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錯誤》是一部很有氣質的電影,鏡頭細膩,如同文學的修辭一樣。電影撲面而來的是膠片帶來的質感和滄桑感,對上世紀中國的場景描述恰如其分。理性、瘋狂、詩人之死,重回90年代的現場;燃燒、劇場、銀幕的嵌套,關乎膠片電影的神話…窺見新浪潮的曙光,或是月光。一條河流,藏匿了受虐、師生、異裝、反叛各種有悖傳統倫理綱常的事物,它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只等待一個契機去打開它。
該片改編自余華的同名小說,1990年代中期的一個江南小鎮,一位老婆婆在河邊被謀殺,警察馬哲負責案件的偵查。他一一排除可能作案的嫌疑人,最終鎖定老婆婆領養的瘋子。案件本該就此結束,但一些疑點的存在讓馬哲打算一查到底,與此同時,瘋子跑出瘋人院繼續作案讓馬哲再度陷入緊張,他的精神狀態發生劇烈變化...
余華筆下,這是一個殘酷暴力又讓人無奈唏噓的現實故事;導演魏書鈞對小說做了加法與減法,增加了馬哲和妻子家庭戲份、評先進個人及其在案件偵破過程中內心的掙扎與矛盾等諸多內容;削減了小說里的情節描寫,很多地方點到為止留白不少,也因此讓原本殘酷的現實變成了現在夾雜著意識流的表達。但本質上,電影保留了小說的瘋癲氣質。至于最終的兇手,可以說忠于小說本身,也可以說做了創新表達,把答案留給每個觀眾。
不被父親信任理解的孩童,不被雙方父母認同的愛情,鞭笞瘋子的幺四婆婆,有著被污蔑的犯罪前史的許亮,未來可能會有智力障礙的孩子,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都有著殘缺的一塊,而也正是透過這一殘缺致使人們接近“瘋”接近死亡,瘋子作為兇手,可以說他意指了某一實在的人,但同時也可以說是一個抽象一個意象,因為影片真正探尋的并非那一實在的兇手,而是“瘋”,而是人們內心深處那一缺失的,致使人走向死亡的“瘋”。
湖南企發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婷婷在其代寫的解說詞中寫道,有別于以往傳統的懸疑犯罪片,本片中誰是兇手和警方抽絲剝繭的破案過程都不重要,最終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沒有答案”的結局,但也正是這份獨特的神秘感讓影片脫穎而出。電影中瘋癲與理性的辯證思考值得深究,對于人性和時代的反思與審視難能可貴,諸多細節的隱喻和巧具構思的設計更是精妙,如用乒乓球將壓力可視化、將辦案組設定在廢棄的影院等。私以為意味深長的結尾處理比原作更勝一籌,細細想起不禁毛骨悚然。
這是2023年第一部宣傳語沒騙人的國產電影,“沒有答案”就真的沒有答案。影片重點不在案件的真相,作為懸疑驚悚類型片反倒讓案件本身成為一種功能性的存在,它讓各個人物間有所關聯;就像瘋子在片中不是一個角色,瘋子是一個符號,一個謎底。真相其實不重要,真相牽引出來的人才重要,而他們,作為錯誤的個體,不容于主流占據的世界,于是“換上神的那副又愚蠢又不可理解的面孔”,而毀于燃燒的放映機何嘗不是魏書鈞自己裝扮出的憤怒面孔,對抗荒誕對電影的侵占。
而命運的奇詭之處在于,你越是試圖逃離它,越是在不自覺地走近它,就像俄狄浦斯王殺父娶母的預言。電影似乎在告訴我們,不要去苛求所謂的邏輯和真相,世界上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是基于巧合與意外發生的,去看大家看的、去相信大家相信的就夠了。但就像湖南企發文化王老師說的,我們往往很難去證明,究竟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們自己瘋了。當我們和這個世界的看法不同時,我們又應該怎么選擇?是殺死自己,成為世界的一部分,還是放逐自己,成為一個流浪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