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去火車站的路上,二哥說號碼我發到你手機上了,到了湖南,聯系一下姐姐。
我驚訝地看著他。
株洲站,我拖著行李箱,艱難地在云山霧繞的方言中挪動,第一次撥通了這個號碼,站在我右邊的一個帶小孩的婦女接起電話,鄉音傳來:“喂,小錫你到啦。”
小時候姐姐是我的偶像。姑媽和姑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姐姐一到寒暑假就在我和二哥家輪流住宿。她染著鮮艷的頭發,哼著張惠妹的歌,貼著絢麗的指甲片,在古惑仔的摩托車上馳騁在大街小巷。每到假期來臨,爸爸媽媽就要經歷一次激烈的爭吵,如果媽媽輸了,我就可以興奮地跟姐姐一起過假期了。
跟姐姐一起的假期我可以燙頭發、化妝、偷穿媽媽的裙子,可以租美少女戰士的碟片看個夠,可以陪姐姐去臺球室看她跟男朋友們說說笑笑。如果不幸被媽媽發現,我也不怕,媽媽只會怪姐姐帶壞了我。
在我初二的那一年,姑媽車禍去世,姑父欠債失蹤,姐姐第一次在學期中住到了我家。她紅著眼睛連續幾天不肯睡覺不肯吃飯,連媽媽都不忍心責怪她。
很快,爸爸和大伯就開始因為撫養義務爭吵,最終她被扔到奶奶家寄養。
奶奶說,姐姐本來成績就不好,沒必要繼續上學,姐姐就輟學了。奶奶說,姐姐睡得晚起得晚,影響她的生活,姐姐就搬出去租房子住。奶奶說,女孩大了要補貼家用,姐姐就去打工。
中考后的暑假,姐姐沒有來我家,媽媽終于不跟爸爸吵架了。大伯家的二哥不知在哪找到了姐姐的地址,約我一起去看她。
城中村的一間瓦房里臟亂不堪,房間里有窗沒有光,彌漫著發霉的味道,雜亂的啤酒瓶和易拉罐散落一地。姐姐左腿打著石膏,拄著拐杖給我們開了門,下班的時候不小心讓出城的拖拉機撞到了,她輕描淡寫地說,依然活的張揚不羈。
奶奶知道嗎?二哥問。
姐姐搖頭,我已經半年沒見到外婆了。她說。
二哥氣不過,當天去找奶奶,痛斥家里沒有責任感的大人。奶奶更生氣,沖到姐姐的房子,據說講了一堆家門不幸之類的氣話,然后第二天姐姐就消失了,連同石膏和拐杖。
十三年沒見過面,姐姐已然變成了我能想到的最普通的媽媽。我尷尬地面對面坐在餛飩店里,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里的口香糖盒子。姐姐身邊的小女孩看到我手里的糖,扯扯姐姐的袖子,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媽媽”。
送給你吧。我說。
小女孩怯怯地看著姐姐。
快謝謝阿姨,姐姐說。
“姐,我是來出差的,公司還有事情要處理,忙完了我去拜訪你和姐夫。”我說。
姐姐楞了一下,隨后微笑著點點頭,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猶豫了一下,她說:“我一個人帶孩子。”
我不知說些什么,低下頭摸了摸小女孩的臉,說:“哦……”
姐姐也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抬眼對我說:“小錫,以后,常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