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要強了半輩子,因為自己的病,一下子崩潰了。
僅僅幾天不見,她似乎老了十歲。臉頰消瘦,頭發花白。平時很是意氣風發的一個人,蜷縮在床上,雙目呆滯。
“媽……”握住她的手,說好的堅強馬上不見了。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出來。
母親卻一下子淚流滿面。我俯身緊緊抱著她。
這些年,我習慣了母親在我生活中可有可無的存在,可是,我不能也不想接受她的不存在。
平靜下來,她不想談論病情,試圖跟我聊些其他的:“洲洲,媽媽生了你卻沒好好養你。空的時候我也在想,翼翼大了,你該結婚生子了,那時我就退休,好好幫你帶孩子,好好陪你。”
“媽你說話算數啊,搞不好明年我就有孩子了,到時全靠你了。聽說月嫂一個月上萬的工資呢,你的價值相當高。”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樂觀,我忍著鼻子的酸楚,打趣她。
母親又哭了:“洲洲對不起,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病痛中的她,像個孩子。
“媽媽舍不得你們。道理我都懂,要想得開,要配合醫生,要積極面對疾病。可是疼痛來襲的時候,我覺得每個細胞都是疼的。之前不知道病情還能忍受,現在知道實情了,我真的沒辦法忽視啊!”
“為什么病情會發展的這么快呢?每年也都有體檢啊!”
“醫生說是個體差異。它來得這么快,真接受不了,洲洲……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媽需要時間啊!”
那些從小到大,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的愛和依戀,此時輕而易舉的涌出來:“媽媽你可以的,你一直是個優秀的好媽媽。誰說你沒好好教我啦?就算沒時間陪我,也是我的榜樣我的偶像。我需要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護士進來了。一邊做常規檢查,一邊批評我影響病人情緒。她見多了生離死別,對生病已經無動于衷。
我趁機走出病房。父親坐著外面走廊的長椅上,整個人看起來那么的疲憊。我靠近他坐下。
天已經暗了,陣陣北風從微開的窗戶中吹進來,雨越下越大。很冷,可是我們都不想起身關窗。我們需要好好梳理下思緒,清醒的接受這沉重的打擊。
自以為很獨立,自以為很冷漠,自以為很堅強……如今才知道,所有的自以為,都是安逸的外衣上個性的涂鴉。外衣若是破了,里面不過是個瘦弱的軀體,既不想承受風雨,也不愿接受酷曬。
我們最該做的,都是先縫補外衣。
父親和我,各自沉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何之翼。他在一所寄宿制中學讀初二,不到周末是不會離校的。今天,一定是父親通知了他。
我看了父親一眼,有些責怪他這么急著把消息傳給弟弟。父親大概明白我的意思,小聲說:“你媽,第一個就告訴了翼翼。”
我閉了閉眼睛。可見翼翼在母親心中的地位。也許他才是她的支柱,希望翼翼能帶給她積極的力量。
可惜我錯了。估計母親更是翼翼的支柱。他周身帶著寒濕,頭發滴答著雨水卻無心去擦。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悲痛與絕望。只有十四歲的男孩子,被父母全身心的寵愛與保護著。母親生病,無異于天塌了一半。
父親想伸手替他整理一下,可何之翼無視我們的存在,直接沖進病房抱著母親大哭。護士試圖安撫他,也被他大吼著趕走。經過門口,護士讓我們進去勸勸家屬,情緒不要激動,畢竟人還是要治療的。而我和父親,聽著翼翼與母親的痛哭,雙雙失去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