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過去也不干正事,只是天天玩,從家里帶來的書也不看。我大約是八月份過去的,玩了整整一個月,到九月,就該收心,好好上學啦。
辦理入學時,爸爸跑了很多趟,因為時外地生,學校不愿意收,多虧爸爸人緣好,待人仗義,有個朋友認識學校副校長,他們是一個村的。這樣,經過幾番波折,我拿到了入學資格。小學就在我爸工作地附近,每天我爸上班時,騎著車帶上我,到了學校門口把我放下,自己再去上班。放學后,我走到爸爸廠里,找個地方寫作業,等爸爸下班,再一起回家。有段時間,廠里特別忙,爸爸要加班到很晚,就讓我在守門大爺的臥室睡,下班后也睡在廠里,不回去了。
我記得,讀四年級時,我的班主任姓唐,是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當時她待我不錯,很多任務都交給我,鼓勵我競選班委。我本來膽怯,不想競選的,但是由于唐老師的鼓勵,就鼓起勇氣參加了,沒想到當上了學習委員,那也是我當過的最大的班干部,之后初中高中只當過課代表,大學里競選體育委員,還被全票否定,我心里那個難受啊。
那時候,語言交流是首要問題。我老家是川東,方言與成都話有較大區別,語速快了,就不容易懂。他們說話,一般我是能懂的,不懂可以再問一下,我為了讓他們懂,只好先說普通話,慢慢朝成都話過渡,這樣效果還不錯。我小時候很活潑,不像現在這么安靜,和班上大多數學生都處的很好,并沒有因為自己來自農村,就有很大的自卑感。可是我天生比較散漫,容易懈怠。比如說,經常遲到,作業老是漏做一兩項,聽課時喜歡靠在椅子上,手里還不停地轉筆。雖說成績還不錯,但并不能打消唐老師的不滿。有一次,爸爸下班早,專門到學校里,問唐老師我的情況。唐老師說:“你這個孩子,挺不錯,來我們班,給班上注入了活力。就是一點,太懶散,你做家長的,要想想辦法啊。”爸爸答道:“好的,謝謝唐老師,這么費心!”回家后,我爸對我進行了教育,告訴我一些大道理,什么“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打鐵先要自身硬”“嚴于律己”等,作為小孩的我,自然是聽不進的,不過至少起了點效果。
我爸這一輩子,喜歡將大道理,特別是喝了酒后,而我,就是他最好的傾訴對象,因為我聽得很認真,一般不會反駁。除了講道理,爸爸話語里,還有對自己際遇的不滿,恨自己沒能多讀點書,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有時,他也會講自己的牛逼往事,比如,自己如何帶領村里的一群人去外面闖蕩,如何經歷的艱苦的歲月,如何成為廠里最厲害、最受老板器重的一位……我爸是一個很自傲的人,不會輕易服軟,樣樣都要比別人強,我覺得這與艱苦的成長環境,以及家庭教育有一定關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兩月,算是步入了正軌。每次放學后,我來到爸爸廠里,看著車棚里停滿了的自行車,就有些手癢,好動的我,自然也想騎著自行車到處逛。于是我告訴爸爸:“爸爸,你給我買輛自行車吧,我想學!”爸爸當時沒余錢,就說:“先不急,先借別人的學吧。”后來,我爸借到了,是附近一個飯館老板的自行車。我爸和幾位同事,每天中午會去這個飯館吃飯,一來二去,就熟了。老板姓張,家就在附近村里,家里貧寒,借錢開了個飯館,可是由于地段偏僻,沒賺到錢。老板聽說我想學自行車,二話不說同意了。于是,只要有空,我就騎著這輛老舊的自行車,在廠附近的空地里練習。剛開始掌握不了技巧,容易摔倒,可是我沒放棄,逐漸學會了,盡管騎起來不穩。
有一次,爸爸在飯館邊的茶鋪打牌,他的自行車放在旁邊。我突然想試試這個“大家伙”(老板的自行車偏小),沒經過爸爸同意,悄悄騎上自行車,到附近玩。恰巧有個胖胖的小孩,跟我差不多大,也騎著自行車,說要比一比誰快。我一口答應了,雖然這么高的自行車,我一次也沒騎過。騎上去后,腳根本碰不到地,開始后,我卯足勁蹬,很快就領先了,很明顯,我贏了。到了路的盡頭,我按剎車想停下來,可是車太高,我不熟練,不知道怎么下車,心里一急,就卡住了,然后車一倒,我跟著倒了下去,我用右手去支撐,觸地后,感覺手肘“咯噔”一下,就沒了力氣。我身上發軟,在地上躺了幾秒鐘,支撐起來,看右手變形了,往外彎了一點,不過當時并不很疼,疼是慢慢加上去的。
我推著車,走到爸爸那里,告訴他我受傷了。他見我不哭不鬧,以為問題不大,我把手臂抬起讓他看,他吃了一驚,趕忙帶我去縣醫院骨科。接待我們的醫生一看,是脫臼,骨頭沒斷,讓爸爸把我按住,一只手固定住我的大臂,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小臂,緩緩晃動,試著往里掰,突然,猛地一發力,往外一扯,我的手臂就被掰回來了。我疼得往回縮,眼睛閉了起來,使勁吸氣。不過過了那一會兒,漸漸緩下來,不那么疼了,手臂又能活動。醫生給我上了藥,纏上繃帶,讓我過幾天就來換藥。
那天晚上,我疼得一夜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爸爸也跟著睡不成,第二天還得照樣上學、上班。班上同學見我掛彩了,都很關心,不過更多的應該是好奇。唐老師讓大家注意點,別碰到我的手,大家都說好的。由于是夏天,天熱,裹著藥粉和繃帶,我的手臂很癢,當時我不知道,這是手臂在恢復,千萬不能撓。我忍不住去撓,越撓越癢,后來,手臂內側一塊皮膚塊皮膚開始發黑、潰爛,露出鮮紅的肉。但是我不敢告訴爸爸,是我撓的。爸爸又帶著我,去附近骨科診所,讓醫生幫我處理。醫生看我手臂僵直,無法活動,是固定太久造成,于是要幫我活動關節,讓爸爸按住我,用力掰我的手臂,讓它打開。只聽得骨頭里面咯咯作響,我疼得死去活來,帶著哭腔叫喊。爸爸喘著粗氣,不敢放松,等活動完,醫生給我重新上藥時,他去診所外抽煙,一個人望著遠處,站了好久。
這件事,我爸沒給我媽說,怕她擔心。后來,又過了兩個月,我媽也來成都了。我爸給老板說了聲,想讓我媽廠里干活,老板欣然同意,于是,我媽成為廠里折頁組一員,負責處理原材料,以及一些雜活。這樣,每天上下班,我爸的自行車就要超載,加上我媽,一起出門,一起回家。老板看我爸住的地方太簡陋,不方便,就幫我們在廠附近小區租了個樓頂的住房,有兩個臥室,帶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個院子。一個很長的花臺,很寬敞。老板幫忙付了頭幾個月的房租,讓廠里的貨車幫忙搬家,于是,我們就搬到了廠附近,我上學也更方便了,五分鐘就能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