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還開有一家酒店,請了華中科大的博士幫我管著”老板坐在我的對面“侃侃而談”。
我挑起盤里一塊西紅柿炒蛋塞到嘴里緩慢嚼著,順便瞥了一眼媽媽。媽媽坐在我的右邊,眼睛像兩顆淋過水的黑葡萄,一會兒望著我,一會兒望向老板。至于黑葡萄這樣的措辭,是爸爸跟我說的,年輕時,爸爸第一次看到媽媽,就因為那雙眼睛愛上了她。想到爸爸,我嚼著酸溜溜的西紅柿,嘴里不是滋味,心里也不是滋味。在我挑起第二塊西紅柿的時候才發現,桌角有只只剩上半截身體的蒼蠅,腹部流出的紅色內臟將他的遺體牢固的粘在桌角,大概是被某種利器所傷,比如蒼蠅拍,因時日太久,那蒼蠅已成干尸。
“看到外面的法拉利了嗎?我的!”老板繼續吹噓著。
炎熱的夏天,若沒有空調,有個風扇也說的過去,尤其是在南方這種地方。老板用體恤領擦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汗珠。
“這么熱,那老板帶我們出去兜個風唄。”我問。
“我很忙,哪有時間?”
“沒時間還在這跟我們嘮嗑?”我問。
“行吧,你這孩子,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去忙我的了。”
老板語氣很不耐煩了,走時還看了母親一眼,滿眼寫著“不可教也”四字。
顯然餐館人手不夠,老板回了廚房幫忙。旁邊那臺古董似的電視還播著胡主席的舊新聞,但對這里的人來說,這可是新新聞。裁合成的視頻,直指一件事,國家虛擬經濟。這個視頻我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幾乎每個桌上落滿蒼蠅尸體的餐館都會播放,讓人沉浸在社會主義的和諧氛圍里。
“哎,你這個孩子!怎么就沒人說的懂你呢,你不知道媽媽的辛苦!”媽媽說。
太熱了,我已經不想去安撫母親的情緒了。這已經是多少次了,每天回答千篇一律的話。
我躺在火車的硬臥中鋪,回想著那個跟媽媽在一起的炎熱夏天?;疖囃其N員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老花鏡,老花鏡,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都可以帶,自動變焦,美國黑科技。走過路過,別錯過。”
“他是怎么變焦的?”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我下鋪傳來。
“怎么變焦的?你帶上就變焦了,我們不需要追究原理,就像飛機為什么飛,飛機你坐就是了,要知道怎么飛,那得從小學講起了,這個眼鏡是德國制造的,外部看起來很普通,但你帶上試一下,絕對不一樣的感覺?!?/p>
“哦”
“要買一副嗎?給爸爸,給媽媽?!?/p>
“不需要了。”
沒想到世界從來如此。即便這對話打斷了我的回憶,卻如此有趣的在結束那一刻又銜接起了我的回憶。
“孩子,你是大學生,這個道理你應該是懂得?!边@是那個用體恤衣角擦臉上汗水的老板說過的。
當他們不知道怎么回答時,通常會把“為什么會這樣”的問題徑直扭曲成“這么簡單你都不懂?”,如此一來,問題便不需要解釋了,還會讓你手足無措,懊惱自己為什么提出了這么蠢的問題。
? ? ? 回想起跟媽媽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最先襲來的是某種感覺,這感覺猶如整個人于夏日午后行走在炙烤的馬路上,渾身沉在溫熱里,逃不出來。
? ? ? 推銷員的聲音已經消失了,車行至歷州站,行人大包小包上來下去,女人們被擠的咿呀直叫,男人們被擠的破口大罵,大概火車一年中最可怕的時間就是春運了。
? ? ? 我提過行李,被人群推搡著下了車,冬風中凝結著水一樣的冰涼,我深吸一口空氣,得來的是這個城市的溫度。跟在人群后面,久違的故土。
? ? ? 我習慣性的慢慢跟在人群后面,時間對我來說并不倉促,我也并不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正趕到出站口,手機緊來一條短信:張小姐,我在出站口接你,穿黑衣服。
? ? ? 我低首回了他句:好的,收到了。
? ? ? 抬眼那一瞬,我后悔發了這句話,人潮盡是黑色,想來他大概是個粗人。我也是了,時?;煸谌巳豪?,看上去機警靈敏,卻也不過盲目的隨著人潮,從不在意周圍穿的都是黑色。
? ? ? 作罷,我低首又回了一句:我穿著紅衣服。
? ? 見了面,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我叫他張叔,他佝僂著腰,嘴哆嗦著朝手上呵氣。見我時,他笑的明媚起來,執手要幫我拿行李。我見他并不壯實,便說“不用了,張叔,你在前面帶路,我拿行李就好了。”
? ? 我跟著他到了縣站又換了去往張村的車。車內還施行售票員制,沒有制服,辨認售票員的唯一的途徑就是那嗷一嗓子的“上車打票!打票了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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