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股東的利益VS.員工的利益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頭等艙橫越大西洋。
身為執行副總,我可以坐頭等艙,只是去年我并不需要到歐洲。事實上,我也不覺得這次我需要去,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可不去;我不認為應該賣掉我的公司,我覺得這是個錯誤。依我看,這趟歐洲之行唯一的理由,是董事會要讓華爾街明了他們真的在采取行動,他們真的有一個實際的行動計劃。真是一派胡搞,他們甚至不知道,賣得的錢要拿來做什么。
這整個無聊演出的幕后主使——杜魯曼,現正坐在我后面,坐在一個大大的頭等艙的皮沙發里。這沙發大得足以坐下兩個人,是全世界最昂貴的座位,七個小時就要三千多美元。
他們開始替乘客送上晚餐。你應該看看供我們選擇的開胃菜:鵝肝餡派,龍蝦沙拉,里海魚子醬。你點過里海魚子醬來當開胃菜嗎?我從來沒有。我是說,直到現在才第一次吃到。這些小小的黑色圓珠子每盎司價格高達五十美元,就象在吃純銀一樣。
還真難吃。難怪他們要配伏特加酒。老實說,我還是比較喜歡意大利比薩及啤酒。
杜魯曼無疑知道如何享受魚子醬。你該看看他如何快速地將魚子醬涂在這塊小小三角形土司上,加上蛋黃及洋蔥屑。我告訴你,他還真是個行家。為什么一個什么都不生產、從未有任何貢獻的人,可以生活在如此的奢華之中?我想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奴隸主的生活環境總是比奴隸好得多。
你總共參與多少個董事會?我問。
現在只有十二個。
現在只有十二個,我對自己說。或許上個月他們關閉了一家公司,賣掉了另外兩家。
你為什么要問?杜魯曼從肉湯中抬起頭來。
不看著湯是個嚴重的錯誤,飛機現在搖晃得這么厲害,湯匙又這么淺,他準會把湯濺到絲質領帶上。但結果,沒有發生這樣的狼狽景象。
只是想知道而已。我說。
想知道什么?我是否有時間了解這些公司實際在做什么嗎?抑或想知道我的工作內容大概是什么?
事實上,兩者都想知道。
羅哥,他對我微笑道:你對這種游戲還相當陌生,對不對?我還不曾在董事會上聽過你說話。
杜魯曼很有權勢。等我的公司被賣掉,我丟了飯碗時,我會需要他的幫助。你無法在報紙上的征人廣告中找到高層主管的職位,你需要人際,需要認識適當的人,并且讓他們也認識你。多謝格蘭畢,我現在就有這樣一個機會。一個星期的時間夠長了;我得讓杜魯曼留下深刻的印象,對我有進一步的認識。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說道,心里想的是史麥斯。我寧愿多做,少說。
唷!他笑開了,那么這是你對我的工作的看法,只說不做。在我有機會更正他的看法前,他繼續說。我想一天八小時都被困在機器前的生產線工人,也會這么形容你。
我勉強對他回笑。不過,即使警鈴震天價響,我仍然無法玩這種游戲。我不這么認為。我平板地答。
為什么?有什么差別?
有差別,而且差別很大,不過基于某種理由,我找不到字眼來說明。這個吸血鬼在說什么?開開董事會議可以和實際管理一間公司相提并論?他們知不知道要將生意轉虧為盈,有多難多辛苦?
你知道我去年內讓三家虧錢的公司轉為賺錢嗎?
羅哥,不要誤解我的意思。雖然你從未在董事會中炫耀,道爾提和我對于你的成就,都十分清楚。我們都很仔細閱讀你們的報告,包括字里行間隱含的意義。
那么?
那么,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和我的工作有什么不同?你用雙手生產東西嗎?你的工作不也全靠說話完成的嗎?
對,當然羅!我開始為了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而感到憤怒。我思考,談話,然后下決定。工作就是如此完成的。
那你為什么覺得我不是這樣呢?杜魯曼仍然很平靜,溫和。我也思考,談話,然后做決定。
至少后面兩項是正確的,他談話,并且下決定。他在董事會上談話,然后他下決定。他決定賣掉我的公司。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他是否經過了思考。出售我的公司毫無道理可言。忽然,我腦海中曙光一現。有差別,而且還很大。我要如何表達,才不會得罪他?
我想,我慢慢地說,我對你的工作還不夠了解。
很顯然。
我承擔管理公司的責任,你的責任是什么?
我負責管理金錢。他答道。
我想了一會,他說得沒錯。不過,一個人要如何管理金錢呢?或許透過投資不同的公司,然后┅┅
所以你的工作就象看門狗,看管你投資的公司?我想我措詞應該小心點。
他笑出聲來。沒錯,我想你可以這么形容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決定要投資哪些公司,然后就當只看門狗。好好看管公司,以產生最佳的局部效益。
這句話挑起我的好奇心。
局部效益?我回問。
羅哥,你知道有多少高層主管忘記了公司的目標是要賺錢?他們專注在生產,在成本,在策略上,卻常常忘了這些都只是方法,而不是目標。以優尼為例,你知道長期以來,這些主管表現得好象優尼公司的目標只是提供他們肥缺?有時候,我直覺得這些高階主管忘了這不是他們的公司,而是股東們的公司。
我沒有回答。
以你的公司為例。我們投資了將近三億美元,目前回收是零。現在,我們能賣到半價就算幸運了。你想,這是誰的錢?誰要付出這筆錢?
我的公司已經不再虧錢了,我說。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它真正地賺錢。為什么要現在賣掉?
羅哥,你的多角化集團能獲利多少?我看到你今年的營業預估,你注意到還有通貨膨脹嗎?為了要保值和減少風險,我們只能投資在獲利能超過通貨膨脹的公司。
我了解他的想法。我無法保證我的公司獲利會超過通貨膨脹。但┅┅
這是我工作中最不愉快的部分,他繼續說。有時候管理階層難免下錯決定。但是當他們堅持要保證錯誤的決定時,我們就必須插手。這是我們的工作。記住,最終目標是賺錢。你的公司必須要賣掉,羅哥,這是不可避免的。
杜魯曼不需要告訴我公司的目標是要賺錢。從我當廠長后,這就一直是我的座右銘。但是,我也同時希望能在不犧牲員工的情況下達成目標。我從來不覺得賺更多錢的方法是將部門砍掉。這是史麥斯的做法,他會為了節省幾毛錢裁掉任何人。
我不認為我的情況是試圖保衛一個不好的決定。我沒什么需要保衛的。當初我并沒有參與多角化的決定。但是,我仍然不覺得出售我的公司是個正確的決定。我試著小心地選擇我的字眼。
為什么?
因為我們面對的不只是金錢。我們同時也面對人。我想,高層主管不只對股東有責任,對員工也有責任。
或許我剛判了自己死刑,不過我管不了這么多。要我玩他們的金錢游戲可有個極限。我要全部說出來。有時候,以我的立場來看,只為了讓一些有錢人賺更多的錢,而壓榨員工——將一生投注在公司的人,并不公平┅┅。公司的目標是要多賺錢,但這并非就代表了經營公司全部的意義。
杜魯曼看起來并不驚訝。他一定聽過類似的話,雖然說這些話的大概不會是他的部屬,可能是他的前任部屬。
一些有錢的人變得更有錢。他重復我的話。羅哥,你以為我投資的錢從那里來?有錢的投資人?銀行?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投資在市場的錢大部分都來自養老基金?
我覺得我臉全紅了。當然我知道。
人們一生節衣縮食,就是為了存錢養老。杜魯曼向我解釋這個明顯的事實。他們現在開始省錢,以便二、三十年后退休時,可以平靜地養老。我們的工作是確保他們在退休時,手上會有這筆錢。不是等額的金錢,而是等額的購買力。我們看管的不是有錢人的利益,我們關心的是同樣一群人——你員工的利益。
有趣的沖突圖。我完全同意。
杜魯曼看起來有點失望。不要懷疑我所說的。我不是在放煙霧彈,我說的是活生生的事實。
我沒有試著去解釋清楚,只是拿出筆,開始在餐巾上畫下這次的沖突圖。目標是要照顧公司各有關方面人士的利益。你覺得這有問題嗎?
沒有,我只會覺得那些忘了這點的人有問題。
要做到這點,我們必須確保兩個必要條件。第一是保證股東的利益,另一個是保證員工的利益。我等他提出反對意見,不過他點頭同意。
為了要保護我們的股東,你堅持賣掉多角化集團。
你不同意嗎?他問。
我同意在目前的狀況下,為了要保護股東的利益,我們應該賣掉公司,但這并不表示,我同意我們應該賣掉這些公司。
羅哥,你講話很象政治人物,你倒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容忍我一下,這個問題還有另一面。我們同時也說,必須保護員工。因此,我們不能賣掉這些公司。
我期待他會提出反對意見,宣稱出售公司和員工的利益無關。不過,他沒說一個字。他把餐巾拿去,開始檢視沖突圖。
你的工作比較容易。我說。對你而言,顯然我們需要出售這些多角化集團。你看最后的獲利數字,看營業預估,數字會告訴你答案。無論現在或未來賺的錢都不夠,只有出售一途。這也難怪,你只看到問題的一面,你本來就應如此。沒關系,因為員工及工會也一樣,他們也只看一面。只有身為主管的我們,被夾在中間,需要滿足兩邊的需求。請你站在我的立場上,試著回答要不要賣掉公司這個問題。你看,要回答這問題并不容易。
他仍看著沖突圖,說:問題的兩面我們都考慮過了。或許在過去,我們并沒有這么做,但現在我們絕對考慮過這個因素。謹慎的投資者不會只看問題的一面,我們已從痛苦的教訓中學到,最重要的關鍵在于人。如果員工不喜歡他們的工作,如果他們無法以公司為傲,遲早會反映在公司的虧損上。
我猜這對工會而言,也是一樣。他們知道,無論高層主管答應他們什么條件,一家虧錢的公司不可能提供工作保障。甚至他們愈來愈常要求在作出任何讓步之前,先看我們的投資計劃。我說。
他從沖突圖中抬起頭來看著我。在我們的情形正是如此。
是怎樣?
我想,我很容易就可以回答:你的公司還是應該要賣掉。不,不要激動,讓我說完。你知道我們的信貸評級,幾乎是名列最劣的一級。
我知道,我們付出的利息是優惠利率再加兩厘。
他繼續說:每個人都安慰我,市場很快就會復蘇。但市場一直在擺晃中,而且接下來會走下坡。上次的衰退幾乎整垮優尼。我們不再有足夠的預備金幫助我們渡過另一次低潮,而且我也不覺得我們在目前尚佳的狀況下能儲備到足夠的預備金。沒人知道好景能持續多久,每個人都告訴我在這次的復蘇中賺錢并不容易,降價的壓力一直在持續增高。
我開始了解他的觀點。
羅哥,即使我暫時忘掉我的老板,即使我專注在優尼公司的員工利益上,我得到的結論還是一樣:我們必須賣掉一部分,以保護其余部分。出售多角化集團是唯一的選擇,我們必須保護核心事業。
不過,為什么要現在出售呢?為什么不趁市場轉好時,多累積一些利潤?
時間和格蘭畢的退休無關。杜魯曼回答我還未提出的疑慮。現在是我們能拿到最好價錢的時候,這時大家對市場都仍抱持希望。
我們在同樣的狀況下買下我的公司。一九八九年,那時大家都期待一次市場復蘇。我們確實付出高過常理的價錢。
這正是我所要說。他嘆息。
這蠻有趣的。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在那里學到這套簡報技巧?
很利落,用半張紙就可看清全貌。我說。
對,沖突就直現你的眼前。你不可能無視于真正的難題,這是很有力的陳述方法。
這不只是一種簡報技巧,我解釋道:這套技巧主張你不應只試圖找出妥協。它主張要檢視箭頭后的假設,以化解沖突。
你的意思是┅┅?
鐘納宣稱有辦法化解任何沖突圖,但他錯了。如果我找得出打破這個沖突圖的方法,我就不需要出售我的公司。現在,就因為我這張大嘴巴,我得為我這套技巧辯護。
你看,舉個例,你看這個箭頭。我對杜魯曼說。為了要保護股東的利益,我們必須出售公司。這里的假設是,集團的獲利不夠多。如果我們能找到方法讓公司獲利更多,一個能保證銷售更多的產品而不增加營運成本的方法,就可打破這個沖突圖。我們就不需要出售這些公司,我們可以同時保護股東及員工的利益。
你知道如何才能做到嗎?你有任何可以不增加營成本,而提高銷售的辦法嗎?
沒有。我承認。我看不出有什么方法。
他笑了笑:雖然理論上,這個沖突圖應該能解決,但事實上,我們還是束手無策。我想美好的理論跟冷酷的現實之間,還是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我必須同意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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