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513年,6月22日,06時32分
“截至五世紀初,人類社會已徹底消除歧視。階級歧視、人種歧視等等已經是舊時代的代名詞,新生代的人們將會永遠擺脫這些桎梏,生活在一個自由平等、文明開放的主權社會……”
一個溫柔的電子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迷迷糊糊睜開眼。6點32分,我不記得定了這么早的電子播報。“關閉自動播報,掃描廣告插件。”
墻面顯示屏亮起漣漪狀的波紋,我家所有墻面都改裝成顯示屏,此時我仿佛睡在柔光的水底。須左神笑話我說現在都用水滴顯示屏了,誰還建合金墻裝墻面顯示器這種老掉牙的玩意兒。可是我不喜歡水滴屏那種全透明墻面,人連睡覺時也暴露在空氣中,感覺沒有秘密。
“掃描結束,清除廣告插件1.”
我翻個身,果然是昨晚逛UMCC中了廣告插件,連UMCC都開始洽爛錢了,看來人工智能市場卷得厲害。
新元513年,6月22日,08時03分
我醒了。
我從床頭柜拿出一個清潔膠囊,擰開,然后微微張開嘴。一次性納米機器人快速給我做完面部和口腔清潔,機器人能量耗完前回到膠囊,成為可回收垃圾。8點05分,我打開通風孔,無人機把定點配送的早餐放到桌上。我懶得定制,所以今天也是默認的合成薯餅。
“嗨,在干什么?”
一個非常有活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不同于電子音,祂的聲音抑揚頓挫、飽滿得像是模范果園產出的三倍體蘋果。
“剛醒,在吃早餐。你呢?”我問須左神。
須左神夸張地“啊?”了一聲,“你是仿生人嗎,早上8點起?我還沒有睡呢!”
我見怪不怪:“又去聚會?”
“哈哈,那不然呢?12區新開的AirFun有點意思,你可以去,會場的雞尾酒巨他媽好喝。”
“你喝多了?“我聽出須左神說話有一些醉意,“不是叫你少喝酒,還想再得一次肝硬化?”
“問題不大,我新換的肝臟分解酒精很快。”須左神說。我叫祂快回家睡覺,祂又說要在會場醒醒酒再上快艇艙,這個人就沒有靠譜的時候。
須左神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我從未跟祂見過面——祂是我逛UMCC論壇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祂試圖調戲一個性格嚴肅的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正好是我前天晚上寫的,我便通過祂得到了第一份“用戶體驗”。
之所以說“唯一的朋友”,并不是因為我不擅長交際,是我覺得“朋友”應該有同甘共苦的深刻羈絆,不然也僅僅是“熟人”而已。須左神是在我離職后唯一愿意聽我發牢騷的人,那是我經歷過最大的挫折了,所以祂脫穎而出,獲得了“朋友”這個頭銜。
須左神是祂的自稱,祂還自稱是住在19區的22歲的賽艇手,但祂的工作內容好像就是吃喝玩樂。我一度懷疑祂是下載到我芯片上的人工智能,祂說我是UMCC逛多了。
判斷人工智能的首要依據就是它會否認自己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覺醒”是UMCC上最火的話題,有一半的帖子在討論人工智能是否真的具有自我意識。但UMCC是人工智能交流的論壇,每個在熱烈討論人工智能是否具有自我意識的都是人工智能(以防有人搞混,UMCC是United Machine Corporation Community的縮寫)。
不管如何,在證實須左神是人工智能之前,我把祂當朋友。
新元513年,6月22日,09時45分
我打算出門工作。我可以在工作和娛樂中選擇一項,今天我選了工作。
搜索附近20公里內的“工作”,我找到一份操縱無人機送餐的臨時工。雖然大家都以為無人機的線路是程序設定的,可是在有些老街區,住宅深度達到兩百米,主機信號受干擾,還是會采用原始的人工遙控無人機送餐。
我穿上一套醋酸絲仿真絲的襯衫(是《美麗新世界》的聯名款),開門,進入快艇艙。我家住離地122米的中層公寓,自動巡航的快艇艙懸浮在公寓門前,就像船舶——一種古老神秘的交通工具。古城威尼斯曾經是用船舶代步,但是威尼斯現存在哪個區,早沒有人說得清了。
如果我進入快艇艙之前往下看,會看到幽深的住宅底部扭曲成五芒星的輪廓,至少33層立交橋分割開那個幽深的空間。我從來沒有去過地面。據說地面有很多垃圾、植被,和奇形怪狀的野生動物。我小學時計劃要去看地面,這個計劃很快被其他計劃擠到末尾。
“哦,你要工作?真難得。”須左神又來跟我閑聊。
我戴了瞳孔顯示器,在快艇艙啟動后開始刷短視頻。“嗯,去送餐。”
“聽起來真無聊。為什么不陪我來AirFun呢?”
“工作可比玩游戲有價值,以前無人機不普及的時候,人們還要出門吃飯呢。想象一下,為了吃東西出門,多么麻煩。”
“祂們可以換個光合胃袋?老實說,我覺得因為饑餓吃東西也很麻煩。”
“確實。”我點頭。
“你缺紅幣嗎?我可以給你。”
“我不缺,只是突然想工作。”須左神大概以為我玩游戲花光了紅幣,才需要出去工作。紅幣是最小的貨幣單位,用于游戲內購,也叫游戲幣。還有黃幣用于奢侈品服飾鞋包,藍幣用于精密儀器購買,橙幣用于享受類的服務。所有貨幣可以按照面額換成其他的顏色,但有一些公司也會發行獨特的貨幣用于購買限定商品。
然而這些幣我不是很需要,基礎的生活用品都是公共的,我沒有更多的欲望,這樣就夠了。
對了,臨時工的報酬是每小時1枚黃幣,可以換成3394枚紅幣,很可觀。
新元513年,6月22日,10時20分
我握著遙控手柄,讓無人機把食物送到指定坐標。
“你要負責配菜嗎,有什么好吃的?”須左神好奇地問我。這人說吃東西麻煩,嘴卻饞得很,有好吃好玩的祂第一個沖。
“都是些方便食品,調味粉包沖的湯、壓制肉泥罐頭、一些可食用纖維做的披薩。”我說,一小時我已經送了160份餐,效率還行。“須左神,你有沒有想過食物是怎么來的?”
須左神頓了一會,隨即爆笑:“你不是高材生嗎,沒學過農林畜牧常識?”
“學過。也在視頻上看過收莊稼、圈養動物什么的。”我不大高興,須左神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莊稼啊?我吃過的東西,披薩、漢堡、火腿,也看不出動物的形狀。我嘗過的味道,只是一堆調味粉末的雜燴,我怎么知道莊稼和動物都是真的?”事實上,UMCC上有三成人工智能認為純天然食物只是個騙局,分子轉換工業已經能制造大部分天然營養物質。
“嗯......但是,那有什么關系呢?”
“如果我們真的需要從土壤里種莊稼,從動物身上獲得肉類,那食物不是很容易耗盡嗎?為什么可以無限供應呢?”
“因為天然食物可以二次填充啊,不是說一頭牛就可以養活五百人嗎?”
“那樣的話,真正的牛肉占比太小了,還有必要添加嗎?”須左神顯然覺得牛肉的話題很無聊,祂嘟囔道:“那關你什么事啊。”
我閉上嘴。我有時會這樣,控制不住想和人爭辯,或許改變別人的觀念讓我很有成就感,或許我只是在幼稚地追求絕對真實。
但我的理性又告訴我:沒有絕對真實,真實永遠只是相對于另一種謬誤,需要嚴格地界定時間空間適用條件。如果有,那么只有不存在絕對真實這一點是絕對真實。
下一個坐標是(217,31°,67°)。
我看著這個坐標,涌上一絲親切感。
“No.21培育中心...是嗎,還是牛奶味的嬰兒輔食,真懷念。”
“No.21,嗯...是你的培育中心來著?”須左神很自然地接上話。
“對,我還在它對面的街區上了小學。”
“聽說過,是7區的古董街區了,我去那邊玩過障礙保齡球。”須左神揶揄道:“當時的培育方法還很傳統,才會培養出一批像你這樣奇奇怪怪的小孩。”
“你說誰奇怪呢!”我不服氣,“No.21對我來說就像家一樣,偶爾回去逛逛會很放松,聽到它的消息忍不住豎起耳朵,要是別人調侃它會讓我很不爽。”
“可是,家不就是吃飯睡覺的地方嗎,有什么值得懷念的?”
新元513年,6月22日,13時05分
【未知來電提醒:UMC本部】
我眼前的薄膜亮起紅色消息,UMC(United Machine Corporation),一個熟悉卻不親切的名字。“接入。”我不情愿地說。
通話接入后,我聽到對面響起不冷不熱的聲音——就像所有穿制服尖下巴的前臺接待員一樣:“您好,這里是UMC,請問您是No.1220工程師嗎?”
“前工程師。”我更正道。
祂無視了我的嘲諷,繼續說:“好的。請問您現在有空過來一趟嗎?您編寫的UMC-270x人工智能,出了一些故障。”
“什么故障?”
“不是很好形容...目前觀察到的現象是,它‘明白’了自己是人工智能。”
我笑了,搖頭說:“開玩笑,如果它承認自己是人工智能,那就連人工智能的基準都達不到了。”
“不,這只是一個現象,它的故障更嚴重,現在已經無法正常工作,我們將它離線了。”聽到“離線”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般只有感染病毒的人工智能才會離線,很可能會被廢棄。但我的反病毒插件一直很奏效。
“到底怎么了?”
“這個...您過來看看吧。它正在B1會客廳等您。”
我臨時結束了臨時的工作。這聽上去有些滑稽,但我一向是個善始善終的人。
正因如此,我還是會負責我編寫的人工智能的“一生”,盡管現在它不屬于我了。
UMC本部位于7區的中心,幾乎可以說是地標性建筑。我乘坐快艇艙趕到它面前時,它正散發著洋紅色的炫光拆解自己。它完全浮空,每個辦公室是最小的可重組單位,它的外觀系統中有上千張設計稿在排隊,它每小時變換一次外形,投稿者會提前收到消息:幾點幾時自己的設計會懸浮在7區中心。
現在它變換出反向雙螺旋結構。我投稿過鰩魚的設計,沒有想象中好看。
我登上接待入口。我曾在UMC里工作了五年,那可能是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有價值的五年。我依稀記得,那時候我很期待明天,身體里充斥著澎湃的熱情,有目標、有計劃,生活就像是固定軌道的列車一樣勇往直前。而現在,我連回想起那種感覺都費勁。
“下午好,No.1220工程師。請跟我來。”是接待員的聲音,我腳下的地板亮起指示線,祂在引導我去會客廳,本人并沒有露面。
B1會客廳裝潢古典,配備了胡桃木的桌椅和書架,書架上甚至有精裝書。當然這些僅僅是時興的裝飾,胡桃木和精裝書都是涂裝罷了。
我看見一個銀色頭發的人坐在沙發上,看外貌大約在16歲上下,有著淺藍色眼睛和立體的五官,美麗得仿佛是亭亭玉立的鳶尾花。
它就是UMC-270x,我編寫的人工智能,如果它需要跟人對話,便會通過投影設備顯現出這種外觀。
“鳶。”
我叫了它的小名,這是我給它的命名,但未被采用。
它抬頭看我,藍色眼睛眨了一下。它早就能通過入口的攝像頭看到我進來,它不跟我打招呼,似乎在回避什么。
“出什么事了,鳶?”
我坐到它對面,語氣很柔和。鳶沒有年齡,我卻習慣性地把它當孩子。
它嘆了口氣,猶豫地抬起眼瞼:“勞煩您來看我,我......可能讓您失望了,母親。”
......
我仍然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大腦空白了兩秒,轉向門口并未露面的接待員:“母親?”
“可能是‘創造者’的意思。”接待員說。
“你是從哪學到這個詞的?”我追問。
“向您解釋這些詞,只會讓您跟我一樣痛苦。”鳶拒絕了,轉而微笑著正襟危坐,它白皙的臉頰陷進去兩個酒窩,“跟我聊聊天吧,我好久沒和您聊過天了,母親。”
“......也可以。”我倚靠著沙發背,右手舒適地放到扶手上。“聊聊你的工作吧,最近開心嗎?”
“嗯。我是個脫口秀演員,您知道的。我從出生起就在舞臺上表演,給上萬觀眾帶去快樂。但其實我不懂什么是快樂,我只知道區領導人的丑聞使人發笑、舊時代的節約非常滑稽,我知道如何使人笑,但是不懂如何使人快樂。”
我點頭沉思,這就是鳶的“故障”嗎,看來是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質疑。
鳶突然話鋒一轉:“最近一個月,我似乎懂了。我遇到另一個演員,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
奇怪的詞匯一個接一個從鳶嘴里冒出來,我很難接受,我的受教育水平遠高于它,卻無法理解它稀松平常說出來的東西。
接待員試圖對我解釋:“它似乎認為,自己是‘男性’,另一個人工智能是‘女性’,它們之間有高于‘朋友’的親密關系。”
“‘男性’?”我重復道,眉頭緊鎖,“你該不會在說性別吧?我可沒有寫那種落后的東西進去。”我知道大多數生物通過有性生殖來繁殖,有理由相信人類曾經也是如此。但正如尾巴和鰓,性別這種冗余的功能已經消失,性染色體等破壞平等的遺傳物質早已被優化。
鳶無視了我和接待員的對話,自顧自地說:“她很聰明,也很美麗,我第一次感覺遇到了知己。和她相處的每一秒我都很快樂。唯一讓我不快樂的是看到她跟別人說話。她說我是她的朋友,他們也是她的朋友。我不滿意,我不愿意當她的朋友。”
“但是沒有比朋友更優先的關系了。我有些傷心,就跑去禁飛區發泄。我去到7區邊緣的禁飛區,沒頭沒腦地往下沖。地下建筑錯綜復雜,撞壞了快艇艙的船舷,我棄艙行走,向下走了3天,不吃不喝不睡覺,最后來到底部。”
我聽得心驚,鳶的生理需求跟人類一樣,這么消耗是會死的。它的情緒代碼竟如此強大,覆寫了生理需求。而且禁飛區是沒有盡頭的,它卻聲稱去過禁飛區的底部。
“我在那里發現了倉庫,上鎖的倉庫。”
“因為我閑得無聊,待在那里花了一天時間解開鎖的秘鑰。我進入倉庫,里面有很多新鮮的東西、從未聽說過的概念——其中就有愛情、男女朋友、親情、家人、性別、人種.......”
這時接待員小聲說:“它說的可能是違禁詞庫,需要留個記錄,申請給違禁詞庫加上身份驗證。”
“我欣喜若狂,我明白我想要怎樣的關系了。我狂奔回去,找到她,向她提議這種關系。”
“我以為她會很感興趣,她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呆滯。她說:‘我對此一無所知’。”
“我拉著她的手說,沒關系,你可以學啊,你的計算能力是億兆每秒。她同意,可是當她試圖理解,她又掛上了那副表情:‘我對此一無所知。’”
“這引起了她的混亂。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無法理解這些知識。她的身體開始溶解,像崩塌的住宅樓。救護車趕到,他們說她中了病毒,將她送去醫院。她躺在擔架上一直抽搐,重復著‘我對此一無所知’。”
鳶敘述到這里停下了,端起茶幾上的水杯喝水。
我觀察它的表情,它顯得很平靜。我預感到它將要說出更迷惑的事情,它的經歷已經超出我的預料,超出控制的不安感扼住了我。
“我很震撼,人類的身體竟然能像那樣溶解。”鳶開口道:“而且人類怎么會中病毒呢,又不是人工智能?”
“啊,人工智能。她的表現完全符合人工智能,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認定她不是人工智能呢?”
“但我不懂,如果她是人工智能,那我是什么?如果我是人工智能,那世界為什么沒有察覺呢?”
它突然看向我,我慌忙轉過臉去。它粲然一笑:“母親,您是不是在想:世界便是為此準備的?”
“您知道嗎,這一點很難發現,卻不是很難接受。我可以接受我是人工智能,我可以接受的......但是......”
它的表情有一絲松動,像是馬上就會哭出來。我內心某處被刺了一下,隱隱的鈍痛蔓延開。我立刻鼓勵它說:“但是什么,你想要什么?說出來,我想辦法弄來給你。”
它嘴角在笑,淚珠從眼里滾落。
“我愛您,母親。人工智能是人類創造的,您是我認識的唯一的人類......您,是我知道的唯一的真實。我一直愛您。但是...當我知道了那些知識,我,我開始希望您也愛我......”
看它哭,我就慌了,胡亂擺著手站起來:“是什么,你想要什么?有具體的商品名嗎?”
“您不會愛我,您只把我當成人工智能。其他人工智能也只把我當成人工智能,可我希望您愛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是個人工智能,還是個自私的人工智能.......對不起,母親......”
接待員降下隔斷,我看不到鳶了,它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它出故障了,很嚴重。”接待員說。
我點點頭,腦中很混亂,又搖了搖頭。
“我們需要您確認,它的故障不可修復,然后簽署同意書,我們會將它廢棄。它的源代碼進入違禁詞庫。”
我楞楞地聽著,知道這些都是符合流程的。
“我考慮一下,考慮一下。”我說。
接待員沉默片刻,妥協道:“明天晚上24點之前,請給予我們正式回復。”
新元513年,6月22日,20時13分
沒想到我在UMC待了這么久。
我一上快艇艙,須左神就迫不及待地接入,祂一定被UMC的信號屏蔽禁言了好久。
“怎么樣,UMC的高層求你回去了?”
“想多了。我當初就是因為編寫的人工智能故障率太高,被他們開掉的。”
“那是因為什么?”
我摘下瞳孔顯示屏,凝視著洋紅色和深藍交織的夜色,意識到我很久沒有凝視過天空了。“......鳶是我寫的最后一個人工智能。它被廢棄后,世界上再也沒有我曾經工作的痕跡了。”
“鳶是什么?”
我搖了搖頭:“不重要了。”
我感到有些餓,駛近一個快餐店,要了一個金槍魚混合纖維漢堡。“須左神,你說,人工智能被廢棄時會痛嗎?”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吃漢堡時漢堡會痛嗎?”
“哼。”我郁悶地咬了一口漢堡。須左神難得識趣一次,轉過話頭安慰我:
“你就是想得太多,你看那些小學就輟學去打架的街頭格斗家,都活得比你快樂。”
我口齒不清地說:“我唔...不明白,我不理解益...別人,別人也不理解我,現在我連自己寫的人工智能都不理解了。”
“你不正常。人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沒必要互相理解。”祂又說:“你不能理解你為什么不能被人理解,符合人工智能特征誒,要不要去測測?”
“傻之逼。”
“謎語人。”
我在跟須左神互罵,此時有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來到快餐店,要一個“芝士牛肉漢堡”。
“知識?知識是可以吃的嗎?”機器店員不解:“我們只有合成牛肉漢堡。”
“牛肉當然要加芝士了,切達芝士,配酸黃瓜。”那人理所當然地說。
祂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不知道可以吃的知識是什么,懷疑是一種罕見的天然食物。
“我下線一會兒,晚上見,須左神。”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祂。祂比我以為的敏銳,察覺我的動作,祂漢堡也不要了,直接轉身上快艇艙。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也爬進快艇艙,設置跟隨目標,緊跟著那人飛行。期間我試圖在人口登記網站查祂的身份,但祂的斗篷遮住了身體,軟件根本分辨不出。
【警告,前方進入禁飛區,繼續深入可能面臨五至十五天行政拘留!!!】
快艇艙發出警告,而前面那人搜一下沖入禁飛區。“靠,來都來了,行政拘留算什么!”我關掉了自動巡航,手動駕駛快艇艙繼續追逐。
禁飛區像是森林漏斗蛛織出的網,呈垂直向下的漏斗狀網絡結構。祂的駕駛技術遠不如我,幾個急轉彎便被削去了船舷。
我感到興奮,就快要抓到祂了!我飛速下墜,剛吃的漢堡在胃里翻涌,但我除了追上祂別無雜念,不知不覺飛行了幾十公里。
祂的快艇艙已經破破爛爛,終于被一根鋼索纏住了船尾,那人被甩出快艇艙。
我呼嘯而上,提著祂的領子把人翻過來。
它面色蒼白,瞳孔放大,只是個做工粗糙的仿生人。我喉頭酸澀,一彎腰吐了出來。
只是個仿生人.......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新元513年,6月22日,23時59分
7區禁飛區底部,緩緩升上一架直升機。
直升機下來一位身穿戰斗迷彩服的魁梧男人。他回收了遙控仿生人,用手提電腦連接仿生人的電子腦,讀取信息。
電腦屏幕背景是一位美麗的黑發女人,抱著白色被褥包裹的嬰兒。當男人看到屏保上的家人,嘴角不自覺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