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猛是我上大學時認識的,我的生活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不同。
我和小猛能成為好朋友,是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愛好。小猛給我的感覺總是灑脫,陽光。給喜歡安靜的我帶來了生命中的躁動和屬于青春的一些激情。我們曾一起騎車順江而下;我們曾一起沿著馬路牙子吼著歌,嘲笑著彼此不全的五音;我們曾一起窩在寢室看電影,看到興起的部分就問候別人的親戚。我們隔三差五地在對方面前抖出一段某某作家書上的話,顯擺自己的逼格有多高。我們曾經像小鬼子進村一樣搜刮對方新買的書。我們抱著超越世俗生活的偉大革命理想,在一起做了許多傻逼的事(也是自己認為格調高的事)。使原本憋屈,煩悶,冷清如精神病院般的大學生活多了一點雞屎黃的色彩。
在大一的一次高數課上,老師的點名間歇性綜合癥發作,抽點人起來回答問題,他不幸中獎。站起來時,身子半扭向我,小聲向我詢問老師的問題題目。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歷史覺悟性下,我身體斜向前做匍匐狀,低聲細語地告訴了他。但他就像復讀機一樣,只是把老師的問題重復地念叨了幾遍,關于問題的答案卻半字未說。老師無奈,叫他坐下,隨后把高數的重要性又重復了一遍,也就繼續講課了。小猛坐下來后,轉過身向我道謝,我說沒啥,又沒幫上什么。心里卻想著早知道就告訴這傻逼答案了,還是高估了他智商。放學后,小猛隨手遞給了我本書。“給你本少兒不宜的書,看不?”小猛戲謔地問我。“你上課就看那個?”我一手扯了過來,是一本《沉默的大多數》。“小伙品味奇特啊。”我笑道。“你懂球,小波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兼知識分子,沒有之一。”平時不帶半點正經的小猛這時卻滿臉嚴肅地說著。“你上星期還這樣對蕭伯納、海明威表白呢?變得這么快啊。”“我說過?”小猛抵賴。“怎么沒有,你說蕭老頭拯救了你的愛情觀,海明威才是這世界上真正的男人。”我回答道。“其實我也就看過蕭伯納關于愛情的語錄,海明威的一兩本小說,小波的書我可是真正仔細看過的。”“你是說‘金屬三代’,語錄帝?”我問道。“當然。在我最孤獨迷茫的時候”小猛臉朝前,沒有看我。“是閑得蛋疼的時候吧。”“哈哈哈。”我倆一起笑了起來。“書我拿去看幾天。才好跟你討論這些靈與肉的高級趣味話題。”在小猛面前,我都是這種調侃的語氣說話。他也沒嚴肅安靜地對我說過多少話。我們調侃,我們自嘲,似乎這樣能掩蓋住孤獨的味道,避免陷入自我沉思的那個世界。
大二的時候,小猛喜歡上了一個女生,于是日子變得就像那春風里的楊柳一樣,舒展,清新。他那段日子沒少讀博爾赫斯的詩,把圍城里的經典段落爛熟于心,像刨明星八卦一樣研究林徽因、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幾人之間的感情史。以至于那段時間,他裝逼的功力與日俱增,我在他面前被奚落的幾率呈指數倍增長。在那姑娘生日的時候,小猛覺得機會來了。在前幾個月的如涓涓溪流般的交流之后,小猛覺得
場已暖夠,只差臨門一腳,于是精心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在送出去之前,還找我給點意見。幾個月不怎么見到人,這時到想起我了。當時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禮物盒,對我說“你看看,怎么樣?”。我一瞧,一本詩集,呵呵。“你丫不會自己手寫了一本吧,學網上被十動然拒的那哥們,我似乎已看到你的未來,年輕人。哈哈哈。”我實在沒忍住,大笑起來。“我去你大爺的,我做了幾個月情報工作,了解到這是她喜歡看的一本書,你說巧不巧,我也喜歡誒,于是我仔仔細細地把它看完了,在新書的后面寫了一篇書評,順便表達了一下情感。”小猛說道。“那還不是一樣,哈哈哈。”我再次大笑起來。“你不懂,我不怪你。”小猛又來了,每次不能從我這得到贊同,就用這句話搪塞我。之后幾天,小猛找到我,拉著一起去打麻將。在麻將桌上,小猛不說一句話。“不就是悲劇了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念一枝花。”我試著緩解一下現場氣氛,另外兩個朋友聽到我的話,也幫忙吆喝“對嘛,像小猛哥這樣酷雅,俊帥,有品的新世紀好男,拿下那姑娘分分鐘的事。”“你們幾個意思,沒看出是已經出手就被打殘,傷心欲絕悲痛連天的節奏嗎?還瞎鼓勵啥?”我打住了那兩位。“她很特別,她是我長這么大見到的最美的女生,之前排第一的一直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小猛平靜地說著。“我以為我們有共同話題,相似趣味,喜歡看同樣的書,我會吸引她,打動他,原來只是我想多了,她是文藝女青年外衣下包裹著的現實主義下的蛋。”“你也別因為人家姑娘拒絕了你就這樣亂評價,感情的事又不能強求,也許你們就是不合適,只是你看不出來,人家姑娘成熟,看得出來呢。”我像個心理咨詢師一樣安慰他。“我知道,我不會抱著‘我很愛你,我一定很愛你’信念,去所謂無條件付出,那只是自卑者的愛情。而我也不想單方面去綁架對方的感情。不過她說話的樣子真的好美。”小猛吐了一口氣,把一張牌穩穩地放在了桌子中央。“糊!哈哈哈。”我推了牌,大笑。“你他媽這時候就不能讓我贏一把,讓我歡喜歡喜。”小猛想要撲過來揍我。我連忙閃開了。我知道小猛能說出那樣的話,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擔心的了。小猛的單戀持續了一年,后來他說對那個姑娘已經沒有多少感覺了時,我以為是在追求的道路上受的挫折太多而找的借口,直到他對我說“這一段日子的最后,我發現我喜歡的很可能只是追求她的自己,那樣的我自己好喜歡。她是我的一個夢,打開了我關于愛情所有的想象。而現在,我想換一種生活了,一種真實自我行走的生活。”說這話的時候,小猛和我沿著校園的馬路走著,他不時地看看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
大三的小猛恢復了正常,一切如初。看書,騎車,唱歌,看電影。這一年,小猛和我都在努力提高成績,他為了找工作,我為了擠上保研的末班車。這樣一晃進入了大四。
校園招聘會結束后的一個夜晚,小猛找到我,說到足球場走走。夜晚的足球場上,零星地散落著些人在慢跑,散步。校園圍墻外,居民小區的燈光透過足球場邊的一排排銀杏樹,把報道照得亮一塊暗一塊。我們就沿著跑道走著,小猛在前,我離他半步在后。“你說,為什么我們要讀大學?”小猛突然問我。“因為讀大學會讓人變得會思考,有溫度,有情懷。它是人生中一段不同尋常的經歷。”我這樣回答他,以為他會喜歡這樣的回答。“放屁,你能別給我灌心靈雞湯么。”“因為我們要找工作,這個理由夠真實吧,靠!”我沒好氣的對他說。“因為大家都在讀大學。”小猛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句話,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你能不能一天到晚別這么神經兮兮的,我也沒見你看什么哲學巨著。怎么老想些這種有的沒的的。”“我只是覺得我似乎迷了路。”小猛在跑道的拐彎處快步走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長滿蒿艾的足球場攔網下。沒再說話。
“你想這些干嘛,你要畢業,你要找工作,你爸媽以后還靠你養老。滾回這個現實來,別跟我來霍爾頓在學校的那套。”我扯著他的衣領罵道。“我正想跟你說這個事,我決定去XX公司了,明天準備去簽約。”小猛帶著一絲失落。“那可以嘛,去了好好奮斗。”小猛找到工作了,我很高興。他家里的情況需要他馬上工作。小猛有個妹妹,還在上高中,家里就靠他爸。生活雖不是多艱難,也好不到哪去。家境不富裕的人,其實沒有多少選擇,有選擇也是趨于保守的選擇,他們折騰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我一直在想,所謂的牛逼是什么。我在小猛身上看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一個青年有思想,有情懷,有熱愛生活的心,雖然他被出生就帶著的外圍因素所限制,他終將走上平凡的工作崗位,但,他任然是一個特別的人,一個辨識度很高的人,一個在大多數人眼中不太正常,在少數人中正常的人。
“是,我接受了。”小猛說道。“接受什么?”我問。“接受大家制定的標準,按著他們的標準去做事,去獲得一些東西,我可以不生活在我不認同的環境中,但我的家人不行。”小猛苦笑了一下。“呵呵,你成熟了。”我不知道還能怎么回應。“對,像大多數人一樣。其實這樣挺好,沒必要把自己孤立。”小猛起身,向前走了。我愣在了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周圍圍繞著黃色的光。
我已經有點不記得小猛原先給我說過的他的理想,現在也不重要了。我又何嘗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大家畢業之后,理想不都差不多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