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會死嗎?

文/李微識

太姥姥的葬禮

小諾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在太姥姥的葬禮上。

當時兩歲的小諾,腦袋里完全沒有死亡的概念,她被大人的悲傷嚇到了,哭著問為什么。

我說,太姥姥去了天堂,我們要送她一程。

她說天堂在哪兒,我指了指天空,當時風輕云凈,異常美麗,小諾對死亡最初的認知與美好粘連在一起,——天堂是美好的,死亡也是美好的。

天堂那么美,大人為什么要哭?

去了天堂,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再也看不到她了。因為想念,所以哭。

為什么不能回來?我們可以去天堂找她呀!

我們變得和太姥姥一樣老的時候才可以去天堂。

雖然仍是似懂非懂,但小諾已經可以接受看不到太姥姥的事實。我說,想太姥姥了,我們可以一起想想太姥姥以前的樣子,于是,小諾弓著腰學太姥姥走路,放緩語速模仿太姥姥說話,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死亡是悲傷的,對于一個孩子,這種傳達是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我們選擇用一種溫情詩意的方式,表達對與太姥姥共度時光的緬懷與感激。

小諾一天天長大,生活里不可避免要接觸關于死亡的字眼兒,經歷親人或陌生人的死亡。有一天她會發現死亡的可怕與痛苦,作為與生對立的死,是每個人都無法逃避的結局。

在小諾脆若花蕾的年紀,用詩意覆蓋死亡的殘酷,是對她的一種保護,是她更易接受的看待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我不想在她剛對世界展開的美好認識上,打上悲傷的色調。她先要經歷很多很多的美好,才能以無懼之心面對藏在另一面的殘酷。

隨著年紀的增長與閱歷的豐富,小諾對死亡會有自己的認識,會直面死亡的殘酷,會找到自己平衡痛苦的表達方式。


小蝸牛的死

小諾第二次直面死亡,是小蝸牛的死。

她三歲半的夏天,我們在熊耳河畔撿蝸牛,小諾心疼蝸牛和家人的分離,特意撿了兩大一小三只蝸牛,組成蝸牛一家,說爸媽寶貝一家人不能分離。

她和蝸牛們說話,給它們講故事,唱歌,高興的手舞足蹈,從沒有哪件玩具帶給她這么持久的快樂。說要給它們很多很多愛,這樣它們才不會總想它們的老家。一個小生命對另一個小生命的喜愛與呵護,那么純粹,愛在孩子小小的內心,渾然天成。

后來,一只蝸牛從葉子上滾落,被小諾不小心一腳踏碎。

小諾傷心自責的大哭,問小蝸牛死了是不是也要去天堂?但它的身體碎了,等我去天堂的時候,還能看到它嗎?

小蝸牛破碎成泥,給小諾造成強烈直觀的刺激。她對死亡的認知,開始有了小小的懷疑,她開始認為死亡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小諾說,死是不是不好的事情呀?因為我會傷心,媽媽也會傷心。

我低估了孩子的感知,我們可以編造溫情的謊言,卻無法掩飾身體與情緒的自然表達。小諾對死亡的認識,在她認識世界的過程中一點點走向本質。

小蝸牛的身體碎了,但它的靈魂會飛去天堂。我們可以把它埋在花盆里,它的身體可以給花當食物,慢慢長成花的一部分,以另一種存在陪著我們。

面對死亡,年幼的小諾需要大人營造一個虛幻溫情的期待,稀釋恐懼。

為什么要埋在土里才可以去天堂?

這是大自然的秘密,只有幫助別人的人才可以去天堂,小蝸牛埋在土里,會幫助花草長得更旺盛。雖然不是很明白,看我說的有意思,小諾乖乖認可了。

人和動物,小蟲子都會死嗎?為什么會死?

所有的東西都不死,地球上就裝不下我們了。

那桌子會死嗎?凳子會死嗎?床會死嗎?房子會死嗎?……

死亡的不可預知與神秘,在一個充滿好奇的小身體里,種下許多問題,考驗我們的智慧儲存。


小鴨子天使

小諾經歷的第三次死亡事件,是寵物小鴨子的死。

小鴨子編入家庭成員的第一天,小諾興奮的飯不吃,覺不睡,為了看護小鴨子,夜里迷迷糊糊起來四次。

小鴨子搖搖擺擺走不穩,小諾不顧自己摔倒在地,先安撫鴨子,以前摔倒可是第一時間奔向我撒嬌索愛,對我的表情還有要求,我要是表現的不夠疼惜,還會生氣。

小鴨子把小諾當成了媽媽,四歲多的小諾,儼然一個小母親,疼惜與堅毅寫在臉上。一個弱小生命對另一個弱小生命的疼惜之心,讓我感慨不已。

后來,小鴨子突然死去。因為有陪伴的親密與溫暖,小諾這次的痛苦持續時間很長,任何關于小鴨子的話,都會觸及她的淚點。

她護著小鴨子的尸體不讓扔,堅信小鴨子還會活過來。——過度的悲傷讓小諾突然不再相信天堂的美好,堅信小鴨子只是暫時不會動了,死亡是可逆的,不肯不愿相信它會真的離她而去。

我沒有強令她扔掉,允許小鴨子的尸體在家多待了一天,與平復小諾的情緒相比,我無非就是多做點清潔工作。

一天一夜之后,小諾終于意識到小鴨子永遠去了,死亡真的是永遠永遠的離開,盡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一種無能為力的絕望,小諾還是遵從了這個事實。

小諾找出好看的彩紙包裹小鴨子,裝在紙盒兒里,我們一起埋在樓下的小花圃。每次經過都會傷心垂淚,每次我都耐心陪伴,呵護共情她的思念之痛。告訴她小鴨子已經成了鴨子天使,希望看到她開心,會一直在天堂守護著她。

小諾說不想小鴨子變成天使,只想一直陪在她身邊。

與前兩次經歷的死亡事件相比,小諾的心態已經發生變化,比起我給她營造的虛幻美好期待,她更希望得到長久的陪伴。

小諾很悲傷,但我從來不回避談論小鴨子,死亡的悲傷是自然的生命體驗,與其轉移痛苦,壓抑感受,不如讓她痛快淋漓的懷念,——我們一起談論與小鴨子共度的時光,給小鴨子畫畫,寫信,談論生,談論死,在一次次的經歷中,小諾漸漸會有自己的認識。我們不能阻止親近生命的離去,但是可以用愛平衡悲傷。

小鴨子離我們而去,但我們仍被它的愛環繞,仍被它與我們共度時光的回憶溫暖,愛與愛會接通我們的思念。一個生命陪伴一個生命的美好,就是生命的意義!


我會死嗎

經歷了幾次直面死亡,小諾開始把問題轉移到身邊的人:媽媽會死嗎?我會死嗎?每個人都會死嗎?

每個人最終都會死,很久很久以后,媽媽會死,你也會死,這是大自然的安排。

小諾害怕的哭起來,媽媽不要死,我要媽媽一直活著,永遠永遠不要死。

小諾緊緊抱著我不撒手,急切地想要求證我會一直不老不死。

她害怕極了,用雙臂箍緊我,緊的我快喘不過氣。

恐懼從她的雙眼升起,漫至全身。

她說,天堂雖然美,但是要親人分離,她才不稀罕。

我說,因為要陪伴你長大,我要很老很老的時候才會死,那時,你也成了小老太婆啦!你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們會接替我陪伴你。媽媽,就去聽從大自然的安排了。

雖不再相見,但親人會在天堂守護著我們。親人愛著我們,想念著我們,我們也愛著親人,想念著親人。死亡隔絕了身體的相處,隔絕不了愛。

我對死亡問題的坦然以對,潛移默化,對小諾產生了良性的后果。

小諾說,每個人都會死,所以我們要好好給親人給小朋友很多很多愛。對死亡一次次接近本質的認識,悲傷恐懼之后,并沒有讓她悲觀,反而認識到活著的意義。

所以,在小諾尚小之時,我仍全程帶她參與了太姥姥的葬禮,在她面前,我沒有怕嚇著她隱藏自己的情緒表達,從頭到尾放任情緒的自然流露。親人的離去,讓我們更加珍視在一起的美好。一起經歷的光陰,值得緬懷的美好記憶,是我們前行的溫暖動力。送親人最后一程,感謝她與我們共度的時光。

小諾和太姥姥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太姥姥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姥姥是和周圍人不一樣的存在,太姥姥手拿拐杖,弓腰走路,笑容嵌在層層疊疊的皺紋里。小諾面對暮年蒼蒼的太姥姥,常常是一邊害怕的躲避,一邊又感興趣的接近。一個暮年,一個幼年,兩人的互動,常讓我感動感嘆人倫之美。

我們無法繞開死亡的痛苦,可我們可以用愛平衡痛苦,用愛稀釋悲傷?!兄x每一個愛我們和我們愛的人。

雖然讓一個孩子心懷坦然看待死亡很難,但小諾對死亡的認識,比我想象的溫情又透徹。

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親人死了怎么辦?

她說,雖然會傷心難過,但也不能蹦到天上,把她拉下來。只有做夢夢見她,在夢里出去玩呀!在夢里一起去野餐,一起去花園里玩,一起追蝴蝶,一起開車兜風。下雨了,穿著雨衣一起開心的說著話,一起去面包店吃面包喝咖啡,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一起睡覺,一起拍照片……

我說,夢不到怎么辦?

她說,夢不到就在心里想著她,想著以前和她做過的美好事情。

小諾的回答讓我欣慰,她已經懵懂知道,生命不是永恒的,但愛會一直在。與其悲傷于無法逃避的死亡結局,不如好好享受愛與陪伴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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