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看一部電影,叫《怦然心動》,片中有人要砍伐一棵大梧桐樹,而有一個小女孩爬到樹上死死的抱住樹干,不肯下來,不讓他們砍,以自己的身體去保護那一棵大樹。當時一觸及女孩那種哀傷不舍又無助的眼神,眼眶竟然早潤濕了。
?在我心里,一直也記掛著那么一棵樹。
?它沒有銀杏的稀古高貴,沒有松柏的勁拔或虬龍,也沒有木蘭的純凈清雅。但它在我心中卻是無可取代的一棵樹。
?這是一棵普通的芒果樹,說它普通是因為長得和其他一切芒果樹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什么奇特。但它在我的心中卻并不普通,甚至比其他一切都更加重要,因為它是我親手栽種的,是我澆灌施肥的,是我用竹篾保護起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聽著它的聲音在白日里沉默,在午夜時低鳴,才慢慢長大的。
?在我小的時候,家里有一個后園,大人們在那兒種了些花草樹苗等。有一天我突然看見路邊的小土堆上有一棵樹苗,正是芒果樹,垂著兩片葉子紅嫩未青。那時的我很是興奮,因為在我們孩童的世界里認為野生在外的,誰先見著就是誰的。而我首先遇見了,大概這也需要一種緣分吧,冥冥之中也許真有注定。
?我小心翼翼的扒開軟土層,怕傷了樹根,那則不好養活了。我把它移蒔到我們家的后園,這是一個較為安全的所在?,F在不能讓它流落在野,餐風露宿,受頑童的欺負,因為這是我的樹了,我要保護好它,不能讓人弄傷了它。
?在孩童的世界里,總喜歡一些小動物、小植物,大概孩子對未知的自然世界的好奇,是有一種最原始的喜歡和探究欲吧。再有就是模仿大人養貓養狗,種花植樹,他們又不滿足于只是看大人的作為,于是他們就想擁有屬于自己的,親手喂養或澆灌,看著他們慢慢長大,在自己的雙手呵護下長大,收獲滿心歡喜的成就感,也像大人一樣負起一份責任與關愛。
?自此以后,每天清早醒來,我就會去給小樹澆上一點兒水。然后蹲在地上仔細的查看,查看它過了一夜是否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會不會長大了一丁點呢。記得大人們都說植物是夜里悄悄長大的。有時我甚至在夜里擔了張竹凳子坐到園子里等著,想看看它到底是怎樣發芽長葉的,但終失所望。
?盼望著,盼望著,終于有一天醒來看見小樹苗萌發了鮮嫩的芽尖。頓時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欣喜,有期盼后滿足的喜悅和確認生命不息的希望,又有感知自然奇妙的歡喜。
?稚嫩脂紅色的小葉芽一天一天的成長,終于變成兩片厚實的綠葉。這以后我開始了點樹葉。從兩片到四片,從六片到八片,十片到二十片……,最后再也數不清到底長了多少片葉子了,只見滿樹蔥綠。
?突然有一天,發現有幾片樹葉上麻疹斑斑,令人惡心瘆得慌。初不知是何故,后來終于尋覓到罪魁禍首:是有害蟲蠹食綠葉,又或者將葉子弄得卷起來。氣憤之余立刻實施抓捕害蟲的工作,一片一片葉子翻過來尋找,找到一顆蟲,即時判死刑。每除一害,心中大快。
?后來園子里散養了幾只雞。這幾只雞是從不安份地到處扒土啄食,鬧得天翻地覆,但凡園里低矮點的花草皆已啄食凈盡。我的那幼小得還未足以保護自己的小樹自然也就岌岌可危了。我急忙用棍子竹子插在地上將小樹包圍起來,中間再用竹篾橫著編織幾道連接起來,甚為牢固,又可見陽通風。
?忘記過了多久,大概三四年間吧。經過精心的呵護,小樹也茁壯成長,成為了一棵挺拔臨風的大樹。根深葉茂,綠葉蔥蘢,已不止有一層樓高了,遠看也較為偉岸,夏日里在樹下終于也能撐開一片陰涼了。有月光的晚上,月影里英姿爽朗,綠意婆娑,微風過時葉子散氳著陣陣誘人的香氣。
?那時我喜歡上畫畫,常常一個人坐在后院,拿著紙筆描摹著這一棵樹?;蛘咴谖也婚_心的時候,也會一個人到后院獨坐,面對著自己種下的樹,年幼的我自以為它能聽懂我的心聲。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也許它在應答呢,至少它是能與我作伴令我心情平靜的。很多時候我就這樣沉默的坐著,面對著沉默的樹,我們都默默無語,好像彼此心靈相通,仿佛多年的老朋友。
?后來?。∥议L大了,到縣城去上學,回來的機會就少了。輾轉幾年后,家中變故,我們不再住那里,兒時的家成了一座空樓。所有一切物品皆已撤走,唯有我這棵樹,因根深葉茂不易遷移而被棄之。
?高中那年,在學校有一次因資費殆盡,我只好一個人徒步三十公里,從縣城走路回家。天還下著陣雨,疲乏之至時走到了舊時的家。屋子還荒廢著,從玻璃窗看進去,里面寥廓灰暗,塵封爐壁,陰沉寂靜得駭人,看見曾經往來熱鬧的家,想起童年的往事,只覺著無盡的寂寞。
?我走到后園,園子是荒了,但并不蕪,野花雜草長得正盛呢,很有生氣,自然的生氣。我的芒果樹也依舊挺立如初,甚至更壯于昔,我端詳著久違的樹,像老友重聚般。它并不因被人所棄而荒廢,反而長得更加繁茂結實,枝葉也更加濃密,愈顯出從前沒有過的美麗。綠葉叢中隱隱露出幾個圓鼓鼓的芒果還在滴著雨水呢。我驚喜不已,第一次看到自己種下的樹結果了,怎么也得嘗嘗它的滋味。當即摘了個果子就生啃了起來,生果滋味自然不會太好,不過當時我是又饑又渴又累,已然覺得那是瓊漿仙果了,如今再也找不到那種滋味的感覺了。
?那應該是最后一次相見的記憶了,從那以后我再回來時,樹已經不在了。大抵房子賃租給了別人,被人擅自砍伐了,我漂泊在外,得知已晚了。
?現如今歸故鄉,偶爾經過那里,總還是會忍不住往那方向看看,記憶中的樹影是否還在。