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睡過這么舒服的覺了,全身心的放松,真的就好像電影里進入了三四重睡眠一樣。
“張先生,起床時間到了,服務人員已經在門口了,請您洗漱。”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呈現著慵懶的姿態躺在一張陌生的大床上,周圍響著柔和的音樂。床單雪白雪白的,一動不動都能感覺到床墊的柔軟程度,印象中的席夢思都不可及。
坐起來伸了個懶腰,環繞四周,北面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關著窗戶也能聽到外面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三面墻壁也是雪白雪白的,一切都讓人那么舒服,除了對著床頭的墻上那一張幾十英寸的大照片,照片上的人丑到了一個新高度,比我沒有整容的時候丑了百倍不止。
等一等,不對,為什么這樣想,我什么時候整過容了?
照片里放大幾倍后的那張臉,皮膚黝黑,毛孔粗大,看起來溝壑縱橫,莫名其妙地讓人有一種似曾相識卻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靠,這是誰?這是哪?我什么時候發財了,也住海灣別墅了?為什么要掛一張這么丑的照片,提神醒腦嗎?
驀地,地板上四四方方的一塊,升降機一樣降下去,沒過幾秒,幾個雙眼皮,大眼睛,瓜子臉的長相完美的女孩子升了上來。
天?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眼睛都直了!口水都快出來,趕緊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用手覆蓋在嘴巴上,再加一層保險。
不對,這什么情況?我真的發財了?不是二十幾歲的窮屌絲了?難道都有女孩子來侍寢,啊呸,服務我的日常生活了?
“張先生您好,昨晚睡得還好吧?”不知為什么,進來的女孩子們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種小心翼翼,又有一種愛慕與敬畏?
難道是我的錯覺?要么就是,天,我的整容真的成功了?我的魅力值爆表了?不對,怎么又說到整容,分明昨天才剛剛預約好時間,我記得昨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來著,然后,然后?
“哎,怎么頭突然這么疼,啊,頭要炸了,怎么回事?”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頭上青筋暴起,捂著頭在床上打滾。
“張先生,您沒事吧,是不是又想到夢里的記憶了,快,小王,小王,去拿點水來!”
我努力睜開眼,眼前從一片模糊到能看到周圍的輪廓,不由得想,“這到底怎么回事?”
“張先生,要不然今天的拍攝都取消吧,我和劇組說一下,過后用些替身把您的這張完美無瑕的臉P上去就好了。”
“我在拍戲嗎?都有人找我拍戲了?”
“是啊張先生,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忘了嗎?”
“拍戲不過去真的好嗎?”
“沒關系的,他們就是用您這張完美的臉而已,才付了不到二十個億的片酬,不用什么事情都親力親為的,您累壞了,粉絲們又要把網絡服務器撐爆了。”
完美的臉?
不知所云,莫名其妙。
“是啊,您的藝術照不就在這里掛著嗎,放大后看起來似乎更英俊了的。”
什么?照片里的人是我?怎么可能,皮膚明顯坑坑洼洼的,眼睛無神,五官扭曲,臉型都不知道用什么詞來形容,下巴是方的,左臉型是一半的正五邊形,右邊一半橢圓形。這這這,這是我?
“鏡子呢,快點,鏡子呢!”我第一次發這么大火,也第一次感覺到絕望。
看到鏡子里和照片上別無二致的那團嗯,肉?感覺心跳突然靜止。
“啊!我到底變成了個什么東西!”鏡子被我一手摔倒地上。
“張先生,您怎么了,您是小鮮肉啊,全球擁有幾十億粉絲的小鮮肉啊!有才華,會唱歌,會寫詩的國際致知名演員啊!”
“鮮肉?我特么只看到鏡子里一團肉,‘鮮’在哪里?”
我努力地讓自己努力平靜下來,不對,讓我捋一捋,我叫張亭,今年二十四歲,前些天被女神甩掉,稱因為我是一個標準男屌絲。昨天?昨天我預約了一家整形醫院,預約了把自己的瓜子臉下巴弄得再尖一點,割一個雙眼皮...然后,然后呢?
腦袋里又一陣轟鳴,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要不然真的會死的。
劇痛過去后,“能不能讓我出去走一走,就是,看看我們現在生活的城市。”
幾個姑娘有點猶豫,但似乎又不敢違抗,只得點點頭:“可以是可以,但您只能在車里坐著哦。”
把車窗搖到讓風可以吹過臉頰的位置,我要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車速不快,正好能觀察這座似乎本該熟悉但又的確陌生的城市。
道路兩遍的建筑整整齊齊,一切看上去與自己能記憶起來的沒有什么不同,除了那些扎眼的巨型廣告牌。
和記憶中的不一樣,沒有膚白貌美的女生,也沒有富貴穩重的男生,目之所及全都是“丑男,丑女,丑男!丑女!”當然,有一半廣告牌是屬于我“自己”的。
同與我坐在后排的小王又打開了話匣子:“張先生您還真是了不起啊,這條京都最大的商業街上一半的廣告牌都被您占據了,您簡直是這個世紀顏值的頂峰啊!”
我呆呆地望著那些廣告牌,那真的是我嗎?真的是我,為什么自己看著會有那么強烈想吐的感覺?
轉移了視線,我努力地不去看,也不去說,為了叉岔開話題,違心地說:“哪有,你看看代言內褲的那個,長得不也不錯?”
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他呀?他多虛偽的一個人,為了顏值趕上您,都進了四五十次整形醫院了。先是把自己的雙眼皮做成單眼皮,把自己第二層眼皮直接割掉,再縫合到外面那層眼皮兒上,單眼皮小眼睛全都有了,一舉兩得啊!”
“對了,現在這項業務在整形醫院很受歡迎的,要不是我們的公司有規定,呆在您身邊的人都不能整形,我都想去做一個類似的手術了。”
“還有啊”,她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講了起來,“后來他去醫院又把自己的顴骨打碎成幾塊,不讓它們按照原來的方式重新長合起來,才有了凹凸不平接近您的完美臉型,當然了,跟您差得遠呢。”
“自己做了整形手術還不承認,整天吹噓自己是純天然的。都有人在網上把他出道前后的照片掛到網上了,前后對比根本就不一樣的好嗎?真的是自欺欺人啊。”
說罷,她似乎還自我陶醉地搖搖頭。
自己暈乎的,看來我想平靜下來是不太可能了,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顫抖,然而后果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我的嘴里說出來,聽起來斷斷續續,“那~現在~沒~有~化妝品~了~嗎”,“嗎”字根本沒發出來,疑問句說成了陳述句。
“當然有,馬上就到了化妝品的廣告牌了,還是有很多您代言的!”
放眼望去,還真的好多,什么暴曬霜,美黑霜,顯瑕乳,毀顏液,口黑,腮灰……可是這都是什么?曾經女朋友用的:“防曬霜,美白霜,遮瑕乳,修顏液,口紅腮紅”,都去哪了?
把視線轉移到道路兩邊的行人,被驚爆了眼球,記憶里的帥哥靚女呢?怎么在這里都爛大街了嗎。什么目若含水,嘴若含朱,膚若凝脂都不能形容我看到的所有人,五官怎么可能精致到如此程度。忽然發現記憶里的那些個男神女神,小鮮肉小仙女都不算什么,大街上隨便挑一個,秒殺一大片記憶里不知存不存在的當紅明星。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覺兩個鼻孔里留下兩行滾燙的粘稠液體。
不行,車窗再搖下一點,我還沒看夠!
不知道哪里的一聲尖叫,“啊!張亭,天啊,我見到男神了!”一個女生興奮地在我的車前一跳一米多高,然后追著我的車跑。
“男神,給我簽個名字吧!”
我正躍躍欲試地把手伸出去,就被她一把抓住“快看,快,男神主動抓我的手了,我好高興啊!”所有的行人都把目光看向這邊,像百米賽跑一樣把車子圍得水泄不通,喝退了急忙趕過來的安保,因為我倒是很享受給這些人簽名的過程,畢竟虛榮心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也顧不得那張不被自己接受的臉,或者倒不如說,我甚至有點相信了,我就是現在所有人里最帥的。
簽名沒有幾張就開始厭倦了,人越來越多,車窗伸手的“粉絲”總是說“給我簽一張吧”,心情突然變得煩躁,隨手打落接二連三遞過來的本子,把車窗搖上來,把車里弄得密不透風,喘不了氣。
你看,我都不知道自己突然從哪里搞來這么大的架子。
安保疏散人群,安排好一條走出“包圍”的通道。我仰著頭靠在座位上,忽然間就承認了人氣,也接受了“男神”的稱號。
走回自己的別墅,莫名其妙感覺當明星,真累,雖然只是去街上轉了轉,簽了幾遍名字。“網絡上有人說您的態度不好,我們公司會馬上雇傭水軍來編造理由,大量轉發獲取瀏覽量,也請您看一下:‘因諸位的亭亭男神今天的身體狀況不好,帶病為粉絲簽名,后因需及時趕往醫院就診,遂匆忙離去,并未存在耍大牌,對粉絲態度不好的情況,亭男神還是愛我們的!’,這個怎么樣。”
不厭其煩地摸了摸頭,“你們決定,一定不能有不良影響!”
小王神情緊張地遞過來一個電話,“張先生,導演來了一個電話,整部劇確實有需要您親自拍攝的幾個鏡頭,希望您溝通一下。”
“溝通個什么,他們是導演,不會自己想辦法嗎?”我把電話狠抓在手里,“導演,你什么意思,看你付給我那小小二十億的片酬,還要求這么多?知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你們這部劇的收視率會提升多少?你們可以去找演技好的,可以去找實力派啊!看看誰的人氣高不就得了?”
我倒是真的無師自通,自己都佩服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這邊的問題我們來解決,演技當然不能有您的人氣吸引人,還請您千萬不要生氣才好!”
“這就對了不是!”
掛了電話,小王和我說“張先生您真帥,和導演說話都那么氣派!”
“那當然”,我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對了,今天公司安排您和愛麗小姐一起共進晚餐,隨后在酒店開好房間,我們會跟拍進行炒作。”
聽到這里忽然有些激動,難道自己二十幾年的處子之身今日要離我遠去了?
餐廳布置得很氣派,燭光晚餐,空氣里充滿了浪漫的氣息,我甚至期待這樣一個高顏值標配的世界,到底什么人才有資格做我的女朋友,那豈不是美上天際 。忽然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
然而,一切幻想在看到一條穿著熱褲的大粗腿邁進餐廳的那一刻轟然崩塌了,我突然猜到長什么樣子,和我這個“男神”相配的,自然是這個時代的“女神”!
我看到一張臉,一張和早晨起來對面墻上掛的那副畫里的臉,一張類似于小王口中整了三四十次容的那張臉,那張我在鏡子里看到想吐的那張臉。除了頭發和衣著,基本上沒有差別。
她挪到對面,一條大腿努力踩在椅子上,椅子瑟瑟發抖,勾了勾那根短粗胖的手指,順帶拋了個媚眼,“sweety,come on!”
我一口吐到桌子上,忘記要心疼面前那塊上好的澳洲牛排,站起來撒腿就跑。
門口幾個面容清秀的小哥,一身黑衣,“對不起王先生,您不能走,飯不吃,您至少要行房。”
我擦,行什么房?老子不是占便宜的人啊,放老子出去!
“您的掙扎是沒有用的,當初簽約,公司保證您有最好的資源,最高的收入,當然代價是,您必須服從公司的安排,任何事!您和愛麗是世界上存在唯一一對完美的外貌基因,必須要完好地傳遞下來,以利于公司的發展。您要是不服從,那我們只能采取強硬措施了,抱歉。”
整個人都癱倒在地上,他們四個把我抬起來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反抗。
“張先生,愛麗小姐絕對是一等一的美人兒,您不知道我們有多嫉妒您呢,但是也只有您能有與她在一起的資格了。”四個人滔滔不絕
怎么都抬著我去“刑房”了還不要我安靜!
忽然,想到自己二十幾年的清白,想到自己的不甘,不行,老子寧死不屈!掙扎著從他們四個人手里掙脫出來,向著最近的玻璃窗,毅然決然地沖了過去。
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對著陸的無限恐懼,我睜開眼睛,猛地從硬邦邦的床板上坐起來,心砰砰直跳,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環顧四周,記憶里的灰色墻面,爬山虎占據了窗外的那一堵墻,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一點豪華甚至簡潔的樣子,卻如此真實,如此心安,許久之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只是一場夢,還好回到了記憶中的小破房間。前女友的照片還在床頭柜上躺著,分手的時候說的那句“又黑又丑”還清晰地在耳邊回響。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喂你好,請問您是張先生嗎,你預約好了今天的整形手術,請問什么時候能過來呢?”
我呆住了,“不用了,取消吧,押金你們留著,這張臉我留著。”
掛掉電話,長舒一口氣,看了看前女友的照片,最后一次留戀,順便扔進了垃圾桶里。
看著自己鏡子里那張熟悉的不那么明顯的瓜子臉,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這么耐看。
夢里的一幕幕現在回想起來都感覺可怕,忽然也明白了,當高顏值成了標配,丑陋也能有巨大的市場,無論自己以什么樣的樣子生活,都是有價值的,并不會因為誰的評價而改變。
算了算了,拍拍胸脯,還是做原生態的自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