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 ? ? ? 陳印還記得,在念小學的時候,每周五下午教室都要做大掃除,每當陳印的父親騎著三輪車,吆喝著“收舊書舊報紙”經過校門時,班里做清潔的同學都會停下來,扯開喉嚨放肆地跟著吼,尾音似乎被無限拉長。
父親不作理睬,如往常陳印所希望的那樣,沉默地騎行在那條馬路上。轉過學校就是上坡了,父親站起來,一下一下地往前壓,脊梁往下,再往下,如同一頭耕牛一般。
時過多年,陳印仍然記得,那天夕陽西下時父親的模樣。
一
那個夏天總是很熱很悶,恰巧大掃除那天,學校停水了,陳印和班長扛著拖把去學校門口的河里洗拖把,聽到賣冰糖葫蘆的叫賣聲,班長一不留神,手松開了,拖把給河水沖走了,班長大喊著:“怎么辦?”
陳印把自己手里的拖把扔到旁邊的草叢里,一下子扎到河里,他游了差不多一分鐘,在距離岸邊大概二十米的地方,撈起了拖把。
太陽很耀眼,他爬上岸,脫下衣服和褲子,在河岸的大石頭上,把衣服攤開曬干,班長則扛起兩個拖把提前回了教室。
天色漸暗,衣服曬得半干,陳印拖著一身的腥臭味沿河道回家,路上遇到班長和幾個同學在河岸玩,問他家在哪里?他隨便指了一個方向。
傍晚回到家,那是一間由鐵皮搭成的簡易房子,對面是公廁,旁邊就是垃圾處理站,他們來到這個鎮五年了,一家靠回收紙殼和塑料瓶為生,在父親心中,這可比鄉村好很多,不用看天吃飯。
父親問陳印,今天在學校里收塑料瓶子時,怎么沒瞧見他。陳印淡淡地說,去河邊洗拖把了。
一個電話打來了,父親接了電話,用整條街都能聽到的大嗓門,與電話那頭的人寒暄了幾句,而后父親叫他去親戚家的面館拿油渣,那面館很遠,來回得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在回來的路上,陳印一手提著大包的油渣,另一手牽著狗,油渣很重,塑料袋勒緊了手指很難受,他有些不高興,扯了扯狗繩,因為這是狗的口糧,理應它去扛的。
陳印在想為什么他家不是開面館的,體面又賺錢,開商店也行啊,全部小孩都羨慕,還有班長的媽媽就開了一家麻將館,他媽媽整天就端著茶壺四處轉悠,好不悠閑,她耳朵上戴著金耳環,脖子上也有一條好看的項鏈,轉身的時候會搖晃一下,閃耀出金燦燦的光芒,而陳印就沒見過自己的媽媽有什么首飾。
回到家,媽媽正在切一小塊五花肉,一片肉掉到地上,狗沖過去一下子把肉舔進口中,媽媽踢了狗一腳說道:“這狗瘋了瘋了……”
陳印放下油渣,走到屋子最里面去搬飯桌,屋子黑黢黢的,父親為了節約電費沒開燈。陳印蹲下去搬桌子,頭往前一湊,左眼差點被墻上無端支出來的一截鐵絲給戳瞎了。陳印忍著痛,閉著左眼,費勁地把桌子搬到人行道上,外面的路燈很亮,很晃眼。
很快菜弄好了,父親坐在桌子對面,給他夾菜,盤子里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塊肉,夾來夾去還是那么幾塊,可他們卻吃了好久。
菜的品種很單一,吃的最多的還是空心菜,這種匍匐在地上生長,掐掉了又長的菜,在這個季節最便宜,母親炒了一盤又一盤。不知怎么的,母親最近有了胃病,父親每次吃飯都絮絮叨叨,說她這是“餓病”,導致母親更不想吃飯了。
再說家里沒什么零食,水果更是罕見,不過,陳印猛地想起他吃過芒果這件事。
二
有次學校文藝演出,父親順路給他捎來芒果。“陳印,這邊這邊。”父親的聲音傳來,他站在鐵門的另一邊,身上穿著松垮垮的藍色工作服,混在一群光鮮的家長之中,顯得有些不太合適。
陳印站在鐵門的另一頭,接過芒果,想逃避,但卻依舊努力把視線掰回到父親身上:他的嘴唇上卷齜著牙,臉上浮出憨厚的笑。
父親的手機鈴聲響了,響了幾秒停下,等一會兒再一次響起。陳印知道,這是母親在叫父親回家了。
“好好玩。”父親仔仔細細地看著他,而后揮一揮手走了。
“嗯嗯。”陳印點了一下頭。
父親隨即騎著三輪車離開,他彎著的背承載著太多的疲倦。
芒果是別人送的,父親在附近收廢品,幫著一位老先生扛米上樓,老先生為了答謝,送給父親兩個大芒果,父親第一時間想到了陳印。
夏天的風略有增強,厚重的白云穩定地向東移動,陳印握著兩個大芒果,不知怎的,覺得頭頂陽光有些冷酷。
文藝演出結束后,班長用一個氣球換了他一個芒果。
氣球很大,上面畫著一頭小象,陳印很喜歡,把它視作一個寵物,整個傍晚,他牽著它瞇著眼走過很多條小街,心里熱乎乎的,就像在春天溫暖的下午里曬太陽。
當陳印游晃到一個陡峭的上坡時,他看到父親在吃力地推車,他把氣球的繩子系在手腕上,跑上去幫父親推車,推到一半,偏巧繩子慢慢地松掉了,他不能伸手去夠繩子,氣球就那么飛上了天。
他張開嘴,繼續茫然地推著車,恍惚之間,聽到父親的一聲嘆息。
三
周六的時候,陳印在清晨七時醒來,他習慣側起耳朵,捕捉新的樹葉落在屋頂的聲音。風推動著它撫過鐵皮屋,一陣輕快愜意的刮痧過后,屋頂失去了陳舊的細碎的葉子。
他翻個身,記起了昨晚下雨的片段,耳朵可以聽見有規律的被夸大的聲音,盡管他可以在啪嗒啪嗒的重復中悄然酣睡,但神經卻被弄得異常疲憊。
洗臉盆牙刷擺在門口,他跳躍著穿過兩旁的雜物,感到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異常的疼痛,家里除了紙殼子就是鐵罐子,他一邊洗臉一邊想,這亂得能生出一朵花兒來。
盡管混亂,周末陳印還是挺高興的,因為有自己支配的時間。在以前的周末,他得跟在父親身后,一起回收紙殼和塑料瓶。
他坐在父親的三輪車斗中,雙手扶著兩旁的護欄,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這輛嶄新三輪車的感覺,是如此親密并熱愛。
等上了小學,這種感情開始變淡,但父親仍陶醉于當時,一如既往的以為,陳印喜歡跟著他走街串巷地看風等人。
有時候陳印會單純地認為,這是父親的一項營銷策略,帶著小孩那些人可能會有些憐憫,不會提價提得太高。
父親像往常一樣吆喝著“收舊書舊報紙”,很快,他們吸引來了第一位客人,路邊小賣部的老板喊住了他們,老板身上同樣穿著一件松垮垮臟兮兮的衣服,他的手在空中揮了半圈兒指了指后面,說:“后院有紙殼,多少錢一公斤?”
父親說出一個價錢,老板表示不滿意,沉吟片刻,似乎在腦袋里飛速計算著什么。
他說:“這樣如何,你們自己進去搬,這個價錢就可以。”
“行。”父親慌忙開口,“不就是多跑幾趟的功夫嘛。”
大門朝內側打開,他們走進一條漆黑的通道來到后院,靠著墻的地方碼著幾大疊紙殼子,父親兩只手各提兩大捆,側著身,哼哧哼哧地進入通道,陳印則抱著一小捆緊跟其后,紙殼壓在他的肚子上,他沒管,腦袋里只是想著設法把它穩穩扣住就是。
來回跑三趟,車斗里被塞滿了紙殼,陳印坐在最上面,看著商家摩挲著父親遞過去的的紙幣,似乎想通過手指的感觸,辨別真假。
再后來,陳印明確表示不想走街串巷了,這項任務才不了了之。他也想在周末不負責任地去泡圖書館或者去公園玩,再不濟睡一次懶覺也行。
令人驚喜的是,父親坦然接受了他如此年輕的夢想,而且根本不把這個問題當作一個問題。不管怎么說,他終于有了周末。
四
陳印放好牙刷臉盆后,嗅到一股嗆鼻的氣味,他走出屋子,看到父親坐在破藤椅上,在墻角焚燒一堆電線,期間他彎下腰,用木條把沒燒完的電線攏到一塊兒,讓火燒得旺一點。
“爸這氣味太大了。”陳印看著父親的腦袋,“你離遠點,這氣味有毒。”
“怎么可能嘛,危言聳聽,我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里嗎?”父親咳嗽了兩聲。
“爸,上一次你燒完電線后就咳了整整一天,你還記得嗎?”陳印撅著嘴,有點生氣。
“沒事的,我跟你說,一大早供電局的人來改線路,扔下來這么大堆電線,碰巧給我見到了,里面有銅絲,就想著把它燒了,又能賣點錢,給你買一只烤鴨嘗一嘗。”父親剛說完,又扔進去幾根電線。
木頭和電線融化下來的黑膠黏在一起,黑煙升了起來,陳印遞給父親一把扇子,讓他把煙氣扇到另一邊去,陳印小聲地說:“我不想吃烤鴨,空心菜也挺好的。”
旁邊有個女人擺了一個小攤,在賣廉價的皮包,皮包被擺成一摞一摞的,全都靠著墻,它們也都散發出一種類似油漆的特殊氣味。
關于這個女人的來歷,陳印一無所知,旁邊有個小女孩在跳舞,她的雙手舉過頭頂,一邊轉著圈,一邊唱著好聽的童謠。
女人屈著膝蓋坐在一旁的小塑料凳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孩,笑嘻嘻地拍著手,這大概是她的女兒吧,陳印想。
陳印把家里唯一的桌子放在門口,攤開作業本寫作業,過往的車輛無一例外都在散發出隱形的尾氣,陳印皺了皺鼻子,重新整理了桌面。
陳印抬起頭,一會兒看看專注焚燒電線的父親,一會兒又看看跳舞的小女孩兒,他們周圍包繞著生存所必不可少的毒氣體,盡管長年累月都在忍受,但并不覺得痛苦。
這無疑在告訴他,如此這般偉大的樂觀和無視,也許正是陳印所缺乏的。
五
陳印喜歡寫作業,因為他喜歡做這種有把握的事,無意之間,這也促成他成為了老師同學口中擅長學習的好孩子。唯一讓他驕傲的,大概就是那耀眼的成績吧。
夜晚很快來臨,天氣很熱,在吃過晚飯后,他已經出了今天的第七次汗了,衣服不情不愿地黏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他必須得洗澡了。
坦率地說,陳印是不喜歡洗澡的,其潛在的真正原因是他家沒有洗澡的地方,他窩坐在藤椅上,望著對面的公廁,視線隨著進出的人而移動。
等到進出的人減少后,陳印跑到屋里,從柜子里拿出干凈的毛巾和衣服,他深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緊接著端著盆子,提著水桶,穿過馬路,快速走進公廁。
由于是民生工程,公廁被修得富麗堂皇,大塊的鏡子被安裝在墻上,檀香縈繞在空氣中,這公廁可以說是整條街上最漂亮的建筑。
陳印甚至想過住在公廁的工具間里,盡管不體面,但比他的鐵皮屋不知好多少倍,還有用不盡的廁紙和干凈的水。
公廁里的鏡子大且亮,他每次都會在鏡子前停留一會兒,鏡子里那個青澀固執的少年讓他耿耿于懷,這是他唯一能直視內心的地方。
陳印選了一個靠里的廁所間開始洗澡,盡管里面很大,還是令人透不過氣來,他的精神高度緊張,既要敷衍于身體的清潔工作,又要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洗澡的時間相當短,幾分鐘后他高效率地穿好衣服,倒掉桶里剩下的水,把臟衣服塞到里面。
等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很安靜后,他才放下心來收拾東西,準備出去。
尊嚴被攥在隨機出入的人中,這事總有一天會被別人察覺,一旦走出去遇見熟人,該怎么辦,他的大腦里,目前還沒有形成方案。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就像等待一個熟透的果實,從樹枝上掉下來。
六
周日傍晚,天又下起了雨,當陳印從屋里走出來倒垃圾時,遇到了剛從圖書館回來的班長,班長頭頂著一個黑色塑料袋,等跑到這邊時,雨已經形成了瓢潑趨勢,班長沒有辦法,只有在垃圾處理站停留。
班長詫異地看著旁邊提著垃圾桶的陳印,小聲地說:“你家住這里?”
陳印點點頭,走幾步路回了家,取出一把傘,他母親喊住他:“陳印,外面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兒?”
“我班長在外面,沒傘回家,我給他送把傘。”
陳印迫切地想讓班長離開,拿著傘快速走向垃圾處理站。
外面暴雨傾盆,“轟”的一聲,天空炸雷,陳印手抖了抖,媽媽卻這時候叫住他:“陳印,叫你班長過來吃晚飯。”
因為今天下雨,他們不能像往常一樣在街道上吃飯,四個人只能擠在屋里,圍著一個大方桌坐下,班長坐在最寬敞的過道的位置,父親母親并排坐在床上,而陳印只能坐在父母對面,背抵著柜子,勉強把自己塞在一個小空間里。
桌子中央擺著一盆烤鴨,另外還炒了一盤空心菜,狗趴在旁邊,流著哈喇子,等著從天而降的骨頭。
陳印第一次覺得桌子很空很空,屋子很滿很滿。他看著狗滿懷期待的眼睛,真正覺得這狗也挺委屈的,可以說他們吃過的鴨骨頭,連野狗都不會吃,因為舔得太干凈了,當然除了他家那只瘦骨嶙峋,天天吃油渣子的狗。
班長夾了一塊烤鴨嚼了嚼,說:“這好像是鴨屁股……”
父親說:“怎么可能?”
陳印握緊筷子,默默地用門牙剔著鴨肋骨的肉,說:“怎么不可能。”
班長將信將疑,再嘗了一口,還是覺得有異味,于是把那塊烤鴨緩緩地擱在桌子上。
那塊烤鴨離陳印的碗很近很近,近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刻在上面的兩排牙印,以及殘留的黃豆大小的口水。
狗站了起來,興奮地流著哈喇子,搖晃著尾巴,開始用頭反復摩挲著陳印的小腿。
父親轉頭呵斥了一下興奮得快要拆家的狗,而后仍然堆著笑,對陳印說:“來,夾給我,我來嘗嘗,看是不是鴨屁股。”
陳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父親,再看了一眼擺在他和班長中間的鴨肉,考慮到再三,低著頭,用商量的語氣對父親說:“不要了嘛。”
“來來來,夾給我,挺貴的,不要浪費了。”父親仍然笑著,似乎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不要啊。”他近乎祈求地說,“待會給狗吃吧。”
突然,父親站起來,他的筷子一下子從飯桌中間伸過來,準確地夾住那塊鴨肉,然后放進嘴里,咀嚼了兩下,笑著說:“好吃嘛!不是鴨屁股!”
陳印抬頭看,此時黝黑的鐵皮屋頂仿佛瀑布一般,一股腦傾瀉到他的臉上,他突然覺得頭痛欲裂,喘不過氣,下意識地扔了筷子,起身一下子沖進雨里,不停地奔跑,他跑過垃圾處理站,跑過面館,跑上那段很長很長的上坡路,再跑過學校,穿過小路,踏進河岸的雜草叢里,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雙手張開,身體往前一傾,一下子不管不顧地扎進河里,如一顆魯莽沖動的石子,同那黃色的河水一起,洶涌地奔向遠方。
“陳印!陳印!”他聽到河岸傳來父親母親呼喚的聲音,那般急切,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回復了。
他感覺不是累了,而是燃燼了。
陳印任憑身體隨著河流沉浮,他的意識漸漸陷入朦朧,突然,昏黃污濁的河水嗆入口中,他一下子醒來,感受到有一只黑乎乎干瘦的手正朝他伸來,他牢牢地握住了………
雨已經停了,他軟綿綿地趴在父親的背上睡著了,陷入深度睡眠前聽到父親的話:“什么都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七
父親把陳印背回家,夜里鐵皮屋響起了噼里啪啦的聲音,父親起床,扯上塑料篷布,跑到外面大雨中,打算用篷布把紙殼蓋住。
陳印也醒了,穿上衣服跟著跑出去,雨很大,涼浸浸的,他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塑料篷布被吹起了一角,父親淋著雨提溜著兩大袋塑料瓶,打算扎好口,扔到紙殼上,結果他一下子沒拿穩,整個袋子的塑料瓶就掉得滿地都是,有幾個滾落在水溝里,一上一下地漂走了,父親去追那幾個瓶子了,陳印跑過去幫他撿地上的瓶子。
父親回頭看見陳印把瓶子放回袋子里,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忙對陳印吼道:“快回去,雨大,瓶子臟,別撿,我自己可以。”
陳印放下瓶子,跑回去拿了一把雨傘幫父親撐著,父親推他走,吼道:“回去,快回去,你看,衣服都濕完了。”
陳印拗不過父親,撐著傘跑進屋里,他回頭好幾次都看到父親一直在用東西壓篷布,如蝦米一樣駝著背,陳印突如其來地放聲大哭,眼淚嘩嘩直淌,他不記得哭了好久,只知道那夜雨下了很久很久。
八
陳印發著燒,腦袋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睜眼醒來,家里一個人也沒有,他輕巧地推開門,外面陽光普照,斑駁樹影傾灑在街道上。
經過一夜雨水的洗刷,所有事物都變成新鮮的,空氣是新鮮的,人也是。地上有亮晶晶的水洼,里面有太陽的影子,街道人很少,安安靜靜的,大多人在午休。
他沿著街道一路走去,看見停留在一個家屬住宅區院子里的三輪車,車把上拴著一個氣球,藍色小象模樣,小象被一根白色細繩舉在半空中,靜止不動,宛若雕像。
父親則蜷縮著身體,側躺在一堆廢棄的紙板中間,頭下枕著折得方方正正的藍色工作服,他眉頭緊鎖著,頭發里還夾雜著幾根白發。
父親沉沉地睡著了,他看上去很疲憊,躺在小小的三輪車里,好像回收了自己。
陳印輕輕地把三輪車從院子里推出來,上了平坦安靜的主路以后,站上去,咬著牙,一下一下地蹬著三輪車,他要帶父親回家。
三輪車朝著家的方向滑行著,斑駁的樹影靜靜地貼附于他和父親的臉上,陽光在某條固定的軌跡上慢慢移動,無窮無盡的生活暫時將他們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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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我想寫個有禪意的結尾,類似于伊朗電影《小鞋子》里的男孩,當他把殘破的雙腳放在院子中央的水池里時,金魚簇擁了上來,輕輕碰著他的腳。
結尾選擇讓兒子來推三輪車,是因為看過一首詩,有點致敬的意思。
一輛回收舊彩電
舊冰箱
舊洗衣機
舊電腦的三輪車
車主躺在里面睡了
好像回收了自己
? ? ——《回收》聰明的安慕希
致敬那些在現實意義里,像我父輩那樣的,無能又悲哀,孤獨又積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