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了賊船
? 能想象嗎,我看到這些怪異情形時的心態(tài),我承認,我從小就認為自己與眾不同,長大后會有了不起的本事。飛檐走壁,遁地擎空之類的。但是當一個人的認知越來越健全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與眾不同和特異功能,只是相對的。
? 我擅長奔跑,只是比普通人更擅長,如果和世界級長跑運動員相比,我的速度可能僅僅是一個笑話。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的驕傲,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平凡的世界,一個人,哪怕只有那么一丁點兒擅長,就能活得很驕傲。例如,我這樣的人。
? 從前,我不敢想象,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或者一群天賦異稟的人,他們會驕傲到什么程度?舞蹈家、音樂家、表演藝術(shù)家、體育明星,毫無疑問,這些人都在追求極致,他們會被追捧,崇拜。當然了,這些人追求的極致是有極限的。但是,我想說的,是一個沒有極限的世界,如果有那么一群人,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深刻到遠遠高于我們目前所處的文明,這種人,如果真實存在,他們會驕傲到什么程度?
? 你們可能不會相信,超越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外,有一個脾氣暴躁到能搓出火球的女人,和一個從繭蛹里鉆出來的邋遢漢子,他們不僅會開一間毫無前途的店面,而且會在冰天雪地下,當著我這個普通人的面肆無忌憚的親熱。
? 鑒于此,我反倒安心了不少,也許,只要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還圍繞著食、色、性來生活,我應(yīng)該沒理由擔(dān)心別人的天賦到底有多高,活到頭來還不都是那檔子事兒嘛,切。
? 看樣子公良澄的傷勢沒有看上去那么嚴重,他剛剛轉(zhuǎn)醒就把身前的老板娘摟進了懷里,然后一邊熱吻一邊脫她僅有的外套,絲毫不顧及自己肩上的傷。咖啡館的門還沒有關(guān),外面的雪片集卷進來,散落在地上,像一床絲絨薄被蓋在公良澄和老板娘身上,公良澄的血順著胳膊淌下來,將一地的素裹銀裝染紅了大半。老板娘曼妙的身姿,也將我的臉色染紅了大半。她的過肩龍文身發(fā)出熠熠的紅光,像活過來一般游動,我極盡目力欣賞,卻被悄然出現(xiàn)的陳刀薅著衣領(lǐng)拖進了廚房。
? 來到廚房后,陳刀放開了我,他另一只手上還握著那把碩大剃刀,鋒利的剃刀此刻竟然彎曲到一種奇怪的程度。陳刀注意到我的目光,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里的武器,然后氣急敗壞地將它扔進水槽,同時從懷里掏出一個血淋淋地黑色物件交給我。他的右手不受抑制地顫抖,虎口位置裂開了一條縫,紅白的血肉翻出一大塊,看得我胃里一陣痙攣。
? “真空封住,然后放冷藏柜里。”陳刀將那個黑色物體丟給我之后,連忙脫掉上衣外套,然后翻箱倒柜地掏出一堆繃帶和小藥瓶。他平日里穿的白色襯衣一塵不染,可是今天這一件已經(jīng)被血染透,看樣子剛剛在那匹狼嘴下他并沒有討到好處。
? 我皺著眉頭拿起陳刀遞給我的那塊黑色物體,是半截毛茸茸的耳朵,我有些嫌棄地將它用保鮮袋封好,抽成真空,然后扔進冷藏柜里。雖然不知道陳刀將黑狼的半截耳朵留下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很明顯不止是作為戰(zhàn)利品那么簡單。
? 當我做完這一切,陳刀也找齊了他需要的東西,準備包扎傷口。我湊上前,清了清嗓子,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那個,我?guī)湍悖俊?/p>
? 陳刀一愣,顯然他不太適應(yīng)如此近距離地跟我說話,向后退了退,跟我保持在一米的距離之外。不過這一動,又牽扯到他的傷口,他的額頭擠出一層汗珠,無奈之下,只好勉強答應(yīng)。豈有此理,我?guī)退鷤谶€嫌棄,挑三揀四的!
? 他的襯衫被血水打濕,粘在背上,透過襯衫的那層薄布,我看到他背上有一條傷口,由左肩開到右側(cè)肋下,正有鮮血汩汩流出,很嚴重。不過奇怪的是,他的襯衫卻沒有破損。
? 陳刀似乎感覺到我的疑惑,便解答到:“舊傷。”只言片語,冷漠平靜,好像受傷的是別人一般。
? 我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剪刀,學(xué)著電視里醫(yī)護人員工作的樣子,將陳刀的襯衫從下擺剪開,直到剪斷他的后衣領(lǐng),將他的襯衣從兩側(cè)剝落下來。這個過程很流暢,讓我想到了剝香蕉皮的過程,該死,我在想些什么。
? 陳刀的整片后背,滿滿地文了一個惡鬼的頭顱,猙獰恐怖,嚇了我一跳。惡鬼的頭被兩柄短刀刺穿,他的獠牙鋒利,眼神兇狠,傷疤正好從惡鬼文身的臉上開過,翻出兩道皮肉,正往外滲著血,配合著鬼面顯得更加詭異。
? “這文身”,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謹慎地說道。
? “消毒,重新縫合”陳刀將一瓶雙氧水丟到背后,我立刻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給他的傷口消毒。消毒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陳刀背后的傷口兩側(cè)排了兩排不易被察覺的針線孔。原來,是他以前縫合過的傷口開線了,也就是說,他在養(yǎng)傷。怪不得像一只老龜一樣,整天蜷縮在吧臺后面。
? 消毒完畢,陳刀不耐煩地將早已準備就緒的縫合針線遞給我。我接過長針,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聚精會神,扎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針。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聲嬌喘,不,應(yīng)該稱之為高亢的豪喘。我也隨著走神,將針頭直直刺進陳刀的后背。
? 陳刀痛得身體一顫,然后緩緩偏過頭來,眼神中閃過一分怨毒,和九分忍無可忍。我連忙賠罪,同時將長針拔出來。長針帶出了一箭血,拔出來的時候似乎還撥動了他一根筋,他的身體又是一顫。
? “對不起,對不起,我第一次,沒經(jīng)驗。”我哭喪著臉說道。
? 本以為陳刀會罵我,可他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慢慢來,學(xué)會包扎對你以后大有幫助。”
? 我聽出了陳刀的話外音,便問道:“你,你什么意思?”
? 陳刀:“無名咖啡館,從今晚起,怕是要重新開張了,我背后的傷,就是歇業(yè)前留下的,我不是在嚇唬你,辰沐雨,如果過了今晚你沒有離開,下一個受傷的可能就是你。這里本來有兩個老板,你猜的沒錯,的確是夫妻店,只不過男老板不是我,而是外面的澄哥。”說到這里,陳刀停頓了一下,因為我的針已經(jīng)再次扎進他的皮膚,緩慢地縫合起來。陳刀的皮比我想象的更厚,不用盡全力根本扎不透,我沒精力一邊縫合一邊和他對話,便任由他自顧自的說。
? 也許是老板娘二人太心急,沒來得及關(guān)門的緣故,廚房的溫度也降到很低,我的手指冰冷,有些僵硬,粘在手上的血跡一點點干涸,凝成黑紫色的血塊。而陳刀,則絮絮叨叨的說一些我聽不懂的廢話,關(guān)于這座店鋪無關(guān)緊要的細節(jié),關(guān)于他對這里人們的看法,以及留在咖啡館有多危險。門外的喘息聲依舊,時而高亢時而婉轉(zhuǎn),無羞無恥,可是我的內(nèi)心卻愈發(fā)平靜。終于,在我失去耐心之前,我將陳刀背后的傷疤再次縫合,又狠狠打了個死結(jié)。
? 我結(jié)束縫合之后,陳刀的話戛然而止,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他說那些無聊的廢話,一般原因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另一半原因或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可是現(xiàn)在,當我有精力和他聊一聊今晚發(fā)生的詭異事件時,他的緘默讓我惱火。
? “怎么不說廢話了?我來這兒一個多月了,你今天話最多。不用編排說什么缺胳膊短腿的慘狀嚇唬我,你剛才說的都是屁,為了打發(fā)我嘛,就因為我窮,你特么就當我傻?”我的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難看:“陳刀,別給我打馬虎眼,你,你們,到底是誰,是干嘛的?”
? 陳刀的語氣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你覺得我在嚇唬你?”
? 我:“怎么,難道不是嗎?一道傷疤加上一背的惡心文身,再編個故事嚇唬我,告訴……”
? 沒等我說完,陳刀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我驚呆了,話說到一半便語塞,半張開的嘴吧有些發(fā)麻,冰冷的空氣凍得我牙齒微疼。陳刀的胸前布滿了傷口,我說的不是幾道疤,也不是十幾道,而是各式各樣羅列堆積又重合的各種傷痕。怎么說呢,所有你能想到的款式,應(yīng)有盡有。
? 陳刀瞇著眼欣賞我驚愕的表情,耐心地等我看完后才繼續(xù)開口:“我曾把胸膛留給敵人,把脊背交給戰(zhàn)友。背后的傷是你來之前上一個人留下的,他叫羅賓。”
? 我突然明白他剛才為何有些抗拒我的幫助,但還是回應(yīng)道:“剛才你把脊背交給了我,知道為什么嗎?”
? 陳刀冷笑一聲:“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把你當自己人了?”
? 我同樣冷笑著回答:“不,我是說,你就是個白癡,所以活該挨羅賓那一刀”,我得意地笑了笑:“說不定以后我也會給你一刀。”
? 陳刀嘴角微顫,明明很好笑,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忍著。他轉(zhuǎn)過身,不再出聲,默默處理虎口的開裂傷。我就坐在他背后不遠處發(fā)呆,思考著下一步該怎么辦。或許陳刀沒有騙我,不管他們究竟是誰,究竟要干什么,一定很危險。為了一份端咖啡的工作傷筋斷骨甚至把命搭上,實在是太虧本了,最重要的是,陳刀剛才已經(jīng)承認了,這些日子,咖啡館只是歇業(yè)狀態(tài)。
? 重新營業(yè)的話,我是不是就能拿到賣咖啡的五塊錢提成?該死,我在想什么!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個多月除了公良澄一個顧客之外,一個光顧的都沒有。而公良澄是這里的老板,就是說我繼續(xù)兼職廚子也拿不到消費了。
? 算了,還是先離開這里吧,我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陳刀他們做的事,我一定做不來。于是,我便開口說道:“刀哥,我想了想,你這個人雖然沒什么禮貌,不過你講的話還是很有道理,你們是誰,是做什么的,都與我無關(guān),我決定離開。”
? 陳刀似乎早就猜到我的反應(yīng)了,沒有做聲。
? 我:“不過走之前,我有一個疑問。剛剛襲擊我們的那匹黑狼,曾經(jīng)跟蹤過我,還進過我住的公寓,這是不是代表我早早的就被盯上了?”
? 陳刀突然來了精神:“多久之前的事?”
? 我:“我來無名咖啡館上班的第一天夜里。那個怪物,會對我下手嗎?”說道這里,我的心情越發(fā)忐忑。
? 陳刀沒有回答,但我話音剛落,赤裸著上身的公良澄便推開廚房的門,大步走了進來,渾厚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放心吧,人家都知道你住哪里了,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不過倒不至于殺了你,據(jù)我所知,他們有很多地下實驗室,八成是要拿你做人體實驗,到時候人不人鬼不鬼的,三條胳膊六張嘴巴,帥炸了!”
? 公良澄的肩上纏著一層紗布,像個沒事兒的人一樣,摟著我的肩膀,安慰道:“不像無名咖啡館,地方又小,活又少,工資馬馬虎虎四五千塊,出公差全額報銷,嘖嘖嘖,太小氣了。”
? 我:“我靠,這么下三濫的威脅你都說得出口。”
? 公良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長嘆一聲:“哎呀兄弟,你這是誤會我了,你看,我很有誠意的嘛。”說著他便掏出錢包,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塞進我懷里:“剛剛你救了我,這是我一點兒心意,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
? 我揣好錢,才哭喪著臉拒絕道:“你們都不是一般人,為什么要我一個普通人留下幫忙,不會是有詐吧?”
? 公良澄尷尬地笑道:“哈哈,不會不會,但是有一個小忙需要兄弟幫,而且對你有天大的好處”,說著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個金屬盒子,打開盒蓋,將里面一個拳頭大小,形狀類似子彈頭的白色膠狀物展示給我看。
? 我:“這,這是什么?”
? 公良澄笑得很鬼魅:“這個可是好東西,我跟你說,為了研制出這個劑型,我當初在實驗室里可是足足呆了三個月,咱們做個試驗,保證……”
? 沒等他說完,女老板便出現(xiàn)在門口,剛得到愛情滋潤的她本應(yīng)該容光煥發(fā),可是此刻卻黑著臉將一把椅子丟出來,砸在公良澄身上,一邊沒好氣地說道:“公良澄,你個混蛋,剛回來就拿我的員工做實驗!”
? 呃,現(xiàn)在我可以確定,當初找這份工作的時候,的確過于草率,我怕是,錯上了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