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缺

[壹]

父皇說,我近年多災,不宜出門。

我抱著一壇剛從母后那里要來的桃花釀,聞言眨了眨眼睛,“可是父皇,我聽其他神仙說,我就是天庭最大的災啊?!?/p>

父皇老臉微微一紅,隨即認真道,“琉璃是朕的乖女兒,怎么會是災那?!?/p>

我點點頭,信了。

等我抱著酒壇艱難挪到太上老君的府邸前時,看門的小童子看了我一眼,隨即“啪”的一聲關了門。

隔著門,我還能聽到那小童子仿佛被雷劈了的尖叫,“老君,琉璃公主又來了!”

我干笑兩聲,神色略顯尷尬。

至于么,不就前幾天前幾天往丹爐里丟了些榴蓮……

“公主還請回吧,老君說他不在家?!毙⊥优吭陂T縫上小心翼翼的看著我說。

我微微瞇了眼,笑道,“我數三個數,老君若是不出來,我保證以后他練的仙丹都帶榴蓮味。”

“一”

“二。”

“嘎吱”一聲,門開了。

太上老君目光復雜的看了看我,面無表情的問,“你這次又來干嘛?”

我指了指酒,笑瞇瞇的說,“近來天氣甚是干燥,琉璃特地從母后那兒討來仙釀一壇,以慰老君煉丹之苦?!?/p>

老君扯了扯嘴角,“說人話。”

我:“給你一壇酒,送我兩枚丹。”

老君看看酒,又看看我,慢慢道,“能拒……”

“不能!”我及時打斷他,“那兩枚九轉丹對我很重要?!?/p>

老君下意識地呼吸一滯,驚訝道,“九轉丹是救治被魔族所傷的瀕死之人,你要它做什么?”

我見事情大概是成了,擺擺手,慢悠悠的往遠處晃去,“總之你給煉出來就對了,三天后我來取。”

“可那種極品丹我從沒煉過啊……”

[貳]

我輕車熟路的摸進蘇連的府邸,此刻,他還正蒙在被窩里睡的香甜。

我翻箱倒柜的扒拉出來一桌子吃的,邊吃邊等他醒。

可等到我連打了三個飽嗝,這廝依舊睡的正酣。

“蘇連?!蔽覐男渥永锾统鲆话丫?,瞄準了被子就砸過去,“給我起來!”

被子動了動,但還沒來得及有太大反應,噼里啪啦的晶石就一股腦的砸了去。

我聽著蘇連終于響起的悶哼聲,心滿意足的拍拍手飛溜出去了。

在天庭的幾百年里,我除了跟蘇連一起四處游蕩——那些景色各異的地方,常讓我感到莫名歡欣,余下的樂趣,便是趁著蘇連睡覺,各種整他了。

這日子自在的似乎連閉上眼睛都能彎著嘴角,也常常讓我以為,能一直這么下去,

可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變數。

我捧著杯子,看月宮的兔子無比撒歡的攆著來串門子的哮天犬,剛喝下的茶水還沒來得及咽,就瞧見蘇連火急火燎的跑到我面前。

“老君答應煉九轉丹了么?”

我擦了擦嘴角:“本公主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兒么?”

“太好了,這下陌影肯定會開心?!碧K連彎著眉眼,很是歡欣。

“傻不傻,她拿那九轉丹只是為了救自己心愛……!”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連狠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到地上,但隨即爬起來怒道,“就你這個態度,以后有什么事都別來求我!”

我怒氣沖沖的往外走,走著走著,卻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

蘇連站在清寒的月光下,身后是一株開滿花的桂樹,他穿著月白的長衫,墨發有些凌亂的披散著,遠遠看去,還是那么的豐神俊朗。

我沒來由的有些心酸,這略帶狗血的變數,莫過于自己養了多年的豬,如今只想著拱別人家的白菜。

素聞那顆白菜名喚陌影,是魔族的人,蘇連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她,而且人家早有了心上人,每次找他,都只為了要救自己的愛人。

我想著想著思緒就有些跑偏了,曾經那個天天跟我拌嘴陪我東游西逛的蘇連,好像離我很遠很遠了,遠到我要很努力,才能不忘記他玉雕一樣干凈的笑臉。

[三]

我的真身是一樽琉璃盞,剛修成人形就被玉帝認作了女兒,自此,百年如一日的嬌寵著。

這也直接導致了我持寵而嬌且極度不安分的性子。

彼時,魔族橫行于世,我閑著無聊,便偷跑了凡間,原是想著吃喝玩樂一番就回天庭,沒成想,偏碰見了魔族戰將。

于仙界而言,我是身份尊崇的公主,而出了仙界,我則不過是個法力低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渣渣。

所以,當魔族戰將認出我,且冷笑著要跟我不死不休時,我只在心里哭道,藏了多年的私房錢我還沒來得及花!

直到耳畔忽地響起一聲獸鳴,清凌凌的聲音從容響起,“跟我走?!?/p>

我抬起頭,看著那個手持降魔寶杖的男子,湛藍眼眸,斜挑劍眉,光彩耀目似朗星臨空。

他忽然彎了嘴角,一把摟過我的腰身,催著角獸飛騰而去。

在后面追來的戰將憤怒的叫罵聲中,他笑著對我說,“小公主,以后可不要再亂跑了。”

我撇撇嘴,小聲說我就亂跑,就亂跑,關你何事?

他把我送回天庭,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叫蘇連,卷簾大將,蘇連。

此后的幾百年里,我一直跟蘇連廝混在一起,我偷酒蘇連放風,我烤雞蘇連點火,分工明確,合作愉快。

如果,如果不是陌影的出現,我想我們會一直很愉快的相處下去。

蘇連說,陌影曾是他的戀人,與他生死相許,情深似海。

我不給面子的指了指下界,說:“你的陌影,此時正跟下界一個據說是金蟬子轉世的凡人生死相許呢?!?/p>

蘇連狠狠剜了我一眼,冷聲道,“你閉嘴!”

閉嘴就閉嘴,你先把你的降魔寶杖從我脖子上拿開好嗎?

蘇連別過頭,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他跟陌影的故事。

陌影只是一個小散仙,然而為了讓體質易招邪祟的蘇連,能多些自保的能力,一個人單槍匹馬去不死國盜取不死果。

沒曾想,那兒重重雷障,竟讓她,自此下落不明。

我聽罷啃了口燒雞,撥開蘇連架在我脖子上多時的寶杖,問道:“那怎么如今的陌影,不是仙,而是魔,且對你這么絕情呢?”

蘇連深情的低聲道:“我不知道,也許陌影當初已葬身雷障中,這一世,恰成了魔族公主,所以才不記得我……”

我吐掉嘴里的雞骨頭,慢悠悠的問:“那陌影的轉世,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蘇連被我問的楞住了,半晌才回道:“她的名字,她的樣子,還是跟從前一樣?!?/p>

我點點頭,拿著本來要分給蘇連的半只燒雞,扭頭回了天宮喂哮天犬。

[肆]

太上老君的丹爐子,至今都散發著一股子淡淡的榴蓮味。

我捂著鼻子蹲了好大一會,抬頭問老君:“這丹藥什么時候出爐?。俊?/p>

老君面無表情的說:“不知道?!?/p>

我砸吧砸吧嘴,東張西望:“忽然覺得餓了,這兒的丹藥不知道能不能填飽肚子?”

老君:“三天后出爐?!?/p>

我翹起嘴角:“哎呀呀,好像剛吃完一只燒雞,撐死了。”

老君的白胡子,明顯抖了抖。

于是我心情甚好的哼著小曲兒去月老那里偷聽今日有何八卦了。

“唉,不死國可是出了名的險地,蘇連這次怕是兇多吉少了。”扯著紅線的月老歪頭跟小童子閑聊道。

“蘇連仙君去不死國干什么?”小童子不解的問。

“誰知道呢,聽說咱天庭的大公主,法力出眾的很,可卻還是死在了不死國,那兒啊,險著呢?!?/p>

屋子里突然沉默了,正待我疑惑怎么不繼續講下去的時候,腦袋冷不防被人拍了拍。

我震驚的看著月老:“老頭,你的老花眼醫好了?竟然能看到我?”

月老瞇著眼睛,笑呵呵的說:“琉璃公主再不去,可連那人最后一眼都見不到了?!?/p>

我連干笑都沒扯出來,立馬飛奔了出去。

這是不死國邊境最冷的時候,凜冽的風雪像刀刃舔在臉上,疼的我直咬牙。

蘇連倚著邊境外的半截樹干,雙手環膝,羽睫低垂,神色安靜似熟睡的孩童。

我運轉體內低微的靈力,拖著昏過去的他進了一個山洞,隨后又將他暖在懷里,一點一滴,用我的體溫為他驅寒。

蘇連醒來的時候,面無表情的推開我:“你怎么在這兒?”

我眨了眨眼,笑著說:“路過?!?/p>

蘇連皺起眉,扭頭就往外走。

我忙跳到他面前,攔道:“你要去哪?”

“取不死果。”

“為什么?陌影要救的那凡人有九轉丹可以用,你又何必冒——”

話未說完,就被蘇連不耐煩的解釋打斷。

蘇連說:“陌影讓我取枚不死果來給那凡人備用?!?/p>

果然,又是陌影么?我唇角的笑意一點點冷卻,他卻恍若未察,繼續說:“陌影告訴我,那不死果是上古靈果,她若吃了,許就能想起前塵往事。”

前塵往事……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澀,原來蘇連舍命去求的,不過是他與陌影那始于前世的緣分罷了。

“若如今的陌影,并不是你從前愛的那個人,你會如何?”

我安靜的看著蘇連,安靜得近乎悲傷。

可他只一步步錯身走開,目光涼薄,連一個答案都吝于給我。

我笑了,摸著日日戴在腕間的石頭手鏈,輕輕對自己說:“琉璃,你真傻?!?/p>

轉過身對著蘇連往外走的背影,我咬緊下唇拽掉腕間的手鏈,狠狠砸過去,“蘇連!手鏈還你,欠你的恩情,現在我也還給你?!?/p>

蘇連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手鏈砸昏了過去,當然,隨著手鏈砸過去的,還有我所剩不多的靈力。

我摸著蘇連緊閉雙眸的臉龐,忍不住想,這個我偷偷喜歡了幾百年的人,他還是那么好看,可惜,永遠都不會屬于我了。

[伍]

不死國邊外大雪凜冽,邊內卻是烈日炎炎,灼的人眼都有些昏花。

我拍拍自己的臉,吃了一驚,沒想到我竟然能活著進來……

思忖片刻,我意識到素來只走霉運的我,終于迎來了第一個好運。

“只是不死樹在哪兒?”半靠在一棵普通的樹干上,我瞇著眼睛四處打量著。

地上走獸頗多,人影卻還沒見到一個,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是想出來個可以混跡于不死國的法子。

“咦,這是什么?”一只體型龐大的綠角獸好奇的拿爪子扒拉著面前的小白球問道。

旁邊的獸搖搖頭,也拿爪子扒拉了幾下:“我也從沒見過這個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能!”我瞬間放棄了裝死的念頭,伸出雪白的爪子,抗議道:“我是兔子!有毒的,不能吃!”

角獸愣了愣,隨即興奮的叫道:“活的?”

我呆呆看著它們歡迎鼓舞的神色,木然道:“是活的……”

“太好了!”

然后一陣天旋地轉,我被那角獸叼在嘴里,顛了一路,好容易堪堪醒了神,就見自己已置身于寒玉砌成的大床上。

“嗷?!蔽叶抖赌X袋,叫了一聲。

“那是狼嚎,你現在,應該學兔子叫。”溫潤的聲音含了笑意,如暖玉擊流般,響在我頭頂。

我警惕的豎起耳朵,看向來人。

撐著床榻前的流蘇簾,那人長身玉立,一雙眸子似誶了冰海最美的湛藍色,薄唇勾著笑,端的是惑人心神。

我別開眼,“這是哪兒?”

“裝傻。”那人忽地彎下腰,彈了彈我的腦門,“這回又來偷不死果?”

我捂著腦袋,表情略顯驚恐:“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玉離,上千年未見,你還是這般——呆”那人中間有些停頓,我約摸著他是在費力的想找一個委婉的詞形容我腦缺。

“變回人形吧,我想看看你如今的模樣?!?/p>

你讓變就變?我歪歪頭,不理他,畢竟做兔子也是有尊嚴的好么?

可是下一秒,就瞥見那人笑瞇瞇的攤開掌心,冰藍火苗緩緩映入眼簾。

我當即一個激靈,變回了人形,尊嚴什么的容后再議……

“很好?!彼焓秩嗳辔业念^發,“這個模樣比你之前易容成的那個女子,好看的多?!?/p>

我默默掰著手指頭,心想這貨定是個二百五,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那個是承乾鏡,你無聊時可看那個打發時間?!彼钢幾郎系哪敲婀喷R,沖我笑了笑,“今兒那幾個角獸將你送來,實是立了大功,我去賞賞它們罷?!?/p>

說完又揉了揉我的發,這才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嘴角帶著笑,眼睛里卻有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玉離,我是九辰,是這不死國之主,卻也是被你負過一次的傻瓜?!?/p>

腦袋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模模糊糊的浮沉著,我苦著臉,想了半天,終是什么也沒想起來。

索性拿了那承乾鏡看看,順便想想怎么從這兒溜出去找不死果。

“琉璃,你是不是傻?”熟悉的聲音冷不防鉆入耳畔。

我驚的腿一軟,差點摔,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鏡子,蘇連的樣子正赫然出現在里面。

我哆嗦著對鏡里的蘇連說:“你你你經歷了什么?怎么被收進了這里?”

蘇連不理我,嘴里銜著半截草根,神色間滿是嫌棄,“不就是偷只菩薩養的肥魚么,還能被小童子真火燒著,真是蠢的無可救藥了。”

“喂,還能不能走了?”

“蠢丫頭,你到底偷吃了多少燒雞?怎的這么重?”

我看著鏡中似曾相識的場景,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那里面浮現的,是我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

鏡里的蘇連,或對我笑,或對我怒,或對我體貼,或對我嫌棄,那一幀楨畫面浮光掠影般閃現在眼前,最后定格在了一個山洞里。

那是我闖不死國前,將他弄昏的山洞。

他似是剛剛醒來,額前的發有些凌亂,修長如玉的手攥著一截破布。

破布上有我留給他的字,九轉丹三天后煉成,你先取了給陌影,不然錯了時辰,她會不高興的。

蘇連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沉默半天,終是走出山洞,向著天界的方向飛去。

去時,他又朝著不死國遲疑的望了一眼,我猜,他估計還在惦記著這兒的不死果吧。

“姑娘,國主喚你過去。”綠衣小侍女來到我面前,柔聲道。

我點點頭,將鏡子往懷里一塞,就跟著出去了。

“玉離?!本懦揭娢襾?,彎彎嘴角,似乎很開心,“你是不是還想要不死果?”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玉離是我那早逝的姐姐,此番我來,確是為了不死果。”

“姐姐?”他挑挑眉,“你千年前誑了我,只身一人去取不死果,觸了雷劫,還是我將你的魂魄送進琉璃盞后,又交給了你父皇將養著,這些,都沒人告訴你么?”

我“哦”了一聲,然后抬起頭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就算我是玉離,可千年前為什么要來偷不死果?”

他神色明顯一滯,緩了片刻,才慢慢道:“你既忘了,就不必再提?!?/p>

“那這回我又來要不死果,你給不給?”我有些賴皮的問道。

他笑笑,“那不死果,我若去取,受六道雷劫便可,你若去取,則是葬身雷劫,而且這回,許是連魂魄都收不回了?!?/p>

我撇撇嘴,“那怎么辦?”

“嫁給我。”他看著我的眼睛,神色間滿是認真,“千年前,你便答應了,我若替你取回不死果,你,便嫁我為妻?!?/p>

我神色僵了僵:“國主你別鬧……”

九辰垂眸笑笑,“愛鬧的,從來都是你罷了。”

“給你七天時間,若應了,便再來不死國找我,那邊境的禁制,對你是不起作用的?!?/p>

言罷,他揉了揉我的腦袋,在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陸]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有一白衣女子,面容清麗,站在桂樹下笑吟吟的說:“阿連,陌影心悅你,從第一眼,就甚是心悅你?!?/p>

接著畫面陡轉,依舊是那女子,只是此刻白衣染血,長發及地,眉眼完全舒展開來,分明是寂滅前最美艷的模樣。

我聽見她恍若蚊吶的聲音:“阿連,對不起了,本來還想告訴你,我……”

后面的話我還沒聽清,就被“哐當”一聲巨響,嚇得睜開了眼。

滿地杯盞碎片,邊上站著個面無表情的人。

我瞥他一眼,“碎掉的杯子記得賠,不然放哮天犬咬你。”

蘇連沒說話,只冷冷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才開口:“九轉丹,煉失敗了。”

我愣了,“所以你現在是來向我問罪的?”

“你之前明明答應了,會把九轉丹交給我?!?/p>

“可是蘇連,”我慢慢站起來,對上他含了怒意的眼,一字一頓道:“這是我的錯么?”

看著蘇連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說出來的樣子,我彎彎嘴角,只覺得好笑。

“你來找我,除了問罪,應還有其他的事吧?!?/p>

“沒……沒時間了?!碧K連喃喃道,“陌影說那凡人若是死了,她也會隨著去?!?/p>

我抬眸看著失神落魄的蘇連,腦海忽然有些清明,“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阿璃,你的真身,可以承載魂魄……可不可以,讓那凡人的魂魄,來寄養幾天?”蘇連眼里滿是哀求之色,仿如溺水的人,拼命尋著最后一抹生存的曙光。

我扯了扯嘴角,艱難道:“兩個魂魄同寄在一處,有多兇險你不知道么?”

“可阿璃……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了。”

在蘇連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我彎著嘴角,輕輕笑出來,笑的眼淚都掉下來,笑的心里都一片寒涼。

“蘇連,我答應你就是?!敝磺竽銊e在用那樣哀求的目光看著我,你可知,親眼看你對她情深如此,與我,是何其殘忍?

閉上眼睛一點點化出真身時,那面放在我懷里的承乾鏡,也被我順帶著擱進了琉璃盞內。

想起不死國那個說要娶我的陌生男子,我砸砸嘴,心道有那樣的傾城色,怎么就眼瞎喜歡了我呢。

真是可惜啊,要是我能再見他一面,一定會含情脈脈的對他說——

乖,回去洗洗睡吧,別鬧了。

【柒】

那凡人的魂魄擠進來的時候,我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琉璃盞雖是難得的仙器,可同時養著兩個魂魄,著實有些艱難。

我揉著越發疼痛的腦袋,縮成一團直泛淚光,那凡人以前見著還挺溫和,可如今化了魂魄的形態,竟蠻橫的想占據我這真身。

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后將閉上眼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蘇連的聲音。

他說:“阿璃,別嚇我,你的魂魄,為何在一點點消散……”

傻子,還沒猜到嗎?我想笑他白癡,卻動動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在心里默道,若我魂魄不滅,那凡人又怎能借著這琉璃盞重生呢?

我生來雖是具仙器真身,可論仙力,卻是連天界打掃的小童子都不如,那凡人原是金蟬子轉世,魂魄自然帶了西天的靈力,他想奪我這真身,就像石頭敲雞蛋一樣簡單。

蘇連啊,愿我以魂滅,成全你深情,只盼你,別那么早把我忘記。

你說好不好?

角落的承乾鏡面,淚痕未干,一團小小的魂魄慢慢從透明至虛無。

我到死都沒能親口說出那句,“蘇連,我喜歡你啊,喜歡了好多好多年?!?/p>

可世事從不如人意,有時候,我們除了順應天意,別無他法。

曾經我問過父皇:“你覺得你家女兒最大的優點是什么?”

本來以為父皇會思索一番,畢竟我漂亮可愛聰慧機靈團結仙友關愛動物,優點著實太多,要說的話合該組織一下語言。

可父皇當時想都沒想,直接道,“樂觀。”

我愣了愣,聽著父皇耐心的給我解釋道,“你看你,不管是被哪吒打了還是被哮天犬咬了,都還能樂呵呵的追著人家玩,這不是樂觀是什么?”

稍加思索后,我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反駁。

樂觀沒什么不好,起碼在死的時候,我想著蘇連為我難過的臉,可以奢望一下,他心里也有我,這樣,我也會覺得好開心。

【尾】

卷簾大將蘇連被盛怒的玉皇貶下丹時,聽聞,只帶了一片琉璃盞的碎片。

九辰在流沙河畔找到他時,只將那面承乾鏡丟到他面前,唇齒間溢滿冷意,“金蟬子的命,豈是你能強改的?如今害得她真身碎,魂魄毀,你可心安?”

蘇連垂著眸,仿佛丟了意識般,許久都未曾言語。

而等到九辰撒夠了氣,徹底離開時,蘇連看著面前的鏡子,回想起他的話,只覺得心,在一點點涼透。

“她愛了你兩世,而你,卻害了她兩世。”

承乾鏡中的畫面一幕幕閃現,不死球下,萬重雷劫中,那嘴角染血的女子,輕輕說,“阿連,對不起了,本來還想告訴你,我的名字喚作玉離……”

接著便是那女子寂滅前的真容,蘇連定定的看著,半晌,嘴角勾了笑,“琉璃,你以前可真是不乖,怎能亂變成別人的樣子呢,看,我都把你認錯了呢?!?/p>

有淚一點點滴落下來,蘇連依然在笑,“琉璃……燒雞給你……蜜酒給你……以后你想怎么欺負我……都可以……別離開,好不好?”

流沙河呼嘯的風劃碎了暮光,鏡里的女子,一點點淡去,蘇連終是忍不住,抱著鏡子,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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