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間裏，隔著過道的一條縫看著她，不露聲色。面對一個剛剛進入陌生家庭的她，我想多少心裡會恐懼吧，而且她還那麼小，我實際也有些不忍心說她。也私心認為對她不好，她會把怨氣撒在我孩子身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請保姆，我連'這是我家保姆'都澀於說出口，覺得居高臨下，會使人不舒服，所以一直都說是孩子的姐姐。我也是從小家戶出來的，並不懂得管理保姆，也狠不起來。

我沒有想到的是，她把電視關了，把孩子抱到她懷裡，任由孩子哭鬧，等孩子安靜下來後，才又一口一口地餵。這期間，她沒有任何的解釋。等孩子吃飽後，她抱著孩子哼起了小曲來，又和孩子和和樂樂起來。

這是我怎麼都沒料到的峰迴路轉！一個十六歲女孩在生活一地雞毛的煩擾裏，表現出來的雲淡風輕，完全拔高了我對她的看法，這是何等隱忍才做到的啊！而她，一個小學未畢業的女孩做到了。我不由心生敬佩。

後來每天她都會唱歌給小孩聽，會編一些故事給孩子聽，會帶著小孩去看山看花看天空看流水看垂釣，比起小區裡那些帶著孩子就瞎聊的保姆，讓我欣慰許多。當然，她偶而也是會參與聊天的，但她就是比其他人多了太多的好奇好學之心。

每天忙完家事睡覺前，是她幸福的時光。手頭上總是會有一些書，比如讀書文摘（那時後還沒改成讀者）、我書架上的短篇小說，以及她喜歡看的故事書。家裡的鋼琴她偶而也會咚咚咚地亂奏幾聲。要不就是坐在琴凳上，叮叮咚地彈些簡單的旋律，一邊彈一邊唱給孩子聽，孩子依呀呀地跟著，雙手亂噗在琴上，引來砰砰的震響。

她會問我很多事情，大到單位的事情小到同事的八掛，都會仔細傾聽，特別認真地緊張思考，問出一些不答邊界的問題。我總是笑她想得太多，勸她別太當真。聽聽就好了，不要多嘴。

我爸媽也非常喜歡她，她也喜歡追著我媽媽討教鍋碗瓢盆吃喝拉撒的問題，也喜歡聽我爸爸講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她和二老融洽地依戀。每個假期總是早早回到我爸媽家。離開我家以後的好多年還是惦記著我爸媽，也回去看過他們，他們也隨著孩子的份叫她姐姐，就好像一個女兒一樣。

她喜歡看書喜歡歌唱，總是比別的女孩有定力有想法。這樣的小孩，家門是關不住她的，她還那麼年輕，家門也不需要關她。

時間在磕磕碰碰中一點點走遠，孩子兩歲了，從抱在懷裡到學會飛奔，她第一次動了離開的念頭。

那年，她接近十八歲，她跟我說想出去打工。我們正在吃晚飯，我並沒有覺得突然，但還是抖了一下，我承認我不想她離開，孩子畢竟還沒有上幼兒園，我第一反應是孩子咋辦？我們咋辦？孩子爸爸那時候已經開始忙了。我們手上有可以接替的爺爺，但我爺爺過來也不方便，把爺爺奶奶分開也是不孝。

我和她說了我的想法，希望她留下來再幫我一年，等過了十八歲才出去。對我對她都好。她非常喜歡我的孩子，可是因為年輕，青春的誘惑往往來自外面的世界，任何一個有想法的女孩，都禁不住熱鬧的召喚。所以她選擇了離開，去到衣裝店打工。

這是一別。

她離開後，我忙忙碌碌，經不住又請了個阿姨，想著不吃年輕保姆的虧了，阿姨更有經驗些，也省了我教的功夫。這倒是一好。但阿姨是有家室的人，因為家庭的事總是請教，我不堪其擾，把她辭了。往後就是雙方父母輪番過來幫忙，一段段的把生活進行下去。

因為要照顧到老人的心情，讓我覺得非常疲憊，第一次，我決定去把她找回來。以前相處得那麼愉快，我有信心接會她。

在一個週末，我來到她打工的商場，跟她說明了來意。她在忙碌，打過招呼以後又接著忙碌，沒有表態，沒有熱情。我覺得她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