“你的心意,我們莊家都領了,但是小呂行不行,還得雅君自己說了算。”
“嘖嘖,那我說雅君她爹,怎么這事兒又只成了莊家的事兒呢?雅君也是我們劉家人啊。她的終身大事,我們劉家自然也得多操心。雅君,你說舅舅說得是不是啊!”莊雅君只能尷尬地笑著稱是。
莊雅君的大舅舅其實和父親一直有些過節。莊父作為教師看不慣大舅舅的官僚做派,而大舅舅也不喜歡莊父的教書窮酸樣,這一點在莊母當初嫁給莊父的時候,大舅舅便有些非議。
今天等于說是趁著莊雅君的婚姻之事,讓大舅舅和莊父的矛盾有所激化。一時間,莊父和大舅舅開始爭執,好好的一場家人團聚的宴席,竟然因為莊雅君的婚姻問題不歡而撒。
回家的路上,莊父還不斷的對著莊雅君說不要聽大舅舅介紹的對象,那油膩胖子還不如翟俊杰。莊雅君也無奈的跟著安撫父親,又趕緊找機會給大舅舅偷偷打電話道歉。
“雅君,我就這么說吧,其實我和你父親沒什么,主要還是我擔心你孤獨一個人,異地他鄉的多可憐……那小呂雖然胖一點,但是前途無量,家庭條件也和我們門當戶對,我們都說他有官運之象,不管你考不考慮小呂,舅舅都希望你能幸福。”大舅舅在電話那頭語重心長地說。
“謝謝舅舅,我懂了,我的幸福我會自己珍惜的。”雅君無奈地答道。
“哎,雅君,別看你這么大了,還是個孩子,你不懂啊……”就這樣電話那頭舅舅匆匆掛斷。
當晚,莊雅君透過自己房間的窗外,看著飄落的鵝毛大雪,拿起手機又給申飛宇發了一條語音。
她想著,或許此時家人的煩惱只能給男閨蜜好好的分享一番。
6
雖然現在不少老百姓過年團聚會選擇在酒店。但是莊家團年的習俗,一直是在家中。
莊雅君父親家里算是書香門第。她的爺爺退休前是一名高中老師,她的奶奶則是高中的一名后勤員。他們因為在同一個單位相識、戀愛并結婚。婚后,他們一直過著深入簡出的日子,并育有一兒、一女——兒子便是莊雅君的父親,女兒則是莊雅君的姑媽。
莊雅君的姑媽是莊家上一輩人中最聰明,學習成績最好的一位。當年她不僅考上大學,畢業以后還被推薦到北方一所城市的大學任教,現在成為莊副教授。但是她的婚姻生活卻不如學術那樣能夠有一說一,她的丈夫因為出軌而最終選擇離婚。
她有一個兒子隨她姓,叫莊霖。雖然莊霖比莊雅君小兩歲,但去年已經結婚。現在全家基本都在北方城市,只有過年回家聚一聚。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整。電視機里春節聯歡晚會正式拉開帷幕,第一個開門紅的節目將整個爺爺家渲染出熱鬧非凡的氛圍。
巨大的大理石圓桌山,擺了十個菜,象征著十全十美。三個火鍋分別煮著羊肉、牛肉和豬肉,正熱氣騰騰地冒著煙,象征著三陽開泰。
現在莊家人齊齊整整的圍坐在一起。
莊雅君的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但是精神矍鑠,身體硬朗,退休后還在不斷的寫字和看書。莊父此時正在廚房里忙活著,莊霖的妻子也跟著在廚房里打下手。
“你們看,還是孫子懂事啊,找的孫媳婦又漂亮又能干。現在能下廚的女人真是越來越少啰,”莊家的習慣都是爺爺先發話,爺爺這番話讓在座的女人們都有些尷尬,“現在啊,就盼著雅君結婚了。說好的今年帶個男朋友回來,怎么連個影兒都沒瞧見啊。”
“爺爺,這不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嘛,我總不能租一個吧。”莊雅君撒嬌式的對著爺爺說。
“我看啊,還是當年我給你取名字太厲害了,女孩子不應該姓名里帶個君字,太男孩子氣。你這恐怕是要當慈禧太后,一般男人怕都配不上喲。”莊爺爺開始自我嘲諷起來。
“爺爺,我咋成了慈溪太后,您說我是武則天,我也認了啊。”莊雅君癟癟嘴。
“爸,您也別多說了,雅君都這么大了,?她自己有主意。”姑媽也開始幫著莊雅君說話,雖然姑媽和莊雅君相處的日子不多,但是她們關系非常深厚。這個時候莊父和莊霖的媳婦也從廚房里走出來,將米飯依次盛上。
“你少說話,離過婚的女人,誤人子弟,多管好你自己吧。”爺爺一聽姑媽插話,便開始有所不快。
“爸,我都說了,我之所以和那臭男人離婚,都是因為他出軌啊。”姑媽也有些不開心,回擊一句。
“男人不愛你,還不是因為你不夠有能力,你若把你男人哄開心了,他哪兒還有心思出軌啊。”爺爺不依不饒,繼續呵斥著。
“好了,老頭子,事情都過去幾年了,你不要為這事傷身子。”奶奶也跟著安慰著說。
莊雅君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自己的個人問題,結果又引發了家人之間的唇舌之戰。
莊雅君嘆息道,看來婚姻真的是兩家人的事情。姑媽的婚姻在爺爺和父母看來是十分失敗的,也成為家人市場對莊雅君的前車之鑒。倒是莊雅君自己覺得,姑媽一直是在為自己的幸福而離婚。
趁著家人們又開始斗嘴。春晚的音樂似乎也成為了奏鳴曲。
莊霖這時湊到莊雅君的耳邊,掏出手機,亮在她面前。
莊雅君仔細一看屏幕——里面是一名長相斯文的男生。他給莊雅君的第一印象很清爽,看起來有些眼緣。
“怎么樣,老姐,這個男生覺得如何?”莊霖露出一抹壞笑。
“弟,連你都操心我這事兒啊。”莊雅君和莊霖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感情深厚。莊霖結婚的時候,莊雅君作為伴娘哭得稀里嘩啦。
“這個男生是我高中一個好哥們,今年也是28歲,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我們都叫他人大哥。我今年才知道他人在深圳,好像還在國企。我覺得他挺好的,聽說還是個單身,雖然談過三場戀愛,但人不壞。我也給他大致說了下你的情況,他對你也有興趣。要不,我把他微信推給你,你們好好聊聊。”莊霖非常認真的給莊雅君介紹著。
“原來你這么八卦啊,連人家談三場戀愛,你都知道。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告訴我他的血型、喜好、飲食、習慣等的。”莊雅君對于莊霖的介紹,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仔細想想莊霖也是為她好,便不再說什么。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說些什么啊。”這個時候爺爺看到兩個孫子暗自交流,便開始將話語轉到他們身上。莊雅君和莊霖這才默契一般的回過頭。
“對了,雅君,我那老同事,老秦的孫子還沒有對象,我已經給他說了,明天要他孫子到我們家來做客,你明天也過來吃個晚飯,好好認識一下。”
“爺爺,明天是大年初一耶,請陌生人到家里來好嘛。”莊雅君一聽到此,就有些頭疼,開始嘀咕。那莊父和莊母也不住地點頭說好,要她趕緊答應爺爺的好意。
這個時候,電視機里的春晚小品爆發出如海浪般的觀眾笑聲。莊雅君這個時候真想找個洞鉆進去——從上老下小都為莊雅君的結婚對象操碎了心。
春節就是一場家人為莊雅君安排的相親秀。只要她手里拿著單身的號碼牌,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在這場表演中繼續下去。如果她稍有情緒或是不滿,那結局可不是一場節目的中止,而是在家庭中掀起一場大轟炸。
莊雅君甚至想過是否要逃離春節這個節日,她聽說過身邊朋友的朋友,因為是剩女而害怕回家過年,獨自在大城市承受著一個人的春節。莊雅君想著,自己應該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吧。
7
莊雅君到底想要什么樣的對象?又期盼著什么樣的婚姻呢?
不管是本地的小老板剛哥、男博士翟俊杰、油膩公務員呂胖子還是可能要遇見的人大哥,或是明天見面的秦爺爺的孫子。似乎都有著還不錯的條件。但是為何莊雅君就是寧愿作為剩女,也不愿意就這么湊合呢。
其實相較她自己,父母那一代人更多的時候都沒有選擇,在經歷了那么多時代的潮起潮落中,兩個人在一起的婚姻早已經變成一種搭伴結伙過日子。到莊雅君這一代人,物質條件已經相對豐裕,婚姻已經不再是旱澇保收的一種保證。
莊雅君到底還在期待著什么呢?至少,她明白自己不想將就。
“所以,以上就是我這次回家過年目前遇到的各種奇葩的男士們……”莊雅君拿著電話,在家里的陽臺上,看著五顏六色的煙花在故鄉黑色的天空中綻放出明艷的色彩,那光束此刻也照在她的臉上。
“啊,你等等……”電話那頭申飛宇說著。
“等什么?”
此時,電視機里的春晚也傳來新年倒計時的聲音。
——三。
——二。
——一。
“莊雅君,新年快樂!”申飛宇大聲地說。
“你個笨蛋!不過本姑娘心領了,你也新年快樂哈!”莊雅君雖然口氣上嗔怪,心里面覺得有些暖。
“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對你說……”突然申飛宇的聲音變得溫柔而低沉。
透著聽筒,莊雅君似乎也能想象電話彼端那張瘦而白的男子臉上的認真表情。
“我不想做你男閨蜜了。”
“好啊,申飛宇,新年第一天,你就要和我絕交啊。”
“不。”電話那頭男子的語氣毅然決然,聲音如同沉入海底的巨石,遲遲沒有回響。
“喂?申飛宇,你還在嗎……”莊雅君似乎也能感應到申飛宇一些微妙的變化。
——莊雅君,你能和我交往嗎?
此時又一束火樹銀花為天空鍍上一層金邊,那光芒一閃一閃地投射在莊雅君的臉上,那必定是一張又驚又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