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晴了一個多月的天氣，突然在清明節(jié)這一天下起雨來，起初很小很細，時下時停，漸漸地變大，地面濕了，老家的瓦溝也滴水了。

我就站在大門前看這淅淅瀝瀝的雨，希望它今天下完，明天就停住，明天好上山掃墓，爺爺?shù)模瑡寢尩摹?/p>

在我們老家，清明節(jié)這天是不上墳的，前后三天是最佳時間。

因為是清明節(jié)回家掃墓，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清明》這首詩：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我們每天都要生活，每天都會有新鮮的東西擾亂我們的心池，面對逝去多年的親人，除了剛逝去的那幾年會很難受，感覺缺少了一個親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會漸漸習(xí)慣親人在我們生活中消失，只有夜深人靜時，清明節(jié)來臨時，才會過分地懷念逝去的親人。

今年我家掃墓時間是4月5日，清明節(jié)后一天。

已經(jīng)連續(xù)幾年沒有在清明節(jié)下雨，今年從清明節(jié)當(dāng)天就開始下。

“呯，呯，呯。”中午一大家子人正在吃飯，突然聽見遠處的天空傳來幾聲響聲。

“哪里還在炸石頭嗎？”我發(fā)問，因為這聲音像極了小時候山上炸石頭的炮彈的聲音。

“不是，應(yīng)該是在打催云彈。”經(jīng)驗豐富的大伯糾正我。

“難道是看我們今天好多人要上墳，所以把云彩打散，好讓我們上山？”我歪頭猜想。

“應(yīng)該是怕下冰雹，這個季節(jié)最容易下冰雹了，容易打到人和莊稼，這里的冰雹一顆很大，會把車玻璃都砸壞，砸到人不得了。”原來如此。

催云彈打了沒多久，云彩便散開了些許，天空也變亮了很多，雨也停了，但還是有著薄薄的灰色的云彩，看不見藍天。

趁著雨停，我們趕緊收拾東西，上山掃墓。

挑著擔(dān)子，里面放著中午炒好的菜，拎著水果，雞蛋糕，蒸糕，紙錢，鋤頭、鐮刀，拿著雨傘，牽著孩子，不會爬山的孩子便由力氣大的叔叔抱著孩子，全家人浩浩蕩蕩地出發(fā)。

下過兩天小雨的緣故，上山的路沒有灰塵仆仆，卻是被紅土粘上了鞋子，小孩爬不上去的地方還要抱一下，褲子便也變得紅通通的，但我并不介意，畢竟一年只有這一次沾染家鄉(xiāng)紅土的機會。

山上種滿了楊梅樹，不小心闖到了枝葉，樹上的水便嘩啦啦地往下落，落到了褲子，鞋子上。

就這樣一路攜風(fēng)帶雨，走到了爺爺?shù)哪骨啊?/p>

“媽媽，我想吃蛋糕。”我的女兒看到有蛋糕吃，肚子里的蛔蟲被勾起來了。

“不行，要先等老祖吃了你才能吃。”我拒絕女兒的請求。

“老祖在哪里？”女兒環(huán)顧四周，沒有看到有她認識的老祖，只有其他外公外婆。

“老祖在土里面躺著睡覺。”我指著前面的墓碑，抱著她去看墓碑后面的土坯。

“老祖為什么躺在土里，土里臟呀。”看著面前長滿草的墳，女兒表示不理解。

“因為老祖離開我們了，不在我們這個世界了，就像公公家的小貓，你上次回來還跟它一起玩耍，這次來，它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了，再也不能跟你玩耍了。”我試圖用她能聽懂的語言解釋老祖的去向，但是沒有用，女兒還小，不能理解我所說的話，還是不停地問。

而我的眼眶已經(jīng)蓄滿淚水，聲音也開始哽咽。

我并沒有見過我的爺爺，他在我父親十幾歲時已經(jīng)去世，沒有留下一張照片，除了每年上墳的時候會想起還有他，其他時候我們都快要忘記了他的存在。

看著他的墓碑碑文，我才知道了他的生死時辰，也看到了奶奶的生辰，1933年，今年88歲了。

“我今年100了，99那年她出生，她就叫小九吧。”去我奶奶的住處時，我奶奶指著我不到兩歲的小女兒說道。

其實我奶奶今年才88歲，我長大離家后，經(jīng)常一年回一次家，我回家一次她就長一歲，因為她眼睛不好看不見日歷，耳朵也聽不見，所以就以我回家的次數(shù)算她的生日，現(xiàn)在腦子也開始糊涂了，所以她有了100歲。

奶奶是從來沒有過過生日的，因為我家老家的農(nóng)村不時興過生日，包括我父親也沒有過生日，我是這些年出門在外才有了生日，小時候也是沒有的。

別的老人都會辦70大壽，80大壽，但是奶奶拒絕我們的請求，她說年齡大了，她算過命，不能辦這些大型宴席。我們就隨她去了，畢竟辦生日宴主要是希望她開心，她不喜歡我們就不勉強。

看過爺爺，我們下山，重新取了新的吃食和紙錢，走上了對面的山上，那里埋葬了我的母親。

所有的大伯叔叔都陪著我，每年都如此，盡管我母親的墳?zāi)怪恍枰乙粋€人去上。

埋葬母親的山頭與爺爺?shù)拿鎸γ妫沁叿N滿了楊梅樹，而這邊卻沒有人種地，到處長滿了挺拔的松樹和野草灌木。

天空中飄起了小雨，越來越大，我把兩個女兒拘在傘下，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她們又跑到了雨里，跑來跑去。

因為我的女兒們很是喜歡這只山上掉落的松球，兩人把母親墓前的松球全部踢到我的腳下，玩得不亦樂乎，雨水打濕了衣服也不在意。

我父親和我的表哥在給我母親的墳?zāi)辜油痢?/p>

此情此景，像極了我母親下葬的那天，我一個人跪在墓前跪拜，村里的伯伯叔叔幫我加土，快加滿的時候才喊我去意思一下，因為那時候我還小，無法獨自把這座大大的墳?zāi)辜訚M。

我母親離開我的時候，比女兒現(xiàn)在大了好幾歲，我知道母親永遠離開我了，但是就是哭不出來。

“外甥是個冷情的孩子，母親走了也不會哭。”那時候我舅舅是這么說的。

我也覺得我是一個冷情的孩子，或者是一個自私的孩子，只有涉及到我自己的事情才會哭，其他事情都不能感同身受。

就如母親的離去，我眼看著父親服侍母親快一年，母親也痛苦了快一年，我慢慢地在已經(jīng)接受了母親早晚會離開我的這個事實，當(dāng)這一天來臨的時候我會難受，但是哭不出來。

也許我真的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吧。

現(xiàn)在看著母親的墓，看著她的肉身被埋葬在土里，我努力生活換來的美好生活里沒有她，我的愛人和孩子就站在她墓前給她磕頭，她卻看不到這一切。

外人都說我的母親是個沒有福分的人，她的女兒這么出息，卻享不到這份福，我也這么可惜著。

辛辛苦苦前半生，為我買了房子，自己卻沒有搬進去住過一天，只能永遠埋藏在冰冷的土里，孤單湮沒了整個山頭。

雨還是一直下，沒有停歇的意思，所有人的衣服都被雨打濕了，我們便收拾好東西，收拾好心情，打道回府了。

今年的清明就這么結(jié)束了，下次再看逝去的親人又是明年，不知道這片土地明年又會添多少新墳。

只希望他們在這片土地下無病無災(zāi)，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