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女性】如果你還在(40)結不開的母女情節

圖片來自中新網

穆茹聽著母親的絮叨,那些話從她的左耳朵進去,經過大腦的反應,再從右耳朵出去。在這個過程里,她不知自己大腦哪個部位受了刺激,總之,她又開始頭皮發麻,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她本以為母親聽了她的話,一定會欣喜異常,會感謝老天總算遇到鄭伯伯這樣有情有心之人,總算暫時解決了父親醫治下去的燃眉之急。這難道不該是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嗎?怎么在母親嘴里就只剩下了對財務女們的抱怨、憤恨和虛榮無聊的爭強好勝呢。更要命的是母親說得頭頭是道,聽多了,穆茹好像不自覺被帶進去了,似乎覺得自己確實不夠盡力,做得不好,為什么沒有再向財務女們多爭取一下呢,為何自己那么清高,就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哭天搶地,死纏爛打呢?母親總是那樣深刻地影響著她,可是她不愿意也真的沒法子按母親的方式做人做事。母親越說越多,穆茹越聽越像個泄氣的氣球,無限沮喪起來。怎么辦?怎么辦?母親的絮叨像被寒風吹起的冰碴一下下劃割著她的心,讓她收縮痙攣,讓她茫然無措,讓她自責糾結。舉到半空的保溫飯盒終是沒到嘴邊,重重地放回了坐著的雙膝上。她抬眼望向病房那扇窗戶,它太小太矮,看不見外面的天空,只看到窗外另一堵鉛灰色的高墻。

母親對財務女們的“大批判”終于在穆茹毫無反應的沉默中停了下來。她挨著穆茹身邊坐下來,換了種口氣,繼續說到:“唉,算了,不說她們了,說了你也不懂。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在單位里受的那些氣。漲工資的時候,指標被別人擠掉了。分房子吧,大的方向好的,先被公司經理們分掉了,再被那些會溜須拍馬的人搶完了。什么按打分高低分配房子,都是按照他們自己條件設的,像我和你爸這樣的老職工,工作時間長有什么用,辛苦認真工作有什么用,就占那么點分數。學歷沒人家高,職稱也沒有啊。你爸也就是個小官兒,再打分也高不過他們。你說我和你爸冤不冤,辛苦工作一輩子,我們圖到什么了,你爸為工作累個半死,身體搞垮了,誰會管你!你呀,要學聰明點兒,別拼了命似地工作。大家都拿同樣的工資,拼那個命干啥,以為就你能啊,那工作離了你就轉不了?別傻了,聽到沒,別像你爸,看看他現在這個下場,多可憐,說難聽點兒,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如一條狗!”母親說著就哭起來,聲音大而響亮。

穆茹見母親難過,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尤其說到父親,她的眼淚也跟著噼里啪啦掉下來,落在還抱在手中的保溫盒里。她很想把母親攬過來,拍拍她的肩,說些什么話安慰下她。可卻不敢開口,她知道母親的性情,在這個時候開導她,無異于火上澆油,更加控制不了局面了。

她終于沒有伸不出手抱抱母親。這真是個奇怪的感覺。穆茹記憶里似乎找不到人們常說的“母親溫暖的懷抱”,甚至與母親手拉手的印象都沒有,她很少與母親近。也許是因為父母工作忙,家里又三個孩子,母親顧不上照顧她吧。她從小就是自己的母親,也是自己的孩子,習慣了自我安慰和安撫。即便和母親有些為數不多的肌膚接觸,想起來都是很別扭很難受的感覺。最早的印象,是六歲時家里又添了小弟穆昊,還是孩子的她多少有點貪玩,傍晚與小朋友們玩得晚了,沒有及時回家幫助母親照顧弟弟,又不小心弄丟了一條手帕,母親找到她時,脾氣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臨界點,見她還丟了東西,瞬間火冒三丈,扯著她的一條胳膊,繞著圈追著她,痛打了她一頓。那一幕深刻地留在穆茹的腦海里,母親那只拉扯她的無比有力的手成了她對母親肌膚接觸的最早記憶。

想到母親的手,似乎總是與生拉硬扯連在一起。小時候,每周一次去公共大澡堂洗澡,霧氣騰騰里,女人們都光著身子,帶著光著身子的小孩子們,男孩女孩都有。一進澡堂,母親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過穆茹,當然接下去也會扯過還很小的大弟、小弟。她通常會手拿那個年代特有的帶麻點底的肥皂盒,它的作用就是可以迅速擦磨出皮膚上的“泥”,還你一身清爽潔凈。只是母親的手用力過猛,那盒底在穆茹他們身上擦磨、擦磨再擦磨,從頭到腳,連耳根、脖頸這樣嫩薄的皮膚也不放過,仿佛他們身上有著陳年累月的污垢,不徹底擦除,不足以大快人心。

穆茹姐弟常被母親擦磨得呲牙咧嘴,本能地左閃右躲。這時候母親的另一只手一定會“啪”的扇將過來,你除了咬著牙或者流著淚忍著,躲是躲不開的。

那時真是怕和母親去洗澡啊,感覺如同受刑。現在想來,也可以理解母親,她要管三個孩子,還要與其他女人爭搶水龍頭,為三個孩子和自己沖洗。她若不麻利,不強勢,怎么能完成這么艱巨的事情。只是人就是這樣,明知親人對你是全身心的好,但心里依然埋下疏離和隔膜的種子,一生都解不開,化不了。

再親密點兒的母女擁抱,有嗎?穆茹的腦海里翻騰著。有。那是高考那年,母親得知穆茹被本地大學錄取了,激動地緊緊抱住自己的女兒,“我們家終于出了一個大學生啊!”也許那一刻母親還因為過于激動而滿含淚水。而穆茹的感受卻大相徑庭,她感覺自己掉進了冰窖,她最擔心被本地學校錄取,因為那將意味著徹底堵死了她離家遠走高飛的唯一通道。

穆茹清楚地記得她被母親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嚇了一大跳,大夏天的居然周身發冷,渾身打顫,本能地掙脫了母親。面對一件事情,母親欣喜若狂,女兒失落幻滅。這時候發生的擁抱,想想都覺得啼笑皆非。那擁抱是她與母親最親近的一次接觸,仿佛也是最后一次。

其實,她怎么會不理解母親呢,怎么會不理解漲工資、分房子這樣的事對一個普通家庭意味著什么呢。那些年,因為沒漲上工資,沒分配上大房子,家里無異于遭遇了七級地震。母親在單位里的失意,回到家,就轉化成了對穆茹姐弟們的“河東獅吼”,搞得他們個個如驚弓之鳥,卻又逃無可逃,躲無可躲。

母親的負面情緒一直伴著穆茹長大,小時候它們是被加倍放大的恐慌和憂慮。大了后,就好像又長了另一雙眼睛一樣,盯著穆茹,強迫她,控制她,使她不自覺地按照母親的意愿去承擔母親承擔不了的事情,去實現母親期望她實現的目標。她要為她爭氣,要學習好,工作好,嫁得好,一切都要比別人好。否則就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努力。可是穆茹自己真的需要那么好嗎?她真的有能力完成那么高的目標嗎?這種不由自主的被驅使被控制的感覺,常讓穆茹難以承受又無力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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